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缘起情深

    “觉得我残忍吗?”

    不,不是的!

    她久久未将目光从岸上惨烈的场面收回,是因为不管过去多少年,她本身又经历过什么,仍然不习惯这样的哀鸿遍地尸横遍野的景像。大多数时候,她不会去看,不会去听,因为很多时候,由不得她选,也由不了她去感慨。

    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收拾好情绪转头,却一下子撞进了一双灼灼的黑眸里。

    阿兰!

    她一瞬间怔忪,胸口不知泛起什么滋味,有些懊悔,又有些茫然。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心神,再看族长大人的眼睛时已不见了刚才的意味复杂,重新又变作了她初见的那位族长大人一一冷淡疏离,对什么都份外警惕的眼神。

    她意识到刚才的失神让这位难受了,额头轻轻蹭了这位。

    “甲兵之设,义在止戈。和平不是平白无顾得来的。”她听见自己轻声道,然而又诧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她直到被炸成粉未的那一刻,都不希望有战争,她那来这么强的战意,是被阿兰带坏了吧?!

    “我阿父和阿姆都很喜欢炎人的文化,喜欢他们的衣饰,喜欢他们的书,喜欢他们建的城,喜欢他们的画,棋。惟独不喜欢他们的人,我们在山林生而为王,离开山林却要卑躬屈节。我们一直拒绝这个,不称臣,不为奴,我阿父和阿姆试着和炎人和谈,可是他们一去就再也没有自己回来。你告诉我,我有没有不去恨的理由。”

    冷冷的声音在风里时断时续的。

    族长倚在船舷,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没有泪,没有一丝外露的悲伤,就像那日炎人的孩子拿石头丢苗人受辱少女时一样。有些泪已经流干,也许很小的时候,阿兰就发下废掉炎人统治炎国的誓言。

    阿兰准备这一刻已经很久了,然后坚定不移走到这一步。

    她听不见阿兰的脑波,她却感觉得到阿兰的身体里,一个有一个小小的阿兰,伤痕累累,不哭,不闹,倔强的一直在那里,不要人扶,也不要任何安慰,甚至连舔伤口这种事情都不做。

    这个伤着,一直没有痊愈过的孩子一直在阿兰的身体里,谁也不让碰,谁也不见。

    “我能活很久,阿兰。神兽的命都很长,所以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你颠覆这个天下,把它变成你想要的样子,我都会陪着你。”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居然湿了,声音有几分嘶哑。

    她尝试了很多次都变不了人形,也许她到这个世界,这一生都是白泽的模样。也好,听说白泽寿命很长,这一次她要活久点,不能先走。

    一一宿主,你不会觉得你这样帮她,这么激进,是反派所为吗?

    一一小团子,我不知道我现在算个什么回事,但是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也许我会失了很多东西,但是,我觉得自己不会后悔。不管赢帝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要阻止少昊和我联系。我都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你一开始给我任务就只有一个,保护阿兰。这个任务,我很早就接了。

    “席斯,你饿吗?”

    “饿,想吃东西。”

    大白鹿红着眼眶冲族长大人咧开嘴,族长见到了,愣,冷峻的表情先是僵硬,又一下子柔软下来,眼底带着焦灼,又不自在扭过脸就要走。

    看着族长的背影,大白鹿笑的无比甜,很快追上前面的大长腿,与她并肩同行。

    小绿团子在大白鹿的精神图景里沉默,原来的剧本是大白鹿获救,报恩顺便打入敌人内部,被看穿赢帝身份,反被利用,两人斗智斗勇大半生,而后北疆被外族入侵,族长和大白鹿第一次联手,共同御敌。那一场终结百年战乱的战役后,族长没有回来一一她为了救她一生的“敌友”,永远留在了那里,而大白鹿最后孤独终老。

    无数个平行世界,无数个她们,却没有一对是HE的结局。

    她以前不理解这两个人怎么成的朋友,怎么可能相杀一辈子,还能为对方死。现在,好像有一点点理解……

    **

    踏上南疆的土地那一刻,齐白毛看着遥远烟洲的方向,轻声道:“终于离开了啊!”

    阿久和族人们正将物资往发南疆密林的车队上扛,看到白毛明晃晃的偷懒,他们也没有和平常一样打趣,阿久上前抬手拍了拍白毛的手臂。

    “嗯,我们离开了。”

    离开不止是烟洲,而是压在南疆苗人头上近三十年桎梏。

    南疆疆域二十八城,从今天开始就不会再平静,炎人将被驱逐,战火将蔓延整个南疆。他们等了这么多年,从祖父辈到父辈,再到他们,总算等来了这一天。哪怕死在战场上,他们也不后悔,上苍让南疆人受了太多苦。

    阿久的父母在他未成年时候就被齐氏叛军抓住卖去了北方,也死在北方。齐白毛觉得身边很安静时,却看到憨货兄弟看着北方,抿直了嘴唇,眼神哀痛。

    日你的先熊板板,这次回南疆休整后,他们就要各自奔赴战场,身边兄弟这熊样,还真让人放心不下。

    “老祭司的药,老大她拿到了。药不多,还是放了十几年的过期药,到时候你别和我抢。我是全家死光光,你家里还有妹妹,听到没,傻蛋!”齐白毛搔搔脑袋,但是却是难得的一本正经道。

    阿久足足比齐白毛高一个头,近二米的大汉憨憨一笑,道:“算了吧,那药是给纯血吃的,你这个混了炎人一半血的白毛也不怕吃死。”

    齐白毛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吃死就吃死,老子才不怕。我长得像我阿姆,身上肯定苗血多过炎人血,死了就可以去见阿姆,老子这么多年都没见到阿姆,快想死她老人家。”

    大白鹿背着两袋粮,哒哒走到他们身边,眨眨长睫道:“你们要吃什么药?”

    刚刚还笑得奔放的齐白毛瞬间哑火,阿久望着“族长夫人”也同样眨巴眨巴眼,好像完全不知道“族长夫人”在问什么?

    “返祖,战力提升到极至,损伤身体。”大白鹿盯着他们,眼神高深莫测。

    他们怎么忘了这位能看穿人心。

    “牲口,还有很多东西要从船上搬下来,我们去干活啦。”齐白毛见势不对想溜,结果身体却动都不能动。

    “老头子当年不想用的药,养药的蛊王跑了就跑了,一定要从活的蛊王身体里取药。蛊王必须吃族长的血才能成熟。”一字字读着白毛脑内所想,大白鹿身上粮包掉到地下,她的声音无比冷静问着她面前这两只道:“阿兰,吃了没?”

    这两只都咬着牙不出声。

    能跟在阿兰身边么久的,绝非泛泛之辈。白毛和阿久两个人真的什么都不愿意说的时候,除非翻开他们的识海,不然听不到他们在想什么,可这样做,会伤了这两个人。她只能放弃。

    就这小半会儿,对两只而言,就像丢下油锅滚了一趟似的,他们看着大白鹿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消退,最后哑着声音对他们道:“我为什么还要问你们?如果不是她吃了没有出事,她又怎么会让你们去吃。”

    不知不觉,滚烫的泪就流了满她的脸。

    “别告诉她,我知道了。”

    她头也不回的踉踉跄跄走了,留下两只面面相觑,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亏心事。

    “老大和牲口又不能真的在一起?”齐白毛强撑着小声逼逼。

    真腹黑,假憨货阿久,没有好气看了一眼白毛道:“你见过会下棋,又会做武器,还能教书,家事一把罩的牲口吗?少说两句吧!夫人伤心着了。”

    “迟早都会知道的啊!老大为什么自己不告诉牲口?”白毛还不服气道。

    “那你觉得老大为什么不肯告诉夫人了?”阿久叹息道:“要是我,我也不愿意告诉我阿妹。如界你娘还在,你愿意和你娘说吗?”

    “那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是说族长把牲口当亲人。”

    “是夫人。夫人是好人,她救了我的阿妹,还教我阿妹读书认字,还教大家怎么种田怎么引水灌溉。你总说夫人是炎人,还是大贵族。我倒盼着她真是炎人大贵族,总有一天可以变成人和老大和和美美在一起。”

    齐白毛不吭声了。说实在他都后悔刚才提药的事,就算提也该避着牲口,离她远点,其实这些日子处下来,他早把牲口不当外人,也没想避着她。

    记得牲口曾对他说过一一死的历史用墨水书写,活的历史则用鲜血。牲口什么都懂,但愿她想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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