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珞前脚打了人,程老爷子的电话后脚就打过来了。
先不说是不是周鸣嘴贱,毕竟是乔珞搁那打了人,还打的挺厉害的。程老爷子也没在电话里头骂乔珞,只寒暄了几句家常话,顺嘴把周鸣的事提了一嘴,把乔珞喊到了近前。
乔珞在程老爷子面前一向是乖觉的,守规矩的很。老爷子说要喝茶,他就耐着性子去煮茶。
乔珞不喜欢喝茶,却泡的一手好茶。先前程临和他一块学煮茶,程临都是糊弄了事,随便找两个人搁那看着,他自己玩自己的。
也就是乔珞,那么繁琐的步骤,他一个不落下,整个流程做下来,当真没敷衍过谁。
要不说程老爷子喜欢他,那是真的打心眼里的喜欢。
程老爷子早些年赶上了好时候,政途走的顺遂,到了如今这个年岁,功成身退,撑着整个程家体体面面。
门面大了,人的心思也就重了,见天的有程家的小辈过来转悠。
这些人里边,除了乔珞,也就程临被老爷子留下来吃过饭。
乔珞把茶泡好,一句话不说,也不敢坐下,就垂着头站在程老爷子对面,他向来知道怎么做能让老爷子更喜欢。
程老爷子摆弄着一个老旧的棋盘,把棋子一个个铺开,手里捏着一个“车”。
“别卖可怜了,过来,下两盘棋。”乔珞那点讨巧的小心思,老爷子看的透透的,他不反感这样的奉承,甚至觉得,比程家那几个不成器的玩意强多了。
乔珞赶忙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坐下来,椅子挪动,都不带个声响。
乔珞会下棋,围棋象棋都能玩上两把。和他随性的牌风不同,他下棋的时候,总是更犀利些。
老爷子悠闲的喝着茶,让乔珞先行。乔珞也没客气,开局就横冲直撞,逼到人跟底下,大有种玉石俱焚的意思。
他这样的锐气,和他的相貌一点不沾边,一旦落了子,就非要争出个胜负来。程老爷子先前最喜欢的,就是乔珞这股子狠劲。
程老爷子放下茶杯,稳稳当当的跟着乔珞落子,不慌不忙,棋路走的四平八稳。眼见着被乔珞吃了快半壁江山,也依然气定神闲。
大半场下来,乔珞这边风生水起,车马都过了河,却在胜券在握的时候,被程老爷子一个不起眼的卒子翻了盘。
乔珞定定看着棋局,默默不出声,又重新摆了一局。
程老爷子手捧着茶杯摇了摇头,制止道:“行了,收了吧,你戾气太重,再玩几局也一样。”
乔珞微愣住,固执的摇头:“我没有。”
程老爷子把茶底子倒出来,也不知道对乔珞的话信了几分,拿着白瓷茶杯递给乔珞,使唤乔珞再倒一杯茶。
乔珞忙不迭起身去倒茶,神情里的恭敬倒是发自内心的。
老爷子没再说这个话题,拉家常似的问了问乔珞的情况。
乔珞想了想,只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他不习惯和别人说这些,偏偏每回程老爷子都会问一遍。
乔珞耐着性子,从自己拍的剧本说到了王楠、郑川扬,又提到了家里那条蠢笨的哈士奇,把狗粮的牌子都顺嘴说了说。
眼瞅着程老爷子还在看着他,他实在没了话,就坐在那边不吭声。
“没别的了?”程老爷子脸色慈祥,眼神浑浊无神,像个普通的老人,说话声都是和蔼的。
乔珞摇头:“没了。”
过了两秒,他又坦诚的补充道:“我把周鸣打了。”
“周家小子理亏在先,这都不算事。”程老爷子话儿说的平和,没说乔珞是,也没说他不是。
乔珞平白的心里就多了一份笃定。
程老爷子一个子一个子的收着棋盘,拉家常一般问乔珞:“除了这个呢?还有没有别的事了?”
乔珞这下子懂了,老爷子问的是沈行。
乔珞下意识摸着小拇指上的尾戒,手指轻轻颤动着。他面上没事人似的,平平静静道:“我跟沈行分了。”
说完,乔珞就去看程老爷子。
“嗯,分了就分了吧,省心。”程老爷子和先前一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乔珞有一瞬的怔然,不安分的把手缩到了桌子底下。
老爷子眼尖的很,一眼就看见了乔珞躁动的手,和极力隐藏的小拇指上那枚戒指。
程老爷子心里清楚,也不多说,独独问了一声:“和他断了,你觉得委屈,觉得疼?”
乔珞缩着手指不答话。
谁没有个青春年少,没有个矫情的恋爱史。程老爷子也没有要继续问的意思,放下茶杯,对乔珞摆了摆手道:“出去玩吧,见见你几个叔叔大伯,在家住两天再走,消消戾气。”
乔珞垂着眼睛回了声好,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利索了才出了老爷子的屋门。
方才老爷子问他,疼吗?
疼啊。
他很疼。
那又能怎样?卖可怜吗?
九年前,老爷子把他接回来的时候正逢他被乔帆打断了腿,腿上是伤,胳膊上是他自己的咬痕,深深的牙印,咬下一块子皮肉来。老爷子坐在他床边给他剥了个橘子,就问了他一句:“疼不疼?”
乔珞在乔帆那边的时候被锁在屋子里,精神头很不好,他其实是疼的,腿疼、胳膊疼,头都是疼的,满脑子都是沈行的脸,炸了天的疼,他却下意识地摇头道:“不疼。”
老爷子把剥好的橘子塞到他手心,笑得一脸慈祥:“乖孙子,想清楚了再说。”
乔珞迟疑的摇头,又撇着嘴狠狠的点头:“我疼。”他说的异常委屈。
程老爷子笑了,摸着乔珞的头,看他乖乖顺顺的吃橘子。
“疼了,就想法子让它不疼。伤口发炎了,疼的狠了,就把那块烂肉挖出来,扔掉不要了。要是还疼,就记着那感觉,以后啊,也别伤着碰着了,再去试那种疼。”老爷子和和气气的,在床边上哄乔珞,“傻小子,路还长着呢,这才哪到哪呀?”
乔珞听得懵懂,橘子吃了满嘴的甜味。自那之后,他没喊过疼,直直的撞在南墙上摔得满头血,也没说过要回头。
乔珞走出程老爷子的院落,被冷风袭了一脸,他按照老爷子的意思,拎了点礼品去见程家几个叔叔伯伯。
在程家,他地位实在尴尬,也说不上几句话。那几个叔叔伯伯藏着掖着,若非不得已,绝不在别人面前提及他,生怕他分了程家一份家当似的。乔珞心里明镜似的,从不主动和外人提他和程家有这层关系在,这也导致京都这边很少人知道他也算程家人。
程家几个小辈各玩各的,叔叔伯伯也假模假样,明里暗里从乔珞这边探程老爷子的底。乔珞觉得没意思,只在那边坐了一会儿,就回了老爷子的院落。
程老爷子这边有乔珞专门的住处,书房卧室收藏室一应俱全,阳台上的花花草草,都是乔珞拾掇回来的。
卧室那边他的被褥是新换好的,晒过太阳,暖融融的。张嫂在厨房里炖鱼汤,特意放了红辣椒,鱼香味传出来,是乔珞爱吃的口味。
这是他的家,让他心安的地方。
方才老爷子说乔珞戾气重,乔珞下意识的反驳,其实他心里清楚,这几天他确实不正常。
他拍戏拍的好,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没得挑,郑川扬都说他天生吃这碗饭。他的喜怒哀乐,若非刻意,是不会让人瞧出来的。
和沈行断了后,他哪哪都和平时一个样,郑川扬没看出来,王楠没看出来,程临都没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偏偏程老爷子一句“疼吗?”戳了他的心,露出里边流着血的那个洞。
他喜欢沈行那么久,怎么能不疼?他看见林亚然时疼,看见沈行时疼,看见他小拇指上戴着的那枚款式老旧的戒指,更是疼的没法了。
乔珞不是没挖过那个血口子,九年前沈行走的时候,他就挖了一次,安安分分在学校做着乖学生,依着程老爷子的意思,学了金融。
老爷子说,伤口发炎了,疼的狠了,就把那块烂肉挖了,不要了。偏偏在他疼的受不了的时候,沈行回来了,人还是那个人。
他挖不了,又去试那份疼,如今再疼,那是他活该,疼就疼着吧,是他自找罪受。
天知道他今天撞见沈行的时候是怎么如常的走出会所的。
乔珞是看见了沈行的。
他打了周鸣,给医院那边打电话,在沈钰从六楼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沈行。
沈钰在五楼交涉,找人扶着周鸣往上边走,无意在六楼某处瞄了一眼。
乔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半边身影隐没在一棵雕白玉树后的沈行。
沈行和往常一个样,平平静静,站的挺直,仿佛没有谁能入得了他的眼。
沈行身边的林亚然好像在说着什么,舔着唇,双眼都放了光,沈行转头去看他,目光都是定定的。
之后乔珞就不愿意看了,拧开头捋了捋刘海,回了包房去拿外套。
要不是程老爷子主动问,乔珞压根不想提沈行这个名字,老爷子最能耐的就是,一句话都不明着说,却生生戳进你心尖尖去。
乔珞挽上袖子,去阳台侍弄他那些花花草草,挨个细致的浇了水,阳台上一只很普通的中华田园猫,窝成一团,懒洋洋的晒太阳。
厨房里张嫂絮絮叨叨的,说晚上给乔珞做莲子羹,乔珞很乖的回应一声,才进了书房。
乔珞拧开书房门,把自己关在门后边,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的书房和山水田园那边摆设不同,都是早些时候的小玩意。
乔珞书桌上摆着几张他上次回来没写完的字帖,最上边那页有两道很深的划痕,是他第一次听到沈行和别人传绯闻的时候划上去的。
乔珞呼喇了一下,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走,扔进抽屉里。他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端详着小拇指上那枚戒指。
老旧的款式,不贵重,也不好看,是九年前他和沈行在一起挣下的第一份钱,买下来的。
乔珞看了很久,看的眼角都泛了红。他缓缓把戒指摘下来,一股脑扔进了抽屉里。
疼吗?
疼。
可是现在的沈行,已经不配他那份疼了,挖了,也就挖了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