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十九章

    郑夫人原本在前头歇息，突然之间惊闻噩耗，说是陆灵霏所在的专门供达官贵人供奉长明灯哀悼逝者的小佛堂着了火。

    “荒谬！”郑夫人面色苍白，死死捂住自己的小腹，她身边的朱媪连忙扶住她。

    “灵霏身边的下人都去哪了！”她喝道。

    阿许哭的满脸鼻涕眼泪：“……有个仆妇过来说夫人您唤我过去……”陆灵霏向来待她亲厚，眼下身陷火海，生死不明，她心中愧疚，惶恐，不知所措。

    朱媪也忍不住皱眉：“荒唐，夫人既然派遣你跟在六娘子身边伺候，怎会随意调动你？”

    郑夫人扶额，心下知道女儿这是被人算计了，“愚蠢的玩意……”

    但平南候府虽然说不上处处与人为善，树敌也并不算多……谁会罔顾平南候府注定的滔天怒火和一切极致可能么报复，想要了陆灵霏的性命？

    她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唯一一个能想到的只有代国公府。但想到代国公那日席上制止杜皇后的话，又觉得不是——代国公府如若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也绝不能风光到今日。

    在阿许被两个健壮仆妇拖下去之前，她哭道：“谢娘子也在佛堂内……”

    郑夫人猛地眉头一跳，双手不由攥紧了裙摆。

    天子——

    天子也许不知道陆灵霏所在，也许知道，但认为牺牲陆灵霏一人的性命能洗清他的嫌疑。平南候府并不只有陆灵霏一个女儿，天子也并不一定非要让东宫妃落到平南候府头上。

    真是一桩划算的生意。想到这里，郑夫人的嘴角不禁泛出一丝冷笑。

    郑夫人身边所有的下仆都被派遣去偏院救火，整个护国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走水闹得人心惶惶。同来护国寺上香祈愿的世家夫人听闻偏院的事，无惧平日有无往来，都将自己身边的随侍遣来相助，供平南候府调用，起码卖个好。

    郑夫人不耐地应对着各府车水马龙前来献好，眉心颦蹙，小腹隐隐传来的痛楚让她不由更为心慌。

    ……

    “夫人，后头的回廊被横木堵住了……”

    郑夫人猛地睁大眼睛，捂住自己的小腹，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陆灵霏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门口的方向。一步，两步，随着两个男子的步履移动，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看地上的脚印，两个小女娘果然逃到了这里。”其中一人开口。

    杜碧心覆在她手背的手一片冰凉。

    积雪初化，残枝败叶停歇在坑洼泥水里，靴履一陷进去就发出湿答答的声响，留下一个深陷泥沼的印。

    顺着视线望去，两对绣鞋的印子从门口一直蜿蜒、蜿蜒到了矮矮女墙下。

    脚印戛然消失了。

    两人一个对视，翻上矮墙。

    果然看到一截断裂素色裙摆——想来杜碧心为了逃脱，行动方便，撕下了自己的裙摆。

    门外隐隐约约地传来严厉男声：“立刻就地搜索！”来不及思索，两个男子就翻过了墙。

    陆灵霏看着他们的动作，终于送了一口气。

    她垂头去看自己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珍珠绣鞋。片刻前，想明白了这扇隐蔽小门并不能护住她和杜碧心，她就当机立断地踩出了这两排脚印。又脱下绣鞋，小心藏回巨木后。

    门外熟悉的男声让她心头一热，险些又要流下泪来。她几乎想立刻地就从树后跑出来，朝他大喊。但她不能，墙外的两人只要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一个大破绽——脚印在墙外的泥地上陡然消失了。等到反应过来，如若两人惜命，就此逃走，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但二人若真的是宫中死士，回过神来，在陆明衍破门而入之前就搜出她和杜碧心，或者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杜碧心和她——她也不能确定二人只是意在杜碧心，会不会放她一马。

    她抬头去看苍笼树顶，冰天雪地，到处都是一片苍茫荒原，这里却静静地生长了这样一棵庞然大物。枝叶茂密，盘根错节，将她们隐蔽在自己的阴影中。

    这不能不说是上天对她们的眷顾，她偏过头去看杜碧心，知道杜碧心一定也这样想。

    终于，那扇门在她的期盼中，轻轻地晃动了一下，随之再度被打开。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明衍。

    往日里，他总是温柔的、随和的，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能带来整个春天。但现在，他平时就非常白皙的面庞显得尤为惨白，那扇门被打开的一霎那，带来一阵凛冽寒风。在他身后，甲兵鱼贯而入。

    陆灵霏带着不可置信的喜悦，即刻就要扑上前。但来不及了，她只是稍稍地挪动了一下，杜碧心突然猛地一用力，推了她一把，她没有防备，重重跌倒在地上。墙后两人听到动静，电光火石间扑了进来，挟住了陆灵霏。

    杜碧心则趁机跑向了陆明衍和神策军的方向。

    陆灵霏整个人都是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杜碧心片刻前的那句“陆妹妹，对不住了。”在脑海里想起，仿佛远的像在天边。

    陆明衍立刻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对身后的神策军喝了一声：“都退下。”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陆明衍又是一声暴喝：“退下！”

    其中一个将领，犹疑着上前，问他：“那杜娘子……”

    杜碧心长裙破破烂烂，脸上神情惨败，微微地发着抖，很是我见犹怜。

    陆明衍咬着牙，一字一顿：“留下。”

    杜碧心的嘴脸勾起一起笑，仿佛是在自嘲，又像是终于认命。

    陆灵霏感到扼住自己咽喉的手稍微地松动了一些。

    在令人无比窒息的沉默里，她听到陆明衍开口，对她身后的两个黑衣死士说：“二位既然意在杜碧心，又何必挟持舍妹。”

    一个刻意压低声音：“我们并不欲为难陆娘子，但上命难违，还请陆郎君将我们要的人交给我们。”

    陆灵霏无声地望向他，心里一片空白。

    陆明衍也在看她，死死地盯紧了她，仿佛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在他眼前。

    她想哭，可是怕哭了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想起片刻前，她还在费尽心思为自己更为杜碧心争取一线生机，但杜碧心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有逃脱的机会，就毫无犹豫地将她牺牲。

    陆明衍看向杜碧心。

    杜碧心盯着他，强自镇定：“你不能如此……外面的神策军都是见证，你若将我交出去，我阿爹，我哥哥他们绝不会放过平南候府！”

    陆明衍却平静地反问她：“那又如何？”

    说着伸手，就要将她制住。

    杜碧心终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大喊起来：“陆明衍！你到底有没有心！”

    陆明衍带着她向两个黑衣人走近。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杜碧心的哭声。

    两个死士意不在陆灵霏，也知道代国公府和平南候府之间的宿怨，并不认为陆明衍会放弃自己的胞妹搭救杜碧心。

    尽管杜碧心确实貌美无比。

    可惜眼前的玉面郎君无心惜花。

    杜碧心挣扎起来，将陆明衍骂的狗血淋头

    直到回到陆明衍的怀抱，陆灵霏的心神仍然是恍惚的。杜碧心被陆明衍推了出去，只有半步距离，两个死士伸出手就能捉住她。

    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陆灵霏破天荒的，第一次毫无波澜。她垂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被冻得通红的脚，麻木的，已经感觉不到痒。

    陆灵霏张嘴，想对陆明衍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陆明衍却突然对她暴喝：“你给我闭嘴！”

    抱着她的臂弯更紧了一些，她也不知道他何以慌张到有些发起抖来。

    就在那一刹那，躲在门后的神策军搭弓，射箭，齐齐两箭，射穿了那两个死士的心肺。直到临死，两人仍没有反应过来。

    鲜血从他们的胸膛喷涌而出，陆灵霏的头支在陆明衍肩上。他还没来得及带着陆灵霏避开，陆灵霏就在漫天血色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终于支撑不下去地晕了过去。

    .

    再度醒来却是在自己熟悉的胡床上。轻柔纱幔滤去了层层的光，也将污浊尘世里所有的不快一并地隔开了。她刚稍微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就感觉到脚心钻心的痒和膝盖一阵一阵的抽痛。

    听到她的动静，一直守在床榻旁的苑氏凑进来看她。陆灵霏这才发现，她的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显然是哭过一场。

    她不由开口，想安慰苑氏几句，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害您劳累了。”她说。

    苑氏前几日照顾发烧的陆灵霏，熬了好几天，自己也发起了热，这才没有随她一同去护国寺。

    此番陆灵霏遇险，回来就昏睡了一天一夜，她放心不下，又是衣不解带地照看了她一夜。

    陆灵霏心中歉疚，只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问她：“我母亲……我哥哥……”

    苑氏替她掖好被角，宽慰她：“夫人稍微有些动了胎气，如今在静养，世子被侯爷叫走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声小丫鬟的通报，压着声音，像是怕吵到她“……世子来了。”

    然后屋门就被轻轻地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