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碧觉得杨广真是个累赘。
二人一起落了水, 谁知这人竟是个旱鸭子,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上岸。
这到底是谁救谁
暮色苍茫, 乌鸦声声怪叫, 林风吹过,湿漉漉的万碧打了个冷颤。
她从杨广身上摸出火石。
触及伤口, 杨广疼醒了。
一睁眼就是欺霜赛雪的皓腕素手,在他身上东翻西摸。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当下就有了反应。
于是脸上狠狠挨了万碧一巴掌。
直到第二日凌晨, 万碧脸还是冷的。
杨广自知得罪了主子的心头肉,不敢说话, 辨认好方向, 一瘸一拐领路。
万碧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捡了根树枝扔给他。
二人回到昨天遇袭的地方, 空无一人,地上只余斑斑血迹, 提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万碧有些发愣。
杨广发现树上留下的记号, “他们去了下个驿站。”又似是安慰,“钦差遇袭, 非同小可, 谨慎些是必要的。”
“用你说”万碧语气很冲, “跟着他们走就是了。”
两条腿的人如何赶得上四条腿的马,且慢慢地,路上的记号消失了。
他们走的是官道,莫名其妙总有人来袭, 不得已,杨广带着她从乡野小路绕道而行。
因此,他二人追到了河南境内,也没看到朱嗣炯的人马。
万碧是真生气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使小性儿,可就是忍不住
“许是发生了什么事”看着万碧要杀人的目光,杨广默默移开了视线。
但很快万碧就顾不上自己那点小情绪了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退回河道的河水依旧暴躁,浑浊的水面上卷着稻草、树枝、断木残梁,夹杂泡得肿胀的尸体,打着漩涡,泛着层层白沫,奔腾着、咆哮着,一刻不停止撞击着河岸。
村庄内房屋倒塌,残垣断壁堆积在淤泥中,满目疮痍。
满脸皱纹的老妇坐在地上大哭,“都没了,一辈子攒的东西都没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着被洪水摧毁的田地,抱头仰面哭喊,“苍天啊,你开开眼吧”
年轻的汉子一下一下在污泥中挖掘,然而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妇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幼子,跪在丈夫的尸首旁,目光呆滞,只剩对未来的绝望。
万碧的心不住哆嗦,她褪下手上的金镯子,给了那位妇人,“大嫂,日子还要过,且看着孩子,你要打起精神来。”
那妇人呆呆看了万碧半晌,一声哀嚎扑在丈夫身上,“你个天杀的,为了那几个铜板,就狠心丢下我们去了”
“快别提钱的事,小心也把你抓走”旁边有人悄声提醒那妇人。
“大哥,此话怎么说”万碧立刻发现不对。
见他面带惶色,万碧瞪了一眼杨广,“钱”
杨广默默掏出一锭银子。
那汉子将银子紧紧攥在手心,左右瞧瞧,低声说,“发水那天,县里下来人,雇劳役去修河堤,每人二十个大子儿,结果当天晚上就决堤了。”
“那些修堤的人,不是淹死了,就是让衙役抓走了,大伙儿都说,是他们触怒了河伯,才引发了大水。”
万碧和杨广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震惊。
万碧定定神,“大哥,决堤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
“那晚和我婆娘干得正”
杨广咳了几声。
汉子嘿嘿笑了下,“就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我以为是地龙翻身,拉着我婆娘就跑,刚出来就看天边白花花一片,那水一下子就到了腰,我们没命往山坡上跑,这才捡了条命。”
万碧还想细问,杨广忽然拖着她就走。
背后阵阵呼斥,“那两个鬼鬼祟祟干什么的抓住他们”随之是叮叮铮铮地兵器声。
“抓好”杨广低喝一声,搂着她的腰,施展轻功,几下荡出去好远。
两边树木快速倒退,万碧只觉耳边呼呼风声,宛若腾云驾雾,不由娇呼连连。
待双脚重新落地,她才发现,自己双手竟紧紧搂住杨广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杨广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万碧一把推开他,然双腿还是软的,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
杨广伸手又扶住了她。
“你、你、放开”万碧气得眼睛都红了。
杨广松手,万碧摔了个完美的屁墩儿。
又气又恼,又羞又愧,赶路的辛苦,遍寻不到朱嗣炯的焦急,被他抛下的委屈,一瞬间全爆发出来,万碧坐在地上开始大哭。
杨广依旧默默地守在一旁,不出言劝慰,也不离开一步。
哭够了,万碧一抹眼泪,霍然起身,“走”
二人来到兰阳县城。
这里也好不到哪去,同样进了水,县衙里的淤泥都有一丈多。
更严重的是,满城的灾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都在饿肚子。
一个不慎,就是民变
他们在县衙门口,杨广正要亮腰牌,里面一阵呵斥,衙役们赶出来个十二三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生得瘦弱,手里捧着只缺了口的大海碗,踉踉跄跄被推搡出来,绊在门槛上,身子一趔趄,撞在万碧身上。
万碧被杨广扶住没有摔倒,却被泼了一身汤水。
那小丫头已摔下台阶,手里的海碗摔了个粉碎,里面的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她嘴一撇,“哇”地放声大哭,“爹啊,爹爹啊”
万碧有些无奈,“小妹妹,别哭了,我给你银子,你再去买点可好”
小丫头擦擦眼泪,刚要接银子,一眼看到了杨广腰间的令牌,她眼睛一亮,怯怯说道,“你们可是朝廷的人”
万碧心头突地一跳,笑道,“小妹妹,你是哪里的人啊”
小丫头犹豫了下,拔腿就跑。
万碧二人连忙跟上去,转过巷子口,看到那小丫头在等他们。
“你们是钦差的人吗”她张口就问。
“小妹妹,你说什么钦差呀”
“靖江郡王,前几天他还来这儿巡视,这位大人的腰牌和那些侍卫的一样”
郡王爷来过这里万碧心下一喜。
杨广十分警觉,“你刻意记住这腰牌,所图何事”
他声音严厉,吓得小丫头向后缩缩身子,“我我有冤情。”
“既然能见钦差,为何不拦路诉求”
他咄咄逼人,小丫头受了惊吓般哭了,“我,我不敢,刘同知也在”
看来这并不是个普通的民间女子,万碧柔声安慰道,“小妹妹,你出身哪里别怕,慢慢说。”
“我、我是兰阳田县丞之女田果儿,他们说我爹贪了修堤的银子,把我爹抓走了,可我爹是替人顶罪的”田果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你们带我去见郡王爷,我冤枉,我冤枉啊”
万碧忙拉起她,“起来,跟我们走吧。”
杨广的伤口没有好好包扎上药,又水里泥里滚过,时间一长,伤口愈发严重,他渐渐觉得身子发虚,有些支撑不住。
他本想让兰阳县衙派人护送他和万碧去开封。
但带着田果儿,就不好再惊动官府,他只能咬牙硬挺。
从兰阳县到开封,一路都是流民,看着衣着不俗的万碧,有人眼睛放光。
杨广脸色已十分的难看。
田果儿以为他不喜欢自己,生怕他扔下自己不管,就紧跟着万碧,寸步不离。
万碧试图问些话出来,但田果儿嘴紧得很,定要见到郡王爷才肯说,万碧颇为无奈。
赶了一天的路,终于看到个破庙能进去歇息。
里面已坐满了流民,人声嘈杂。
杨广找个了不显眼的角落,让万碧和田果儿坐里面,他挡在外面。
杨广掏出两个馍馍,递给她俩,这是最后的干粮。
田果儿三下五除二吃下去,舔舔嘴唇,又盯着另一个。
那个是万碧的,她掰开一半,递给杨广,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杨广有一丝犹豫,开口要拒绝,却被万碧硬塞到手里。
他没吃,又放入怀中。万碧冷哼一声,转过身去闭目假寐。
夜色深了,庙内渐渐安静下来。
杨广抱着刀,盘膝而坐,忽然耳朵一动,双目豁然睁开,有人来
伴着大声呼呵声,进来七八个满脸横肉的粗壮汉子,举着火把,为首的是一个黑塔似的大汉,穿着黑绸裤,打着赤臂,胸前长长一道刀疤。
他提着把宽边大长刀,一进来就粗声粗气喝道,“能喘气的都他妈给老子起来”
庙里顿时哭叫声四起。
这是真正的土匪杨广一下握紧了刀。
“大哥,真他娘晦气,这都是一群流民,屁都没有”
“有长得俊的没有”
人群中响起女子的尖叫声。
“大哥,都他娘饿死鬼似的。”
“滚滚滚,都他妈出去,这地儿老子占了”
田果儿使劲往万碧身后挤,轻声啜泣,“他们是不是来抓我的”
“大哥,那儿还有人”
火把忽地移过来。
杨广已起身挡在万碧前面,“几位道上的朋友,在下是吃官饭的,有道是井水不犯河水,这里有纹银五十两,请诸位喝顿酒,算是交个朋友”
一听说是官差,这几人气势先弱了几分,又听有银子拿,立刻杀气全无,领头的抱拳笑道,“既然官爷有差事在身,我们不便打扰,这就走”
杨广舒了口气,真打起来,他现在未必应付得了。
“呀,老鼠”田果儿猝然尖叫,浑身抽搐,手足舞动。
万碧措不及防,一下被撞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凌晨”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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