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的初春,天还未亮,红卫八大三队村尾的梁家就已经点起了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照出了两条人影。
陈翠香看着坐在门口穿鞋的丈夫,神情有些犹豫的说道:
“要不还是我去吧,你这一天不上工,家里就得少十二个公分呢。”
梁安秉穿好鞋之后,一边俯身调整背篼的肩带,一边摇头:
“这有七八十斤重,我背都还要费些力,你肯定是背不动的。”
看着妻子还想再些说什么,梁安秉直接弯腰背起了背篓。
梁安秉当然知道,妻子平常那也是做惯了农活的,平常负重个七八十斤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只不过他今天是去给前日刚生产完的女儿送口粮的,背篓里除家里匀出来的二十来斤粮食以外,还有他昨日去山上砍回来的几十斤大柴。
从这到女儿婆家的慧光镇三大队,那得走差不多三十几里山路,饶是梁安秉,背着这么多的东西,一路上都得要歇息好几次才行,他又哪里能放心让妻子去呢。
帮梁安秉把背篓背到肩上,陈翠香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说我们那会儿要是给玉淑找个我们附近队上的多好,离得近,我们好帮扶不说,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我就能去了。”
平常陈翠香做的都是些割草、除草的轻巧活计,一天只有五六个公分,而梁安秉做的都是翻地、担肥这样的重活,上一天工一般都是十二个满公分的。
梁安秉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我脚程快点,傍晚就能回,再说了,少一天不上工也没什么。”
做父母的当然是想儿女离得近一些,可是媳妇怀幺女的时候正是他们家最艰难的时候,没有得到妥帖的照顾不说,反而受了不少的罪。
而女儿早产下来之后,就一直体弱多病。
他们夫妻为了把女儿养活,一年到头没少往医院跑,就算这样,在女儿成年之前,他们两夫妻每天都在担心女儿养不活。
之后虽然幺女平安长大了,但是这病秧子的名声是传了出去,现在谁家找媳妇都是奔着找那种身强力壮的,谁会愿意找个多病的药罐子呢?
本来梁安秉两口子都做好了要养闺女一辈子的准备,没成想最后经一个出了五服的姨婆牵线,幺女就嫁去了离红卫镇三十几里路的慧光镇苏家。
这几年因为离得太远,山路又少有人行走,往来不便,他们一年也只去女儿家一两次。
这苏家的条件只有一个字能够形容,那就是——穷。
要不是因为这个,梁苏两家也不可能成为亲家。
女儿嫁去苏家五年,先前一连生下两个闺女,日子很不好过,但是这次来传消息的人说了,生的个小子。
梁安秉一边往外走,心里一边想着这下女儿在婆家的日子应该要好过很多了。
对于今天去这一趟少挣的公分,梁安秉倒是没有放在心里,毕竟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除了女儿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以外,其余三个儿子可都是身强力壮的劳动力,老三更是和他们在地里刨食的人不一样,而是在部队上当兵的。
加上现在他的儿子们都还未分家,吃住都是在一处,哪怕他少上一天工,也影响不到什么。
心里纵然思绪万千,梁安秉脚上的动作却是没停。
看着丈夫匆忙消失在薄雾中的身影,想着女儿的处境,陈翠华叹了口气,她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冷风灌进了她的脖子让她本能的打了一个冷颤之后,她才回过神来。
陈翠华看着天色也亮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开口叫二媳妇起来做早饭,心里又想着这次从家里给女儿带去的粮食和柴,也就没再喊,而是自己转身去了灶间淘米煮起了稀饭。
…………
本就是露气大的季节,原本就难走的山路在露气的浸染下变得更加难走,梁安秉背着背篓走得小心,等他走到女儿家屋后的竹林时,已经过了吃晌午饭的时间。
踏进亲家院子之前,梁安秉在心里想了很多:
女儿身体太弱,一年总要吃一两次药不说,还干不了什么活,加上之前女儿生的都是两个姑娘,所以哪怕梁家条件比苏家好很多,他在面对苏家父母的时候,心里的底气也就不是那么地充足。
苏家条件不好,虽然院子挺大但是能住人的只有两间石头土房,剩下的灶屋厕所就是茅草撘的小棚。
这大中午的,苏家院里也没有一点声响,梁安秉放下背篓,走到女儿房间门口小声了喊道:
“淑琴?”
……
梁淑琴睁眼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分不清楚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这里的环境既让她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熟悉的是这房间是她几十年前的家,陌生则是因为这是她家的老宅,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拆掉改建成了新的洋房……
可是她刚刚明明是在超市买菜来着,怎么会突然回到老房子里面呢?
对了……好像是因为地震!
梁淑琴记得当时她正在生鲜区挑选中午要用来炖汤的整鸡,之后就是觉得脚下站不住了,周围的人都大叫着地震了……
紧接着超市里就是一阵混乱,大家都挤着推着往外跑,她好像是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然后应该是磕到了哪里,只记得脑袋生疼来着,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梁淑琴神智越来越清醒,五感也渐渐回笼,心里很是疑惑。
因为地震受伤,如果她还活着的话,那她应该是在医院,可是现在……
结合现在自己所躺的地方,梁淑琴伸手在自己的胳膊上用力地揪了一下……
恩,很疼,这也说明现在这情况也不是梦,自己是真的在老宅的床|上躺着。
她真的在地震之下活下来了。
作为一个有点迷信的老太太,梁淑琴几乎是马上就把这一切原因归功到了救苦救难的菩萨身上了——
这是菩萨庇佑。
虽然还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去一趟庙里烧香的事情是被梁淑琴记上到心上了。
梁淑琴想得正出神,模糊听到屋内有婴儿细弱的哭声。
她猛得坐了起来,就着房内不甚微弱的光亮,朝声音的来源处看了过去。
在离她一臂左右的地方躺着一个小婴儿,看着应该是饿了,正仰着头小声哼哼呢。
那婴儿的模样竟和她大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梁淑琴猛然回神,赶紧起身去抱小婴儿。
看着怀里婴儿小口小口满足的进食,梁淑琴这才大概确定现在的时间——
现在应该是她才生了大儿子没两天的时候。
一下回到那艰难的几年,梁淑琴长叹了口气。
自己刚才因为活过来高兴得太早了。
作为生在困难时期的五零后,回想梁淑琴这一辈子,苦没少吃,罪也没少受。
少时缺衣少食,结婚生子之后更是一家老小糊口都难,好不容易挨到改革,舒心日子没过几天,又接连丧女丧子。
其中心酸,真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其中滋味。
这好容易又活一次,菩萨又精准地给她扔到大儿子才出生的这一年:
一九七八年。
一九七八年梁淑琴的日子过得苦,哪怕过去几十年,她心里还是记得清楚——
家里没有足够的粮食,家里的粮食大都紧着她吃,奶|水还是不够。
她的大儿子根本没喝到几口奶|水,全是靠米汤和米糊糊喂大的。
因为小时候长期缺乏营养,梁淑贞的两个女儿、两个儿子都长得瘦小,身体也不是太好,总是比大部分孩子容易生病。
看着怀里皱巴巴的儿子,梁淑琴难忍心中的悲痛,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好在她总算是记着自己还在坐月子,强忍着没有大哭出来。
她的|奶|水实在是有限,轮换着小家伙才勉强吃了个囫囵饱,迷迷糊糊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看着儿子,梁淑琴不由得想起地震前她已经拎到手里的整鸡。
那是她准备买回去炖汤给要高考的小孙女补身体的。
想着香喷喷的鸡汤鸡肉,梁淑琴的嘴里生理性的分泌|出口水。
虽然现在屋里除了她孙女这才出生的爹以外没有别的人,但是几十岁的人了,想个吃的还能想到要流口水,梁淑琴有些脸热。
不过也不能怪梁淑琴馋,之前吃过是吃过,不过就现在她所处的时间点,吃鸡肉那至少是一两年之前的事情了。
想着想着,梁淑琴不免又想起了之前她选好的那只鸡,肥瘦正好,好像还是高山走地鸡,用来熬汤不知道多美。
心里正遗憾,忽然间梁淑琴眼前一花,不过眨眼间,屋内四周摆设一换,耀眼的光亮刺得她眼睛一眯。
等梁淑琴再次睁眼看清周围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她又回到了超市里的生鲜区!
要不是身上还穿着打了补丁的破夹衣,她真就以为之前的种种都是在做梦了。
梁淑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四处看了看,然后才确定这个空间除了她自己以外,再没有其他人了之后。
看着空无一人的生鲜区,梁淑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小心走动。
当然了,一边观察一边挪动的情况下,也不耽搁梁淑琴往怀里扒拉东西。
虽然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但是肚子里面的饥饿驱使着她这么做。
处理好的整鸡、猪肉之类的,梁淑琴拿着袋子装好抱了满满一怀。
直到怀里、手里再也拿不下一点东西之后,梁淑琴才停下手来。
等东西拿得差不多了,梁淑琴也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她只能在这个超市的生鲜区活动,生鲜区以外的范围,就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挡着一样,怎么都过不去。
梁淑琴急得不行,走不出生鲜区,不就意味着她出不去超市了吗?
这生鲜区鸡鸭鱼肉什么的虽然不少,可都是生的,她总不能一辈子困在里面靠吃生肉活着吧?
好在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
就在梁淑琴又一次想着要出去的时候,场景一转,她已经抱着满怀满手的鸡肉猪肉站到了自家的床|上。
当然了,还是那个泥巴墙面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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