黑暗吞没了所有视线，她如同躺在海底深处，咸味的海水漫过了五官。
沧桑的声音遥遥传来，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感官全部消失了，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乖孙女，你终于醒了！”一个满脸是褶子的老人惊喜的看着她，眨巴了两下泛着泪意的眼睛。
“你…是谁？”那双天真懵懂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害怕。
...
“爷爷！”少女穿着白体恤热裤，背着双肩包，在火车站外扫视了一圈，当看到不远处那个驼了背的身影时，她眼睛一亮，急忙跑了过去。
老人笑的皱纹都堆叠在了一起，慈祥的拉着她，“今年怎么这么早过来？”
“刚高考完，想早点来看爷爷！”少女脸上的笑容满是朝气，朝着老人憨憨的撒着娇。
见她脸被晒的通红，老人急忙道：“快走吧！这大中午的，站在这里，小心中暑咯，家里我饭都做好了！”
拉过少女手中快及腰的行李箱，老人迈着迟缓的步子往前走。
“爷爷，你怎么不问我考了多少分啊！”少女想把那箱子接过来，却被老人固执的躲开了。
老人的眼里满是自豪，笑道：“我孙女干什么都行！不用问也知道考的好！”
“那万一这次没考好呢！”她眼里透着委屈，看起来有些失落。
见自家孙女不高兴了，老人急忙安慰道：“没事没事，这次没考好，我们下次再复读重考，一样的！”
“噗呲！”少女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骗你的！爷爷，我考了699分！”
老人拖行李箱的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说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
“那我等会还得再去买点菜，好好犒劳我们的大学子！”老人比她这个当事人都还激动，沿路碰到一个认识的人，就炫耀两句，非要别人也跟着附和两句，他才肯拖着箱子继续走。
少女被夸的有些无奈，但看自家爷爷难得这么高兴，也不好说什么。
“等等，小伙子！”看见一个男人进了电梯，老人急忙远远喊道。
电梯里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便按了开门键，耐心的等他们过来。
“谢谢你啊！”老人朝着那男人连连道谢。
“...不客气。”
他穿着衬衫西裤，手里拿着公文包，头发理得有些短，虽说不是那种很出色的长相，但胜在精神，再加上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一走进来，脸就悄悄红了。
好在天气炎热，旁人也瞧不出来她脸上的异样。
“你就住我楼下啊！”见他按下了六楼的电梯，老人奇怪道：“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男人沉声道：“我才搬过来没多久，平日里工作也比较忙，可能错开了时间。”
“是这样啊。”老人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少女，介绍道：“这是我孙女，今年刚高考完，考了699分咧！”
少女羞愤的像只熟透了的虾子，微张着嘴，紧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厉害。”男人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朝着老人温和的笑了笑。
听到他这话，老人嘴里的假牙都快笑蹦出来了，摆着手，“也还好，这次没发挥好，要是发挥好了分数肯定比这次还好呢。”
男人笑而不语，只是点了点头，那头的少女脑袋都快要埋到地上去了，不敢抬头看男人的脸色。
见电梯到了，那男人便朝着老人礼貌的道别，“那我先走了。”
“好好好！”老人热情道：“没事可以多上来串串门，反正平时我也一个人在家。”
“...好。”男人在电梯外应了一声，便朝着家门走去。
解开了衬衫的两颗扣子，男人拿出钥匙打开了门，温润亲和的神色瞬间收了起来，疲惫的瘫软在沙发上。
“老子高考还七百多分呢！现在还不是条混吃等死的加班狗！”男人闷声嘲讽了两句。
...
一个暑假说短也不短，说快也不快，上一次见是出来，这一次见是进去，少女提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的朝着老人张望。
“爷爷，下一个暑假我再来看你！”她手作喇叭状，朝着老人高声喊道。
“好好好！”老人话里有些梗咽，见少女进了站，他才背过身抹了抹眼泪。
男人每一年暑假都会看到老人那孙女，前不久才听那小老头说，她孙女儿在学着写小说呢，每次打电话过去都很忙，听说还出版了十本书，结果一本也没卖出去，最后全被这老头瞒着买了回来。
小老头还送了男人一本，道了谢，接过来一看，《霸道校草爱上我》。
男人抽了抽嘴角，还是没忍心说出什么吐槽的话。
“我孙女写的挺好，就是有些地方很奇怪，比如什么家里是混黑道的，小姑娘是什么杀手组织里的，国家不是在严厉打击这些组织帮派吗？而且杀人可是犯罪啊！”
“还有，什么紫色头发，紫色眼睛，紫色睫毛，这小姑娘长得不太像个人啊...”
男人点了点头，赞同道：“这不是茄子精吗？”
小老头刚准备附和，忽然想起好歹是自家孙女写的，瞪了男人一眼，“什么茄子精！就这点奇怪，其他还是能看的！”
男人一时有些无语，没再说话，开始替他埋头修起了电脑。
这老头家里的大作家听说沉迷码字，但是老头这里没买电脑，就不准备过来了，这老头听后急了，拿了老本就想去买一台，被男人刚好撞见，他家里有台旧的笔记本，一直闲置在那里，见老人需要，就低价卖给他了。
没想到那小姑娘用了一年多就死机了，眼见着快暑假了，小老头急的都快上火了，这不抱着电脑就上门来了，想找男人看看是什么问题。
男人无语的清理了电脑里快十个G的垃圾，然后又卸载了十几个病毒软件，电脑瞬间流畅了许多。
...这智商，不知道是怎么考上名校的。
今年夏天特别热，火辣辣的阳光像是烧红了的铁板，烫的让人汗流浃背。
男人一回到家，就看到小老头兴高采烈的站在他门口。
“你回来啦？走走，上我们家吃饭去。”
男人皱着眉想拒绝，结果最后还是被老人拉到了家门。
那小姑娘来开的门，身上穿的碎花的百褶裙，脸上还化了淡妆，见到男人过来，她就通红着脸，往旁边安静的一站。
老人呵呵直笑，招呼男人进屋。
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看起来挺丰盛，小老头给男人碗里夹了满当当的菜。
“经常看你独来独往的，没什么朋友？”
男人咽下了口中的饭菜，摇了摇头。
小老头眼里一喜，忙道：“女朋友也没有？”
“嗯。”男人点了点头。
小老头暗暗朝自己孙女使了个眼神，小姑娘被臊的低下了头。
“那你感觉我孙女怎么样？”老人笑眯了眼，话里有些意味深长。
男人抬起头把小姑娘打量了两眼后，又重新低下头吃着碗里的饭菜，“还好。”
“怎么叫还好？”老人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实话？”
老人急忙点了点头，“我这么问，肯定是让你说实话啊！”
男人放下筷子，盯着他孙女猛瞧，小姑娘被看的脸上仿佛快要滴血，坐立不安的菜都夹不稳了。
“眼睛太大，下巴太尖，身材太瘦，整体看还不错，对了，饭做的不太好吃。”
男人指着桌上的那盘西红柿炒鸡蛋，“盐放的有点多，齁嗓子。”
老人：“…”
他孙女脸上的笑容快要支撑不住，神色惨白得像三月飞雪，勉强朝两人笑了笑，“我吃饱了，先进去了。”
“你吃这么少？小女生别天天想着减肥，身体重要。”
说完，男人站起身，准备去厨房添饭。
“吃什么吃，给我滚！”
小老头气的横眉竖眼，把男人赶了出去。
“……什么毛病？！”
男人手里还拿着碗和筷子，一脸懵逼的看着禁闭的大门。
后来小姑娘再看到男人时，直接掉头就走，像是见到了什么生死仇人。
渐渐地小姑娘开始参加工作了，来小老头这里的次数也少了。
小老头喜欢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看着那些孩子们嬉笑打闹。
“你坐这儿干嘛？”男人问他。
“等我孙女儿。”老人近几年眼神开始不太好了，鼻梁上开始架起了老花镜。
“不是才过完年？”小老头近两年记性不太好，男人以为他忘了日期。
“…还剩350天。”
“什么意思？”
沉默许久后，老人沙哑年迈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我孙女就回家了。”
...
十年后
一个白领打扮的女人从出租车上跑下来，气喘吁吁进了医院。
见她到了，在门外焦急等待的妇人脸上一喜，“终于赶上了，你快进去吧，你爷爷一直等着你呢！”
年轻女子脚步有些踉跄，一路上所有情绪化作了两行泪，握着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我的...宝贝孙女...”床上的老人已经很瘦了，病号服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脸颊上的颧骨凸了出来，白内障了好多年的眼睛，还是能瞬间认出少女的样子。
“...爷爷。”她跪倒在老人病床边泣不成声。
老人的手背上全是针孔，嘴上没戴氧气罩，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管子，或许是回光返照，除了有些瘦，他看起来还是挺精神。
“...别听你爸爸的，喜欢就好好写。”
中年男人也在旁边哭的不能自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爷爷...再留一会儿...再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她抓着老人的手，哭的喘不上气。
“不行啊...留不住了...”老人的话里透着浓浓的无奈和不舍，瞳仁开始逐渐涣散，明明身体还有温度，可呼吸却已经停了下来。
...
休假准备出门的男人见到楼上正在搬家，就随后问了一句，才知道那小老头的房子已经卖出去了。
年轻女人抱着纸箱子走出了小区，刚准备开车离开。
“等一下！”回过头发现是一个陌生男人。
他只穿了身简单的休闲装，头上戴了顶黑色的棒球帽，只能看到一个很硬朗的轮廓，手里同样抱了一个纸箱子。
“我想买你那台笔记本电脑。”
听到他直截了当的话，年轻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很久后，才忙道：“这电脑已经坏了，我留着也没用，你想要就直接送给你吧。”
把纸箱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拿了下来，递到他面前。
男人摇了摇头，把纸箱子放在她面前，然后才接过了电脑，“用这些买吧。”
说完，不等她说话，就转过身走了。
心里有些莫名其妙，暗道这人看着还挺帅的，怎么做事跟个神经病似的。
心里嘟囔，一打开纸箱子，那年轻女人愣了一下，当看到里面是什么东西时，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开始恸哭起来。
纸箱里放着十本保存的很好的小说，最上面则是放了一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张，蓝色的圆珠笔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观后的意见。
有些纸张已经开始泛黄了，想必是存放了许多个年头，文字间透着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很多细节，连这本书的作者都快忘干净了，但这个人他却是每一句话都记得很清楚。
最后一张上只寥寥写了两句话，那时候的老人已经病得很严重了，纸上的字写的有些歪扭，有俩字还缺了两画。
“我学了个新词，是楼下那小伙子告诉我的。”
“...我的乖孙女，爷爷是你的铁杆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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