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市局, 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刑侦一队办公室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了。
知道的都知道,准是局长秘书过来逮赵航去局长办公室挨骂了。
赵航下意识地一缩, 听见局长秘书叫了别的名字, 才松了口气。
“宋岚, 董局让你过去一趟。”
宋柔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好, 马上去。”
局长秘书出去之后,赵航从里面的队长办公室走出来,站在宋柔身后:“宋岚, 老实交代吧。”
脖子后面冷不防的一句阴测测的声音, 宋柔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赵队, 您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赵航靠在桌边,看着宋柔,勾了下唇说道:“最近怎么往董局那跑得这么勤快?”
“虽然咱们市局算不上什么标准的职场,但基本的规则大家都懂的,你三天两头跳过你家亲爱的智慧的帅气的队长, 跟队长的上级汇报工作,你觉得合适吗?”
宋柔了解赵航,他是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人,视办公室规则如粪土。他这么说, 无非就是在试探她。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 笑了笑:“对, 董局最近在琢磨着要不要把你这个队长给撤了, 换我上去。”
赵航果然就被带偏了:“宋岚以下犯上,试图谋反,来人。”
邵其峰:“在。”
赵航继续说道:“给朕将这乱臣贼子押下去。”
邵其峰:“押哪去,斩首还是流放?”
赵航:“后宫。”
邵其峰:“可是,皇后那边……国舅他手握重权,怕是……还有贵妃娘娘,娘娘她身怀六甲,要是知道您纳了一位男子为妃……”
宋柔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了,她转过头,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一群戏精上身的傻逼,她指了指赵航,又指了指邵其峰:“说了多少遍了,老娘是女人。”
她脸上生气,心里却是高兴的,这样真好。
当年她逼姐姐当了警察,她替她选的这条路,看到她的生活这样热闹又欢乐,真好。
宋柔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进去。
董局看见她:“小柔,过来坐。”
宋柔坐下来,接过董局递来的一杯奶茶,应该是刚买来的,握在手心暖暖的。
她低头喝了一口,红豆味的,抬头笑了笑说道:“谢谢董叔。”
董局给自己泡了杯枸杞菊花茶:“这也就你了。”
这要换成宋岚,天天不像赵航一样被指着鼻子骂就算好了。
董局对这两姐妹都很好,一个严父般的好,一个是慈母般的好。宋柔享受的是慈母待遇,宋岚就有点倒霉了。
董局喝了口茶,将杯子放在一边:“根据你上次提供的线索,我暗中叫人查了你姐姐失踪那天北峦二中附近的监控,她确实和一个小男孩在一起。”
这个小男孩就是陶教授的儿子陶维维。
宋柔抬头,紧紧盯着董局。
董局继续说道:“不光那天,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每隔几天宋岚都会和这个小男孩见面。”
宋柔忙问道:“拍到魏连虎了吗?”
董局点了下头:“只拍到他在附近出现过。”相当于没有得到什么有利的线索。
目前最有利的突破点就是陶维维了,可他太小了,只有七岁,强制唤醒他的记忆会对他造成严重的心理伤害,一个不慎,会葬送这孩子的一生。
宋岚留下一条不要报警的短信就失踪了。宋柔没敢报警,可她又不能坐着什么都不做,就第一时间告诉了董局。
董局作为北峦市公安局长,有的是调查手段。他派了最信任和得力的人在暗地里调查,这跟报警也没多少差别了。只是遵从宋岚的意思,没有动用明面上的警力罢了。
宋岚手上的那枚火凤凰图章,这跟陈麦文被教化的重生案又牵连在了一起。
宋岚的线在暗处,教化案的线在明处。这一明一暗两条线彼此平行又彼此纠缠。这样分配警力就刚刚好。
董局看着宋柔:“小柔,你外婆年纪这么大了,小岚现在下落不明。你一定要多注意安全,身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联系我。”
把宋柔放在宋岚的位置上引幕后凶手露出破绽,这是一招险棋,也是保护宋柔的一个方法,因为任谁都没胆子在警察局动手。
危险和安全是并行的。
宋柔吸了口奶茶,点了点头:“董叔,您放心,我有分寸。”
董局站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突然转身说道:“有没有可能你最后收到宋岚不让报警的短信其实是犯罪分子拿你姐的手机发的呢?”
宋柔将只喝了一口的奶茶放在桌上:“不可能。我姐有个毛病,她经常把句号打成一个黑色的小点,那条短信也是。”
董局:“会不会犯罪分子刚好也犯了这个错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该去质疑。
宋柔声音低了下去,语气却是坚定的:“那条短信一定是我姐发的。我能感觉到,一定是她发的。”
要是别人这么说,董局可能把人骂一顿,刑侦讲究的是实打实的证据,扯这些唯心主义玄学是要造反吗。
但董局相信宋柔。他是看着这两姐妹长大的,她们从小就展现过对彼此惊人的第六感。
董局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说道:“陶维维身上暂时无法下手,那就从魏连虎身上查。对了,还有陶维维的父亲陶正则,那个人也很可疑。”
“小柔你别想太多,小岚肯定会没事的。你还记得小时候吧,六岁还是七岁,那么高的橘子树,她从上面掉下来,毫发无伤,甚至还淡定地剥了个橘子吃,要一般人早该抬医院去了。还有去年解救一个人质的时候,她跟绑匪扭打在一块,被对方的同伙用花瓶狠狠砸了下脑袋,鲜血直流,当时我们都以为完了,肯定完了。结果送到医院一检查,屁事没有,那脑袋就跟铁做的似的。”
宋柔吸着奶茶,听董局说着话。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又暖又柔,像冬日午后躺在院子的摇椅上听和蔼的长辈讲一个长长久久的故事。
一杯奶茶喝完,一个温暖的故事结束。宋柔将空杯子扔进桌边的垃圾桶里。
最后董局说道:“去把赵航给我叫来。”
宋柔:“叫来挨骂?”
董局点头,然后喝了小半杯水,是已经开始润喉了。
宋柔:“这就去。”
她起身就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董局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她:“小柔,以你跟你姐之间的心灵感应,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她纤瘦的身形顿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停,她像是没听清身后的声音,却又问也不问,连身体都没转,拉开门就出去了。
下午,交通组的同事拿着几张资料来到刑侦一队办公室。
赵航看完资料,脸色沉了下去:“魏母死了。”
宋柔站起来问道:“交通意外吗?”
赵航点头:“是故意伤害导致的交通意外死亡。她小拇指被人砍掉,疼晕倒在了路上,一辆大卡车从她头上轧了过去。”
“时间是凌晨三点,因为面部无法辨认,一直没能确认身份,直到DNA检测比对结果出来,才确认死者身份是魏母。”
宋柔看着赵航,眼里闪着一丝雀跃的光:“魏母死了,只要魏连虎还活着,就一定会现身。”
赵航看了看宋柔,拧着眉:“宋岚,这可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虽然警察见惯了生死,魏母确实又算不上什么好人,可她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以一条人命为代价换取一个人的踪迹,这不是一个警察该有的期盼和操守。
起码这不该成为一件可以雀跃的事。
赵航把手上的资料扔给邵其峰,拉着宋柔去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他关上门,转过身,劈头就问:“宋岚,你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他一步步逼近:“你为什么那么关心魏连虎的下落,甚至都变得不像你自己了。”
她最近怪怪的,但那也是只言行上的奇怪,还从没涉及到操守问题。
宋柔往后退了退,靠在门板上,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我一心只想破碎尸案。”
她低头,对不起啊姐姐,是我不该藐视人命。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不要生气。
赵航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觉得自己刚才的声音有点大了,他摸了根烟出来,从烟盒里抽出来两根,随手递给她一根,另一根叼在嘴里,偏头点着。
宋柔接过来,捏了捏烟头,又捏了捏烟尾,在手上玩着,并不往嘴里递。
赵航吸了一口烟,靠在门边说道:“孙翘失踪前留给陆书燕的那两万块钱查过了,那是王英领完彩票大奖之后从银行取出来的,监控和银行流水可以作为证据。”
“现在,孙翘成了碎尸案的第一嫌疑人。魏连虎家的那把用来杀人分尸的西瓜刀极有可能是孙翘放在他家,用来栽赃陷害的。把尸体分成一百九十八块,也是在将嫌疑往魏连虎身上引。那丫头挺聪明的,还知道把锅推给一个失踪的人。”
魏连虎跟宋岚一起失踪后根本就没回来过。宋柔垂着眸,慢慢将烟递到了自己嘴里。
她伸出手,问他要打火机。
赵航不给,转过身,微微弯下腰,将那根烟吸得亮了起来。
宋柔被烟味呛了一下,她咳了两声,有点不明白赵航是在干什么:“给我打火机,不然我怎么点烟。”
赵航突然靠近,将自己的烟头对准宋柔的。
他靠得太近了,她猛地往后退了两步,愤怒地看着他:“你神经病啊。”
赵航盯着她的眼睛:“你才神经病,我们以前不都是这样点烟的吗。”
原来他在给她点烟。
宋柔吸了两口,烟味窜进口腔喉咙,又是一阵咳嗽,只好说道:“我感冒了,喉咙不舒服。”
赵航倒了杯水给宋柔:“感冒就要多喝热水,一会下班带你去医院。”
宋柔喝完水,跟赵航并排靠在门边抽烟:“不用去医院,在家睡一觉就好了。”
以前宋岚在家里阳台上抽烟的时候,宋柔特别不理解,烟草这种东西,损害身体健康,味道又辣又呛,不甜也不香,有什么好抽的。
宋岚说抽烟可以舒缓压力,安定情绪。最主要的是,非常酷非常有范非常御姐。
宋柔在吸了几口之后就适应了,她像是无师自通。
一根烟抽完,宋柔从赵航的办公室走出来。
如果有人认真观察就会发现,她脸上带着一丝很浅的笑,虽只是唇角肌肉微微掀起,可那笑容像是从一个模糊的灵魂里发出来的,极轻也极重,属于她又不属于她。
她感觉自己好像离姐姐又近了一步,等足够近了,她就会见到姐姐,此生都不会再分开。
魏母的死因不难查,案发地点附近的监控拍下了事发那一幕。
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拦住魏母,讲了几句话就开始抢她随身带着的布包。
他们从布包里翻出来几张皱巴巴的钱,大约是看不上眼,连着布包带钱往地上一扔。
魏母赶紧蹲在地上捡东西,她边捡边骂,终于把地上的每一分钱都捡了起来,放在布包里,紧紧护在胸前。
两名男子在与魏母擦肩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水果刀,挥手切断了魏母的小拇手指。
随后两名男子离开,魏母疼得躺在地上打滚,她不小心从路边滚到了路中间,终于疼昏了过去。
两分钟后,一辆大卡车从拐弯处冲过来,悲剧发生。
监控中的两名男子靠替人.讨债为生,心狠手辣,是监狱常客,警方的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经过逮捕提审,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理清。
魏连虎好赌,欠了一笔赌债,这笔债务越滚越大,从原来的三十万滚到了现在的八十万。
债主找不到魏连虎人,只好找到魏母。想给点下马威,逼魏连虎出来,谁知竟弄出了人命。
宋柔低着看着魏母死亡现场的照片。
那个刻薄老太太的头已经被轧扁了,黑白相间的长发铺在一滩血水里,跟沥青地面黏在了一起,一旁喷溅出来的脑浆被血染成了红色。
她右手手指被连根斩断,断指不知滚到哪去了。
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依然死死攥着那只灰色的布包,里面是她给她那不知道穿没穿秋裤的儿子攒的钱。
忙完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宋柔疲惫地走出办公室,迎面撞上握着一杯热牛奶的顾修然。
他将手上的牛奶递给她:“拿着,暖手。”
宋柔接过来,双手捧着。
顾修然握了下她的手,发觉她手背冰凉。他双手搓了搓,搓热了再去给她暖手。
他把身上的灰色羊毛薄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他的衣服又宽又大又很长,到她小腿了。衣服里还余着他的体温,她像被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低头尝了口牛奶,温温的,丝滑带着清甜,从口腔到喉咙到胃到她的全身上下,她暖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脱掉大衣的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也依然没扣。
他眉眼漆黑,眼神像一汪被墨点过的湖水,有波光从上面掠过,无风无浪,一派温柔平和。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她慌了一天的心找到了归宿。这种安定不是一根烟一点尼古丁可以带给她的。
像一直踩在棉花上的人终于踏上了一块陆地,地上开满了各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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