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提亲3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成梓笑又让摊主多加了勺葱花和香菜。

    花尚喜惊诧,成二小姐不是最讨厌这又腥又辣的味道吗?仔细琢磨后才想起,的确有部分的omega怀孕后口味会发生变化。大碗馄饨对成梓笑来说真的不太能应付,好在她挺努力的,留下的不多。

    今天起得早,又在街上消磨了整个上午的时光,成梓笑不由地犯困,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花尚喜对她事事小心,生怕她肚子里的小家伙有闪失,不敢让她太累,付完账便招来黄包车,想要把她送回去。成梓笑不愿意,非要陪花尚喜买到心怡的伞,花尚喜只觉得她可爱,费了会儿功夫好言相劝,方才把这位姑奶奶送走。

    城中心没找到,花教授又跑去城东和城北,都是失望而归。

    不知不觉,已到暮霭沉沉时分,一小摊贩心好,告诉她说,您若想买直伞柄的伞,全上海就一家,城南市集的蒲记制伞,蒲老板好手艺,伞也做得漂亮,许多太太小姐都喜欢买他的伞。

    像是得到意外奖励般,花教授焦灼的心霎时光风霁月,还给了小摊贩打赏。小摊贩登时比她还欢喜,双手碰着那块大洋,再道,天色晚了,蒲记估计也该关门了,我看您现在就别去了。

    花尚喜谢过他,固执地招来辆黄包车往城南赶,这时候的太阳已完全沉进西山头。

    到达目的时,天已经黑了,蒲记制伞的确已经关门,花教授像个泄气皮球蔫倒在椅背上。不知为什么,心尖酸酸涩涩的,就要溢到口腔里,摆摆手,让车夫掉头。

    路灯昏黄,平整的青石板路上,两人一车奔进即将到来的秋天。

    *

    成梓笑回到家时,刚刚下午三点。成野和夫人比她早回来半个小时,正在书房谈论今早的事,成野气得不轻,不停转动手心里的两个胡桃。

    成梓笑先从门口探了只脑袋进去,再把身子也探进去。成野一看到她便更生气,杵着拐杖站到窗边,背对着这个小麻烦。他戎马一生,如今女儿未婚先孕,花家不但不给个说法,还拿冷屁股来嘲讽他这张热脸,实在是……

    成妇人冲着成梓笑点点头,让她放心,说婚礼定在这月二十三号,易搬家易动土易婚配,是个嫁娶的好日子,还有半个月,准备时间很充分。

    成夫人还说,三年前你姐姐的婚礼轰动整个上海滩,你的也一定不能差。

    这时,一只不说话的成野跺了跺红木拐杖,说,这马上就要为人妻为人母了,近来就不要跑出去野了,好好在家呆着。语气虽说生硬,但话里仍是慈父的味道。

    成梓笑没计较,她知道她丢了成家的脸,他爹一直以来没打她没骂她,还放下架子去花家拜访,已经为她付出很多了。她也快要当妈妈了,父母的苦心她能体谅。

    指尖抹掉快要掉出眼角的泪,成梓笑翘着嘴角,退出了书房。

    *

    花尚喜就在里德苑门口下车,一路步行,回到花公馆。林管家见她回来,忙招呼林姨娘去给她准备饭菜。花尚喜兴致不高,无精打采地上楼,并不打算吃饭。

    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见隔壁有稀碎的吵闹声,下一秒成荔就被她姐给推搡出来。

    “砰!”

    门被甩上。

    关门声震耳发聩,墙上的壁灯,晃了三晃。

    成荔没想过会撞见花尚喜,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惺惺地摸摸鼻尖,只好和花尚喜尬聊。三两句过后花尚喜找个理由拧开门把手,回房了,却忽然想起黄车夫给她说的“大舞台”。她太闷,平日里没有多少娱乐,成荔见多识广,她想跟她请教请教。

    “姐夫。”

    “啊!”花尚喜冷不丁的窜回来,成荔着实下了一跳,气急败坏地掏出鼻烟壶闻了闻,平复着心情,“你故意的吧你。”

    花尚喜没搭理这话,直接提问:“你知道大舞台吗?”

    “咚!”的一声,成荔的鼻烟壶掉到了地上。

    她整个人为之一抖,心道不好,这书呆子怎么会发现她去大舞台的事。不得了不得了,要让她家母老虎知道了,别说上房揭瓦,怕是能直接拿枪毙了她。不知花尚喜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哆嗦着捡起鼻烟壶,用手帕擦拭掉上头的灰尘,擦了擦,又擦了擦,不停地擦。

    花教授双手环胸,问,姐夫,你在给鼻烟壶抛光吗。

    成荔整个人又是一抖,停下手上的动作,她把花尚喜推回房间,把鼻烟壶塞给她:“这可是和田玉,出自鼻烟壶大家茂德先生之手,我最喜欢的,送给你了小姨子。”

    小姨子?

    花尚喜环顾四周,反手指着自己的锁骨:“你叫我?”

    成荔点头如捣蒜,双手合十:“我去大舞台纯粹是为了应酬,可别告诉你姐,前几日你在我家受委屈了,我跟你道歉,鼻烟壶就当我的赔礼了。”

    “姐夫我只是想问问你大舞台在哪……”

    “拿去!”成荔一咬牙一跺脚,又从裙兜里掏出根小黄鱼,“你姐管我管得紧,就这么点私房钱,别再提大舞台了,特别在你姐面前!”

    话音落地,成荔的身影伞出了房门。

    花尚喜一手捏着鼻烟壶,一手举着小黄鱼,对着灯光看了看,颇为想不通:“嘶,我问大舞台,她给我私房钱干什么?我又不缺钱。”

    寝不能寐,辗转反侧,花教授整夜都心事重重,等到天光放亮,她都没能想明白。

    与其心心念念,不如实地考察,起了个大早去晨跑,回来洗漱后她决定先去蒲记制伞,再绕道大舞台。

    前脚刚出门,就被林管家喊住。林管家年纪大了,有点发福,没跑两步便有点喘,他说夫人让您回去,今天是大日子,必须把聘礼送到成家去,成老将军昨天亲自来了,为把人的面子还上,聘礼您要亲自去送。

    话虽然有道理,可花教授对摩登姑娘的伞一直念念不忘,回去还是不回去,她不免犹豫。她说,时间还早,八点不到,我去趟城南再回来不会耽误时间的。

    “不行!”花夫人久久不见花尚喜的影子,亲自出门寻人,呵斥着花尚喜,把她拉回家,路上说她不懂事,现在两家各自都有不痛快,你法法就差找个理由收拾你,你还不知安分。花教授没法子,只能依着她,

    九点一刻到十一点是吉时,花家的车首尾相连,像条很长很长的黑蛇,车头用红绸装饰着,一车车都装着被包得红艳艳的聘礼,绕着上海跑了小半个城。十一点准时抵达成家。

    按照传统,omega不能露脸,只能是omega这方的父母来迎礼。老说法管这叫“守羞”,老将军和成夫人一看是花尚喜亲自护送,只觉失去的面子回了几分,笑得格外喜庆。不过隔了一天聘礼便系数备齐,看得出花家也是有心。

    成梓笑乐坏了,倚着二楼的扶手,探出半个身子偷偷瞧。

    红艳艳的大大小小的礼盒,相继堆满整个厅堂一时间,府上大大小小的佣人都不敢偷懒,全忙碌起来,盘点的盘点,清算的清算……

    所有人的言语都随着这长夏的风飘散,一夜之间,饭店茶馆、酒庄凉摊都在讨论花成两家的再次联姻。亲上加亲不说,双方在军、商界的地位也再次巩固。

    热闹一旦开始,不演绎出高潮来,观众是不会罢休的。花教授照常去学校授课,除此之外的时间全栽进了这场热闹里。花府每日是门庭若市,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冲着花尚喜来,也冲着花家来。有学术界的专家学者,有花家商场上的交好,还有军场上的元老。

    花尚喜不太适应,她还是喜欢以前两耳不闻天下事的日子。仿若清透的水和碧蓝的天空,清清淡淡,简简单单。那日她盯着留声机旁的鱼缸,里头的两只小金鱼一直游啊游,可就是游不出那易碎的玻璃空间。

    当晚花芝盈陪她在花园里散步。她问花尚喜,你爱成梓笑吗?

    花尚喜回答,日久自然生情。

    花芝盈又问,那孩子是你的吗?

    花尚喜肯定地回答她,是。

    时间抛弃人,人也抛弃时间,不过几日的恍恍惚惚挂历就被撕到了二十二号。

    明天就要入秋了,花尚喜也要结婚了。

    一切准备就绪,就差明日的主戏,今天是难得的轻松日。花尚喜一直没忘记伞的事,甚至在这几日对伞的执念越发的深。好在今天她只在午后有一堂课,讲完课她便去了城南。

    蒲记制伞。

    她看到一把一模一样的伞就挂在展架的最里面,黑色的伞面,棕色的伞柄,伞柄不是弯把,是直把。

    没错,是这样的伞。

    蒲记的伙计招待她说,这把伞沉闷,有刚做好的几把浸过桐油的油纸伞,白色的、蓝色的,都挺适合您。

    花尚喜笑着谢过,说,不用了,就这把。她一共买了两把,一把还给摩登姑娘,一把留给自己。

    抱着伞,她扎进热闹的人群,笑容比孩子还甜蜜,可是她又犯了难,这摩登姑娘要去哪里找呢?

    黄浦滩又称上海外滩,在收复前是英国租借,人们嫌四个字的地名叫起来太麻烦,所以又称其为上海滩,

    上海滩是整个夜上海的缩影,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花花蝴蝶们在风流记里翩翩起舞,她们的笑是粉色的,她们的香也是粉色的。花尚喜是纯白色的,但她想去瞧瞧那些粉色的蝴蝶。

    蒲记制伞离上海滩不远,她特地跟店里的伙计打听了“大舞台”的位置。伙计告诉她,大舞台在马德里街,不过那里晚上才营业。

    时针在表盘上旋转,眼下不过是下午茶时间,尚早尚早。花尚喜想散散步,一路步行,约摸走了一个半小时到达目的地。龙飞凤舞的金黄楷体,立在门顶上,红色的绒面门帘把里头的东西遮挡的严严实实,像刻意隔绝出两个世界。

    花教授左顾右盼,进了对面的西餐厅。天逐渐暗了下来。街道却迅速热闹起来,这里的路灯比其他地方的都亮,呼吸间是各种酒的味道,甚至还有些呛人。

    “大舞台”三个字闪烁着夺目的光。

    花尚喜付过帐,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条好奇的鱼,滑了进去。

    她看见穿马甲的服务生在舞池里穿梭,女人们画着精制的妆容,穿着艳丽的旗袍和洋裙,她们高歌,她们大笑,她们葱白的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

    她们妖娆妩媚,是新时代的女性。

    花尚喜仰起脖子,环顾四周,她欣赏这些女人,欣赏这些挣脱束缚,为自由而战的omega们。她想起了摩登姑娘,她或许能在这遇见她也不一定。

    在吧台边寻到一个位置坐下,花尚喜喝不了烈酒,这里也没有茶水饮料,退而求其次,她点了一瓶格瓦斯,她听成荔无意聊起过,说格瓦斯是酒,淡且不烈。调酒师为她撬开一瓶,插上吸管,请她慢用。

    有个女人注意了她许久,觉得她呆呆的样子像是跑错了地方的孩子,只埋头喝着自己的格瓦斯,一瓶又一瓶。不去找舞小姐,也不跟别人说话。莫名的可爱。

    女人提着裙角,在她旁边的吧椅上坐下。调酒师显然认识她,什么也没问,为她倒了杯彭氏古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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