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衍篇
他出生在一个很黑很小的屋子里, 幼时的记忆已经不清晰的，反正都是黑黢黢的, 昏暗无光的那种。
不过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妈妈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家里永远很干净, 小时候隔壁家有个跟他同龄的, 两人家境差不多，都挺穷的，所以也一直一起玩。
他们的家长整天忙碌赚钱，收货却很小，于是付出更多的时间在赚钱上, 导致忽略了家庭和孩子。
那个玩伴家里总是乱糟糟的, 这一对比, 每次他回家看着妈妈将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都十分开心。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 他越来越大，再加上那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倒霉体质, 让母子两人过得更加艰难。
好在他很聪明，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一点就通。
他慢慢地有能力去帮妈妈做点事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 也是杯水车薪, 妈妈的脸色越来越差, 身体越来越淡薄, 仿佛随时会倒下似的。
好几次，他都看到妈妈从床上坐起身，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似的，倒在床上，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每次看到这个场景，他都很怕，很慌，很难受
不过很快，妈妈又会缓过来，重新站起来，拍拍他的脑袋。
妈妈不爱说话，也不爱亲近他，仿佛每次看到他，眼中都有各种复杂的神色，但她还是很爱他，他能感觉到。
所以他在妈妈担心的时候，总是会很乖巧的说“妈妈，我陪着你。”
其实他一点都不想上学，因为家里负担不起，九年义务教育，然而学杂费，平日里的花销，都是要钱的，而这些，都是妈妈给人打工，洗盘子赚来的。
当一个餐厅的洗碗工，自然不会有很多钱，尤其是妈妈身体不好，做的活不会太多，老板给的工资也少了些，就一千多块。
然而这点钱，还得交房租，能留下多少
所以在听说要上学时，他哭闹着不愿去，事实上，幼儿园他除了一开始不懂事之外，也不愿意去的，因为太贵了。
只是妈妈态度强硬，非要他去上学。
要不是后来交不起学费了，他被幼儿园给拒收了，还是会继续花好多好多钱的。
因为上小学的事情，妈妈第一次打了他。
当时很痛，屁股很痛。
其实说是第一次，那也只是他记忆里的第一次，可能更小的时候，妈妈打了他，他却没记住吧。
那天也是他记忆里第一次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不过他还是被送到学校了。
上学第一天，老师以为他舍不得妈妈，还安慰了他。
当时他摇摇头，一句话不肯说。
在他心里，妈妈是个很好的妈妈，家里没钱，她还是一切都紧着他来。
吃的喝的，虽然谈不上好，但也绝不让他营养跟不上。
所以从小他个子就高。
在外观上，有妈妈的时候，他跟别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加内向。
学校的老师，同学也都很好，并没有因为他没有爸爸就欺负他。
可是好景不长，他说要陪着妈妈的。
也没能陪多长时间。
在一天一年级放学后，他拿着期末成绩单，踩着积雪，兴冲冲的回到家中。
妈妈喜欢他学习，肯定是希望他分数高，所以他努力学习，考了第一名，老师都喜欢他，经常夸他。
可是当他回到家中，推开门，看见的却又是躺在床上的妈妈。
她侧躺着，像是睡着了，表情也不狰狞，很安详。
他以为她真的是睡着了，都没敢第一时间吵醒她，只是乖巧的放下书包，自己做饭。
他五岁就开始自己做饭了，因为家里的灶台就是一个煤气罐和一个锅，用个凳子搁着，很矮。
他笨拙的倒了水，放面条，加了点盐。
想到今天自己考试得了第一，他犹豫再三，还是加了两个鸡蛋进去。
其实鸡蛋是他每天的早饭，平常不让吃的，是妈妈省吃俭用剩下的给他补充营养的。
然而等面条好了，他满头大汗的盛起来，放在小桌子上，妈妈也没有一点动静。
他终于开始慌了。
“妈妈起来了”他听见自己在急促慌张的喊着。
可是她睡得太沉，没有反应。
一定是太沉了，一定是
然而他叫了许久，妈妈都没有一点反应，平常一点动静就会惊醒的她，如今任他喉咙沙哑都一声不吭。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安静下来，红着眼，去将面条端起来，一口一口的吃着。
面条已经冷了，味道还可以，但吃到嘴里，凉到他心里。
冬天，温度很冷，房子没有空调，窗户还有些漏风，被妈妈用纸板糊着，但还是很冷。
每天晚上睡在这里，他都冻得浑身僵硬。
可是妈妈从不抱他，她不爱亲近他。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是他的妈妈。
现在好像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其实他早该猜到不对劲儿的。
也许人真的能在快死的时候感知到自己的死期，所以在两天前，她破天荒的拉着他坐在床上谈心。
她声音很轻柔，也很年轻，跟她那苍老历经沧桑的容颜一点都不符合。
她说“阿衍，你的爸爸叫顾学桐，不过他是个坏人，他欺骗了妈妈，他说自己未婚，他说自己单身，所以妈妈跟他在一起了。”
她哭了，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某些事，神色逐渐痛苦“我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插足别人的家庭，其实我不想的，可是他骗了我。”
“阿衍，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去恨他，而是告诉你，有一天走投无路了，你可以去找他，他很有钱，就算不会认你，也不会真的不管不顾的，你长得像我，我觉得他对着我，应该有几分真情的，他会照顾好你的，他的家在y市”
明明他才七岁，应该什么都不懂的，可是听着妈妈哭着说这些话，他就是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恍然，原来妈妈经常难过，是因为那个男人。
其实他挺恨的，可是妈妈说不想让他带着仇恨生活。
他也明白了，原来妈妈一直留在这里，物价很贵，房价也很贵的地方，是为了有一天，她坚持不住了，他能直接找到爸爸。
可是她不知道，他不愿意。
妈妈彻底离开了他的生活，那天他一个人，将两碗面条都吃了，撑得他想吐。
可是他不舍得浪费，妈妈说过，浪费食物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邻居发现不对劲儿帮忙报警是在两天后，他一个人守着尸体过了两天。
还好是冬天，尸体没有发臭。
警察叔叔过来带走了他，顺便帮忙安葬了妈妈。
警察们问“你还有没有别的家人”
他果断的摇头，其实他还是记得妈妈说过的话，他记性很好，很聪明的，只是他不愿意开口
警察们查了许久，也没找到他别的亲人，最后只能放弃将人送到了孤儿院。
到了孤儿院，他的生活一下子真正落入谷底。
他成了孤儿，虽然还是有好心人的帮助可以上学，但转到一所新的学校，他的一切都跟别人不同了。
不会再有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没有补丁的衣服穿。
他的头发长得遮住了半张脸，再加上沉默寡言，越发的不讨喜。
所有同学都孤立他，讨厌他，不跟他说话，造谣他身上有味道。
他其实知道，自己身上没有味道，他很爱干净的，会自己洗衣服的。
可孩子们不会听解释的。
校园暴力终于慢慢落到他身上。
他很聪明，在一次两次告状没人理会后，满满知道不反抗才是最好的，因为没人会为他主持公道。
也正是因为他的不反抗，让施暴者感觉到无聊了，于是慢慢地，他才有了一定的缓解。
只是小学升入初中，初中升入高中，他优异的成绩，逐渐显露出来的俊秀长相，都让很多人看的不顺眼。
虽然校园暴力中，他一直缩着，老实着，沉默着，也没遭什么大罪，但这种情况，从未少过。
直到有一天，他在厕所门口不小心撞倒了一群黄发学生。
那群人也都是小混混，一个个吊儿郎当的，为首的立马将他往墙上推“哟，走路不长眼睛啊谁都敢撞”
他照例低着头，不说话。
这是他的惯用手段，既然搞不定，打不过，那就沉默以对。
但显然，这群人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一个个的嘻嘻哈哈的在那商量着怎么欺负他。
看是打一顿，还是关厕所，还是淋水
反正左右都是这些手段。
他偷偷握紧拳头，告诉自己，要忍住。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学习，而不是逞一时之快，毕竟他也没有帮手。
就在他即将遭殃的时候，听见了脚步声靠近。
接着，一道清亮的女声出现“你们在欺负同学”
他跟着那群人一起看过去，就见一身形娇小，长得很精致，穿的一看就很淑女贵气的女孩站在他们面前，女孩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高兴。
他听见那为首的小头头讨好的说“苏同学好，我们就是闹着玩的。”
原来她姓苏。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随后便听见她娇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准欺负同学，被我发现，你们知道后果的。”
她在学校似乎有一些威信，在她说完后，那几人都老老实实的点头了。
等她进了另一边的女厕所，这些人回头瞪了他一眼，就走了，嘴里还嘟囔着“真是好运。”
之后他又非常好运的多次撞见她了。
但每一次几乎都是他在被欺负，或者倒霉，比如丢了东西，比如飞来横祸，被篮球砸中了。
后来他才知道，她叫苏酥，是他们学校校董的掌上明珠，家里非常有钱，给学校捐了不少，在y市也非常有影响力的，没人愿意得罪她，出门都是专车接送，还有保镖随行。
知道这一点时，他是失落的。
他们之间，差距太大了，仿佛一个鸿沟，难以越过去。
但就是这样，他也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些奢求。
高中剩余的两年，他一次次的刻意出现在她活动的范围。
一次次的假装不经意的去看她。
然后被她那偶尔的蹙眉，偷偷嘟嘴，以及着急了下意识的跺脚给吸引。
她就像是个精致的瓷娃娃，让他想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用自己的胸膛为她遮风挡雨。
只是他的手心还有泥土，暂时还不配捧起这昂贵的瓷娃娃。
所以他要更加努力，才能配得上她。
学习对他来说，一开始是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现在是为了她。
为了有朝一日，他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她身边，当着所有人的面，底气十足的说“我喜欢你。”
苏酥的学习成绩也很好，非常好，她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苛，学习异常认真。
这让观察到这些的他有些心疼，他不明白，从某些细节上看，她是一个很随性，很可爱的女孩，为什么会这么矛盾
是家教的要求让她成为一个名媛吗
经过他打听，不是的。
那为什么她身上会有这么矛盾的情况出现
他不懂，只能暗自心疼，希望她能想开，不要像个机器人一样的要求自己。
高中最幸福的日子是高三。
因为高三时，两人是隔壁班，他们成绩相当，但正是因为第一第二，所以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一班和二班。
他是一班的，所以每次下课，他都会刻意去卫生间，因为经过他们教室，可以看到坐在第三排中间的女孩。
她皮肤白皙，眼睛却大大的，眉毛弯弯，小嘴在做题时会下意识的嘟起，应该是这道题有些难了。
人群中，他一眼就会认出她来。
然后走得很慢，希望这个时间一直不要过去。
然而实际上，也就这么短的时间，一个门的距离，再怎么慢，也就三四秒钟吧，他就看不到他了。
其实她的追求者很多，但她都一一拒绝了，被誉为一中最高冷的女神。
大部分人都不敢轻易搭讪，她很少大笑，都是微笑，浅笑，表情也都非常收敛。
衣服大多都是淑女风格，一举一动，都仿佛与世隔绝，高高在上。
可是莫名的，他就是知道，她不是那种人，她很可爱。
可能因为他看到过她嘟嘴的样子，萌得他心都化了，如果不是没有手机，他一定会将那一幕拍下来的。
高三的学习越来越紧张，但即使这样，他也坚持会浪费时间去卫生间，哪怕就洗个手。
因为路过会看见她，一看见她，他学习的动力就异常充足。
三年努力，一朝分晓。
他以数一数二的分数拿到回报，去了一趟母亲的墓地。
然后根据之前得到的消息，填写了y大。
当开学不久，看见苏酥出现在y大，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
终于，他又跟她一个学校了。
他习惯性在偌大的校园里，捕捉她的身影。
即使可能一周都见不到一次。
她查了她的课表，然而他自己也有课，而且学校那么大，总能走错的。
但即使这样，他依旧坚持找她，每次找到了她的身影，都会有一种巨大的欢喜涌上心头。
真好，她还是那么美丽，那么可爱，那么优雅。
在上大学期间，日后被苏酥无数次讨厌抱怨的桃花运，是真的爆发了。
不少女孩都会跟他告白，当然每一次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慢慢地，他成了他们学院的高岭之花。
他努力学习专业知识，除了苏酥，什么都不管，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直到他在一次找到苏酥的踪迹后，习惯性的跟着她时，发现她被人尾随了。
苏酥来到大学后，不同于高中的高调，毕竟年龄不同。
那群人不认识她，不知道她背后的苏家。
看样子还想着要欺负她。
这怎么行
他二话没说就冲过去，保护在她身前，即使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群人。
或许是他狰狞的面色和高大的身材唬住了这群人。
他们放下了两句狠话就离开了。
他松了口气，回头，想去看看她，想安慰一下她。
她那么柔弱，肯定被吓到了。
却不想她会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傻眼了，一种中了彩票的诡异心理浮上心头，他听见自己声音都有些沙哑了“我叫顾子衍。”
她露出一个微笑，然而眼神里却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和怪异“你好，我叫苏酥，我们认识一下吧。”
“好”他飞快的点头，顾不得探索那让他心慌的东西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是在做梦。
他有了她的联系方式，他们私下里会发信息。
手机是他暑假期间打工换来的，因为成绩优秀，学校还给了不少奖学金，再加上平时他也会去兼职，生活过得游刃有余。
这个时候，和苏酥联系上了。
他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不要胆怯
所以当她跟自己告白时，他脑袋一炸，什么都不知道了，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傻笑。
两人在一起，他甜蜜又觉得不真实，这么美好的日子，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呢
因为她的矜持和高冷，他从不敢逾越，最多只是牵手而已。
但就这样，他也整天仿佛走在云端，整个人都是飘的。
只是好景不长，他们在一起的消息被苏家其他人知道了。
苏酥的母亲见了他，威胁他，要他离开。
他固执的拒绝了，哪怕几百万的支票丢在自己身上他也没动摇。
不会放手的，就是死，他也不会放手的
可是苏家人居然将苏酥困在家里。
他慌极了，不知道怎么办。
又一次感觉到无力了，就跟七岁那年，叫妈妈，却怎么也叫不醒一样。
好在苏酥她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她说“我们私奔吧。”
她说“我相信我们俩能够生活的很好。”
“好。”他只有一个字，声音坚定无比，就算是死，他也会养着她，负责到底的。
他以为他们的爱能够抵抗一切。
所以他们私奔了。
却不想私奔的日子比之前更加艰难。
两人攒的钱早就被习惯了大手大脚花钱不知收敛的苏酥给花完了。
都是他没用，倒霉体质又一次次发挥作用，他赚的钱永远会打无数个折扣才能落到自己手里。
两人的生活质量一点一点降低。
最后搬到了一个单人间的小居室里，紧巴巴的算着日子生活。
苏酥也变了，开始脾气暴躁，总是催促着他去工作。
其实他也在努力工作了。
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够，要他多打几份工。
当时她的神色很冷酷。
他心很痛，但还是照做了，有时候他也会想，要不还是不喜欢她了吧，毕竟两人在一起，现在似乎也只剩下折磨了。
可是他的心告诉他，哪怕是折磨，他也不愿意放手
生活很累，很酷，烧烤摊很热，工地更是汗如雨下，他都咬牙坚持。
直到有一天，他被打了一顿，抢走了为数不多的钱财，却无意中得到了一个戒指。
他手上流出的血沾染到戒指身上，瞬间那戒指自动带在他的手上。
当时他以为发生了灵异事件，却不想，是给他新的希望的东西。
当明白了一切的他，带着满腔的兴奋和欢愉回到两人出租的房子，看见锁着的门，那热腾腾的心忽然就凉下来了。
一种仿佛意料之中的感觉出现了。
她逃了。
其实她一直是想逃的吧，所以才会变得那么极端，对他各种看不顺眼，在生活中，变得那么挑剔。
他心中仿佛有一头野兽缓缓出现，露出想要吃人的獠牙
那一刻，他在心里发誓，去将她追回来，然后死死地锁在家里，永远陪着自己。
他告诉自己，要是她不愿意，那就一起进入地狱，这样就不会有人将他们分开了。
在路上，他心中充满了各种黑暗而极端的想法，这样的他，让自己都开始害怕了。
可是他控制不住。
然而意外在机场附近接到警局的电话，一切峰回路转。
她的确是想要逃跑，可是在最后关头，却出现了意外。
不管是不是为了他出现的意外。
她都再也走不了了。
他第一次将苏酥抱入怀中，她身子小小的，抱在怀里一点都不吃力，反而充满了满足感。
顾子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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