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赤井秀一的确还活着。”
“哈？”
艾格尼丝生无可恋地看了眼煎锅中只熟了一半的煎蛋和香肠，觉得自己特意关了炉子一本正经地接听Bourbon的电话简直是智障。
又是赤井秀一。这家伙眼中除了赤井秀一就没别人了么？
从前她总有偏见，认为是Gin脾气太差心胸太狭隘才无法忍受Bourbon。而如今她已少见地同Gin站在同一阵线——Bourbon很烦，是真的很烦，烦得让人想要摔东西的那种。
“你是亲眼见到他了还是怎么着？人死了就是死了，拜托让他安息吧。”
她火气很旺，对面的Bourbon反倒显得无辜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炸？我以为你会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
是的，今天她的确脾气不好，憋了一肚子的起床气。回到英国将近一个月了，她昼夜不停地找寻埃维莉娜，将伦敦上下翻了个遍，看了几百个小时的监控录像，仍一无所获。大概是过于疲乏，昨夜刚倒在床上，Prozium的副作用又冒出头来，她心绞痛了一整晚没安稳睡几个小时。早晨迷迷糊糊地醒来，小腹特别不舒服，一掀开被子发现例假提前来了，还弄脏了床单。十多个小时未进食让她连收拾床铺的气力都没有，晕晕乎乎便进了厨房，差些因为低血糖摔了从冰箱取出的鸡蛋。倒入煎锅的金黄色橄榄油发出预示美味的滋滋声时，她才勉强振奋了精神，结果Bourbon的电话又打扰了她这稍稍有些亮色的早晨。
“你不好奇么？”
“不好奇。我讨厌赤井秀一，所以希望他死透了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说得很恶毒，Bourbon却在对面爽朗地笑了几声。
“呐，你是真的不知道冲矢昴是赤井秀一么？”
他发问的语气极其随性，笑意满满，仿若好友间善意的日常问候。但这话中藏针让艾格尼斯彻底停了摆弄煎锅的手，任由香肠和鸡蛋的尸体在锅中躺着凉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Martini。”
嗯，她当然知道，她也知道Bourbon很快会找上门来，但太快承认示弱不是她的风格。昨日早晨赤井才同她通了一次越洋电话——这是一个月来唯一一次——结果他一开口提的就是Bourbon，说Bourbon已经知道他是假死了。
她于是冷呵了一声。
“所以我们之间的事他也知道了？”
Bourbon知道她住在工藤宅，而恰好同住的房客就是假死的赤井秀一；先前被日本公（和谐）安追捕时，她也是被一名枪技高超的狙击手救下；再加上赤井假死后以冲矢昴的身份先是住进了木马庄，她亲妹妹死去的故地——世界上没有这样荒唐的偶然。以Bourbon的智商，不顺藤摸瓜摸到她这里来才叫奇怪。
虽然赤井假死后一直有心在调查埃维莉娜的事，大概是因为他感觉亏欠她；她也挺感动，但更多的是无语。她真不知道这男人脑袋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竟然比女人还不直白。
“最终还不是没瞒住——这和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你是假死有什么区别？”
面对她气呼呼的翻旧账，赤井淡淡叹了口气。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公（和谐）安身份。上次给你那些资料时，我也才查出来不久。”
他抽了几口烟，同她耐心讲道理：
“但至少是拖到你在证人保护计划申请书上签字了。现在你的身份算是半个保护证人，出于国际道义，日本公（和谐）安程序上不能动你。”
艾格尼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无奈。也是，极少有人能将赤井逼到这个地步，Bourbon的确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当然，若赤井身边没有那两个猪队友，大概还能再多瞒一段时间。
“呐，你确定他会守住你的秘密？如果是我，我就会用这条情报向Boss邀功——卧底也要升职加薪才能接近组织核心呀。”
更何况你们之间有旧怨。关于他们两人过去的纠葛，上次赤井虽然只提了一句，但艾格尼斯看得出赤井是愧疚的，但她不知道Bourbon看不看得出。毕竟，赤井平日总是一副欠扁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样子，即使他道歉都想撕了他的嘴。
对于她没心没肺的调侃，赤井低沉地一笑。
“他虽然有些冲动，也比较好强，但大事上还是拎得清。”
哦，原来赤井这么了解Bourbon的？她怎么觉得她该祝福他们百年好合了？要不要准备些礼金？
艾格尼斯发自内心地，莫名其妙地不高兴。嘱咐了几句照顾好志保，就冷漠地挂掉了电话。如今Bourbon自己找上门来，她也不想嘴上积德了。
“说真的，你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你和赤井秀一之间的关系，降谷先生。”
“......”
“你是不是组织公（和谐）安波洛咖啡店打三份工过于劳累，所以看到了幻觉？赤井秀一已经死了，就让他好好继续死着吧。”
听筒对面忽然陷入漫长的沉默。顿了几秒，Bourbon终于轻呵一声。
“那个FBI告诉你的？”
“嗯，他手上有一叠资料，厚厚的，全是关于你的——现在在我手上。”
又一阵长久的沉默，艾格尼斯仿佛听到了Bourbon无声的咬牙切齿。这感觉简直爽快，让她心情舒畅。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们扯平了。”
“你同他合作多久了？”
艾格尼斯一挑眉，她静候许久的机会来了——她听出Bourbon已经不太淡定了，尽管他还在勉强装出一副不同她这种小孩子生气的从容模样。
情绪是会影响人对事实的判断的。
“不久。丽思卡尔顿酒店那次，他打伤了我，却故意放我逃掉了，算是给我卖了个人情。后来，他又厚脸皮地找上门，说可以为我安排证人保护计划——”
胡诌瞎编的功力一直没有退步，艾格尼斯说得顺畅无比，毫无心理窒碍。
“于是我同意了。抱歉让你浪费了日本纳税人的钱去验血——605房留下的血的确是我的。”
“你还真是......”
“我和你不同。你是卧底，我是组织出身，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Bourbon无奈地干笑一声。
“检验结果的相似度的确很高——以后我们能彼此坦诚些么？你这样给我造成不少麻烦。”
“别再拿赤井的事情烦我，我就不给你继续添堵。”
艾格尼斯径直挂掉了电话，轻轻地长舒一口气。上次在Bourbon车中她大大方方割了手臂让Bourbon去验血，那时她还不知道埃维莉娜仍活着。如今她还是替埃维莉娜背下这个锅为好，毕竟Bourbon不是省油的灯；若被他察觉埃维莉娜也是假死，他估计会一口咬上死死不放。
只是......现在埃维莉娜仍是无影无踪，连她都找不着。
她重新按了电钮，打开炉子，已经彻底凉掉的半熟鸡蛋又开始滋滋作响。
Boss安插在伦敦的眼线的说法是，他在白教堂区见到了她，但她很快摆脱了跟监，彻底消失不见了。直接找到那位线人确认具体情况是最高效的搜寻方式，但既然是Boss安放在伦敦从内部监视组织的人物，她自然不知道那线人是谁，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调查他的身份。于是线索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她和威廉监控了近乎所有交通路线，埃维莉娜依旧不见踪影。艾格尼斯很清楚自己是最了解埃维莉娜行动模式的人，但连续搜寻了一个月后仍一无所获，她几乎可以确定埃维莉娜是在故意躲着她，以及她所在的黑衣组织。毕竟，假死失踪这么多年，作为亲姐姐的她都觉得很生气了，更别提Boss和Gin了。
为何埃维莉娜要瞒着她假死，一直不来找她，现在还躲着她？
她一阵走神，锅中的煎蛋整一面都焦了。她只好用筷子夹起扔进垃圾箱，偷懒开了一罐番茄焗豆倒入两个盘子中。当她将两人份的缩水版英式早餐端到客厅时，威廉仍趴在窄小的矮桌上睡着。大概先前只准备小憩一会，他连黑框眼镜都没取下，此时正歪在一旁悬悬欲坠。衬衫前襟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袖子卷至手肘。不远处的椅子上，搭着他的西装外套和领带，散乱的摆放方式显示着主人的疲倦。他睡得很沉，呼吸声一坠一坠。晨光透过窗帘，落在他棕色的头发上，光中浮动着微尘。
她动作很轻地将早餐放下，想着帮他盖上毯子，小圆桌的传音却不慎吵醒了他。他一脸迷茫地睁眼，疲惫的神色转作惊讶，立即直起身子，却因伏腰深眠太久，吃痛地“哎哟”一声。
“抱、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吃完早餐后去沙发上睡吧，舒服些。”
“但是，事情还没做完——”
威廉连眼镜都没来得及扶正，便开始收拾乱了一桌的资料和散了一地的文件，很懊悔自己耽误了进度。艾格尼斯却直接抽走了他手中的纸页，态度坚决地将早餐推到他面前。
“我不要紧的，艾格尼斯——”
“你说过的吧？”
艾格尼斯淡淡说道。
“你说过，什么都听我的。”
被提醒了，威廉只得停下手中的活，听话地握起叉子。结果，刚咽下几口焗豆，便又提起了工作。
“如果要同Boss会面，艾格尼斯觉得The Shard的TīNG如何？我可以预约到窗景的位置，那里也有根据顾客需要安排特殊菜单的服务，如果Boss有什么口味偏好——”
“随便就好了。”
艾格尼斯并不认为她需要为Boss的访问特别安排些什么。她和Boss目前的关系仅限于公事上的邮件往来，她也从未见过Boss的真容，更不可能像组织里那些老家伙一样熟谙Boss的偏好和品味。更何况，这次Boss来伦敦，不是来视察她工作的，而是因为埃维莉娜——然而她这亲姐姐都找不到她，Boss来了结果也是一样。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更别提找埃维莉娜麻烦了。
“我什么时候去见他？”
“只能待他主动联系。从前我听说过他行踪诡秘，连最亲近他的人都无法预测他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威廉顿了顿，神色现出些犹豫，但还是往下说了。
“所以，艾格尼斯这些天也要谨慎一些，毕竟Boss已经在伦敦了——”
艾格尼斯知道威廉在担心些什么。
“我知道轻重的。上次在日本时你也看到了，FBI们对我并不友善。”
她说得云淡风轻。
“赤井秀一已经死了——我也同FBI彻底断干净了。”
“那太好了。”
威廉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眉目间的愁云一扫而空，嘴角重新挂上温煦的微笑。
“那你决定如何处置罗伯特·莱文森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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