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赤井放下手中的照片,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摸烟。面前的女人颤颤巍巍地端上了脏兮兮的茶壶,和一小碟潮湿的姜黄饼干。赤井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夹在指间的烟收了回去。女人在餐桌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却忘了给赤井倒茶。她瘦骨嶙峋的手探过桌面,捻回了那张泛黄的照片轻轻抚摸。

    “那时我被骗到了英国,被他们逼着夜里出去赚钱。不知是哪一次,我怀上了他。他们要我打掉他,我不愿意;他出生后,刚长到能帮我买面包的年龄,他们就将他卖去了码头区做苦力。”

    她的双眼又湿润了,眼泪顺着瘦削的颧骨滑落。

    “后来我嫁给了一位园丁。我日夜不停地替人修补衣服和鞋子,我的丈夫也努力工作,他支持我将安东尼赎回来。我们存了一些钱,工头却不愿放人——”

    如同枯木的手捂住双唇,她泣不成声。

    “然......然后,我怀上了艾格尼斯和埃维莉娜。我们并不宽裕,只好放弃了安东尼......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最后我的两个女儿都被带走了,安东尼也不见了......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

    她用力抓挠自己的手背,那力度近乎要抓出血来。赤井立即握住她手,阻止她自残。而她继续沙哑地啜泣,温热的泪水滴在赤井手上。

    “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一直盯着我的女儿们,为什么我没有早些搬走?她们是不是和我一样,被卖到了别的国家?她们的脸蛋非常漂亮,笑起来像天使......艾格尼斯性子很软,安东尼很瘦弱......他们是不是会被欺负......”

    赤井知道艾格尼斯在组织的训练营一定受了很多苦,他无法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是如何熬过去的。后来活着毕业了,在Gin手下被呼来喝去也不会轻松。但至少,成为Martini后,不会有人轻易冒犯她了。至于另一位,他无法想象他会被人欺负——不存在的,欺负过他的人现在大概都已不在世上了。

    “她——他们过得很好。”

    为组织卖命不能算“很好”,但这至少能让面前的女人除却担忧,于是他说了违心的话。女人感激地握住赤井的手,苍白得透明的皮肤泛起激动的红晕。

    “真、真的吗?那埃维莉娜呢?”

    她一瞬间又泪水纵横,近乎崩溃地看向泛黄的天花板。

    “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

    她喉咙哭吼得快发不出声,赤井递上茶杯。她一边喝一边呛,歇斯底里地摔了茶杯,不安地抓扯自己的衣服。

    “......我想要赎回安东尼,我的丈夫也拼命工作。他不仅当园丁,还去试药......他天天吃些花花绿绿的药,说吃了就能拿到很多钱......我当时什么都不懂,还以为......以为......”

    她忽然狂躁地抓向自己的脖颈,赤井再度攥住了她的手。她双眼噙泪摇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然后他变了......他变得很暴戾,打骂她们,虐待她们,不给她们饭吃......用牙刷和舌头清理干净厕所,才给她们一片面包......他逼迫我夜里出去......又带别的女人回来让我的孩子们看着......”

    赤井一震,仿佛吞下了一块冰。

    所以艾格尼斯自己忘掉了。

    “他还......埃维莉娜还被他......被他......她才七岁......”

    她说不下去了,垂头落泪,手将赤井的手掐出红痕。赤井却已经听明白了。

    “我能抽支烟么?”

    “请、请便......”

    赤井感到口腔中百味杂陈,而微苦的味道很快盖过其它。他想,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对埃维莉娜有非负面的情绪。连续的刺激让他的大脑痛得像被锋利的指甲刮挠,他的确需要烟草缓一缓。话题被强行中断,女人也不再絮絮叨叨地回忆。她陷入呆滞,双眼无神地看着旋转上升的轻烟。

    然后她又低声说道:

    “不过不要紧,他已经死了。”

    “......”

    “那天晚上,安东尼回来了。他有枪,一枪打穿了他的脑袋,然后将尸体藏入了附近的墓地——”

    她痴痴地,嘴角划过一丝笑,却很凄凉。赤井克制地仅抽了半根,便掐熄了烟。

    贝斯莱姆皇家医院旧址附近发现的颅骨被打穿的尸骸,原来是艾格尼斯的父亲。戴眼镜的警官也来询问过情况,那是威廉·蒙巴顿——他也在调查这个案子,已经知道了一切,却没有告诉艾格尼斯。

    他理解威廉。威廉有意向艾格尼斯隐瞒,不是在暗中谋划些什么,只是纯粹想瞒着她罢了。如今,他生出对艾格尼斯只字不提的想法,心情是一样的。

    他不想让她知晓她的过去,不想再让她落泪。

    “他的身后是穿黑色衣服的男人。那个男人......他有钱......我说给我钱我也不能让他带走我的女儿,他却仍是给了我钱,然后带走了她们......”

    女人晃晃悠悠地起身,翻找抽屉,哗啦啦的,杂物掉落在地。赤井勉强撑着抽屉,才没让她将整个抽出来。结果她找出了一摞英镑,是已经停用的E序列。她盯着这些堆英镑,又气得流眼泪。

    “我不要钱......我不要钱......我只要我的孩子......”

    “那个男人,是蒙巴顿家的人么?”

    她提到的黑衣男人,很显然是组织的人,至少十年前就已经在为组织效力了。但他行为的矛盾让赤井嗅出一丝异样——组织的人若想要些什么,根本不需付钱,也不会有多余的同情,即使是从母亲的怀中抢走孩童。

    “不是。蒙巴顿家是贵族,他们穿西装。那个男人穿得很邋遢——”

    女人迷茫地想了想。

    “很旧的起毛球的风衣,总是戴着狩猎帽,胡子剃不干净——他新搬入我们家附近,躲在街角偷偷摸摸地拿着个棕色的小牛皮本,小本子记着什么。他带走我的女儿后,我还见过他。我用刀捅他,他逃掉了——”

    赤井猛地起身,椅子都撞翻了。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骤停,一时之间听不见任何声响。

    “他叫什么名字?”

    他努力沉住气,追问道。被忽然的动静吓到,女人怔怔地看向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也说不出来,拖延的每一秒都让他极度难熬。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答案。

    但他不愿相信。

    “......很......很奇怪的名字......穆......穆......我不记得了......”

    她也急了,焦躁地咬手指。

    “但安东尼回来时.......他喊他......喊他......Rum......”

    听到这个代号,赤井如同坠入冰窟,寒凉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Rum——

    艾格尼斯现在和赤井务武在一起——

    他立即转身拉开门,朝楼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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