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渐白星渐逝。
润玉下行天界,步履摇摇欲坠,仙人之姿平白被悲凉蛰伏,束发白锻在脑后乱舞,裳袖与裳摆在浮空中无处安放。
他的背影,孤立无援。
去往姻缘府的路,铺满了昙花,偶落挽断红线,花丛中添了一抹鲜红。
润玉所到之处,覆灭了昙花,却留了下不停的霜花,任其染白他的头发。此时,他心如明镜,也异常平静的接受霜花非雪,没有白头共生。
“润玉!”彦佑一见润玉前来,格外兴奋和激动,他是第一次主动靠近润玉。
润玉只望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月下仙人捧着昙花喜形于色地走向润玉,他也是第一次对润玉笑,像家人一样,“润玉。”
润玉垂眸,接过月下仙人递过来的昙花,他依然不吭声,骨子的清冷将热络的姻缘府笼罩。
彦佑主动搭着润玉的肩膀,满眼欢喜的盯着那掌中圣洁的花,“润玉告诉你个好消息。”
他们都笑着。
“嗯。”润玉垂着眸凝视着昙花,双眸装满了不可察的神色,他没看见旁边的人多灿烂的笑容,但他能从他们的声音里听出激动和高兴。
“干娘有救了!”彦佑这声相当洪亮。
润玉低垂的眸,瞬间抬起,“你说什么?”
他冷凄的眼神中,有闪过一丝欣喜若狂。
他渴望的,最想求的,就是希望母亲能够活过来。
月下仙人指了指润玉手中的昙花,“当年簌离身灭魂尚在,这千年来多亏有万年玄冰才得以凝神,若寻得一魂相似身息也相似的女子,便可救活。”
锦觅替润玉和彦佑开心,“太好了。”
“多亏我们在探查这朵昙花时,发现北柠的情魄与干娘的极为相似,有龙的气息,其元神乃龙鱼族的人鱼泪,相辅相成,天地间她就是另外一个你,更巧妙的是,她恰好是一位女子。”
“只要北柠出现在干娘面前,她就会受到我和丹朱布下的结界影响,灭魂奉身。”
彦佑说完,润玉残留的欣喜彻底磨灭,没由来的,他眼眶极红,双眸里覆溢了泪光,模糊眼前昙花。
最后的最后,润玉的唇角,扯出极为冰冷的笑。
旭凤一直没有开口,静静站在润玉面前,心疼地看着他。
站在门外,从一开始就守着万念之花的邝露,听言,情绪崩裂,眼泪簌簌落下。
“此昙花并非真正的昙花,它有灵性,可能是某种灵幻化而成,若与北柠手中法器配合,救干娘一事绝对有望。”彦佑颇为激动,“天地间所有的灵成为干娘的身躯,她会长命万岁。”
旭凤本想阻止:“彦佑……”
“够了。”润玉抬眸冷冷地扫一眼彦佑和月下仙人等一众笑颜的人,“不要再说了。”
他什么都不想听。
昙花又恢复到纯白的样子,至于它为何总在子时变红,润玉已经没有心力去追究了。
润玉单手捧着昙花,就要踏出姻缘府。
“小鱼仙倌。”锦觅在身后喊。
但润玉似乎没有听见一样,没有停下。
他不会再为锦觅停留或动容了,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实,为她死掉的情念,确定了,不会有复苏的那一天。
关于以北柠救母之事,润玉始终保持着沉默。
彦佑紧跟着润玉走出了姻缘府,面色有怒,“润玉,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救干娘吗?”
他说:“这世间不缺女子,以你的相貌和权位为你倾心之人,数不胜数,可生你养你的母亲只有一个,润玉,你好好想清楚!”
“难道……”润玉眼神极沉,他少有的歇斯底里,“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彦佑怒吼,额头青筋暴起:“谁让她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能救干娘的人!”
润玉的手肉眼可见的在发抖,他丢给彦佑他们一记冷笑,肩膀摇摇晃晃地转了身。
在月光之下的颀长影子,曲折了傲骨。
润玉势有不回头的决绝走了几步,背后传来彦佑严肃警告的声音:“干娘之魂将在百年后散尽。”
一语击中润玉剧颤的身躯,似穿骨破心威力,无比强硬的心脏几乎分崩瓦解,他趔趄几步,停顿下来,仰目望天,闭上了眼,一行泪倾覆天下。
“够了!别再说下去了!”邝露红肿着眼眶,跑过去拦住彦佑他们,“够了!”
同时。
润玉的身躯如泡影消失在姻缘府外,残留绝望死灰般的身影掠过他们的瞳孔。
邝露一向隐忍温柔,从未失态,可她受不了润玉这个样子,对着润玉消失得方向,猛地跪下,失态哭出声。
她带着哭腔,哽咽地指问着身旁的人,“陛下到底对你们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次两次剥夺他爱的人,你们非要看着他没了爱才开心吗!”
“要女人不要娘亲?良心被狗了吗?”彦佑高高在上睨着邝露,“她不过是润玉得不到锦觅的替代品,何时美称成了爱!”
“胡说八道!”邝露站起来,眼睛很红与冰冷交织,露出很强的怨恨,“北柠不是替代品,无论容貌还是心,她俩可是一点也不像,北柠为陛下付出的东西,没有人能够做到,锦觅上神可做过什么吗?你们又做过什么吗?”
她说:“陛下会流血,也有心,他非顽石,爱过一个人,就不配再爱了吗?可笑!”
邝露冷笑着,离开了姻缘府。
沉默了很久。
彦佑:“他会后悔的。”
锦觅与旭凤无言。
月下仙人终是叹了一口气,“若无亏欠,怎会相见。”
人间,魔界和妖界都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黎明降临,依然被昏暗所笼罩。
被清洗掉温热的空气,在身体里肆意散发着凉。
每年润玉生母忌期前日都会下雨,无意施雨,绵绵不断,雨神不可控。
这次雨势,比往年更盛,若不是润玉极能克制,龙啸九天而倾的雷霆雨露,几乎覆灭万物生灵。
润玉哪里都没去,一直站在璇玑宫侧殿外,通红的双眸静静注视着那扇闭紧的门。
他站得笔直,如同扎根的树,纹丝不动。
从凡间带回来的女子,仿佛是他瑰丽的梦。
梦中的女子笑颜如花,他最爱她的眼睛,清澈无欲,纯粹得令他坠入自卑中。她在梦里有时像太阳,有时像水,有时像草木,无一是她,无一不是她。
贴身守着的昙花,最像她。
润玉将她藏在魇兽梦珠里,捻入昙花中,陪着他听长夜的缱绻,感受着白日光华温暖。他很听她的话,在爱自己。
她在他的梦珠里,永如初见。
润玉幻变的一场大雪,落地堆砌,逐渐没过脚踝,寒意略重搅翻滚烫的血液。寒风凌厉,凄白的长裳,他也因雪白了发,这次,却无喜悦。
手中烛火,为他抵抗了所有的寒。
润玉的沉寂被打扰是邝露低低的抽泣声,他疲倦的抬起双眸,眼前不是他瑰丽的梦,只是阴凉的昏暗,同情怜悯他的邝露。
她好像从未变过,一直以来,会替他难过,会替他哭泣。
可润玉要的,不是镜子。
润玉彻夜未眠站在侧殿门外,撑着已然麻木的身躯熬到了天亮,不知为何,今日的太阳像极了长夜里孜孜不倦散发凉光的明月。
整夜未合过即假寐也好的双眸,看景物似耄耋之年昏花,风吹过酸胀的眸子会泛起泪光。
“陛下,你很累了,去歇息吧。”邝露来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若陛下不放心,邝露替你一直守在这里。”
邝露的声音击破了寂静,润玉的眼神在刹那间,恍惚,只是片刻。
润玉的衣角翩然,纯白昙花在他掌心之中随风摇曳,他眨了眨眼,动了动麻木的双腿,邝露以为他会前去推开侧殿的门,或是累了回去歇息,可是没有。
他只是侧了身,垂眸看向邝露,目光虽同往常一样清冷,但这平静中多几分凌厉。
这是邝露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他的眼睛,眸中深黑光亮,浮着一层淡薄,深处却是无法看清。
“中殿有红裳,玄冰冠拿给她。”润玉说。
邝露怔住须臾,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喊破了音:“陛下!”
但帝王瞬移进了寝殿,是风声回应无用。
邝露瘫坐在雪地里很久,久到这场虚幻的大雪不知何时被润玉停了。
她会听润玉的吩咐,她一直都是那个邝露。
“邝露,你怎么坐在地上?”北柠开门看见邝露,她提起裙摆走下台阶。
邝露连忙用手慌乱地抹掉润玉的足迹,低着头擦干泪,自己站了起来,勉强含笑:“找东西……找到了。”
北柠细心,看见她红彤彤的眼眶,关心道:“你没事吧?”
“没事……北,北柠你先回房待着,我,我去拿样东西给你。”邝露镇定地转身,有意看了眼润玉寝殿,仓惶而逃。
北柠肚子饿了,便回房坐在桌边吃了点糕点,睡一觉精神是要好一点。
润玉命赵裁缝为北柠所定做的红裳,论华丽绝美,世间仅此一件。
邝露亲自为北柠更衣,在她身后神情无法克制的悲戚,努力同她说笑:“这红裳像极了嫁衣,真想迫不及待把你嫁给一个真心待你之人。”
“不嫁不嫁。”北柠整理着衣襟,得到惦念许久的红裳她开心不已,说话也甜甜的,“我愿终其一生追随润玉,漫漫上神路我要陪他走下去。”
邝露笑容僵滞,稍动目光,看向侧墙那道紧靠天帝寝殿的墙,上面的结界裂开了几道缝隙,伤情入目,红了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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