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脑子里想了半天,才将面前笑语晏晏的丫鬟名字想起来——映红,昌郡何府李氏的陪嫁,分配给余老太太的丫头。
如今水涨船高,映红满面的红光,对我笑道:“好久不见了,夏姑娘,如今您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的,叫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好生艳羡。”
她不比柳绿,惯是个见风使舵的,此刻对我恭敬有礼的样子,看得出来我的身份因为金夫子和华老太君涨势了不少。
“是啊,好久不见。”
我悻悻的应了声,然后跟着映红去了前院的正厅。
莆一进厅,佘老夫人坐在华老太君下首,曾经的何夫人李氏、如今的勉郡王妃,几人齐齐的望向我。
酝酿了一下,我吐了几口浊气,一一的拜过她们,才起身恹恹顺着华老太君的指示坐在旁边的绣凳上。李氏瞪我瞪的眼珠子快凸出来,我目不斜视,全然当做不认识。
“这丫头果然是个有福的,老师教养的礼仪规矩,真是半点不差了。”佘老夫人一边笑一边看看我,又去看华老太君。
华老太君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神情不忿的李氏,扬声道:“你这小师妹,可夸不得。一夸她,她就能上天入地给人造祸。”
我有些愕然。
她明知我曾做过周景的妾,还如此说,这是提着辈分给李氏下脸了。李氏当即羞恼的将头垂到脖颈下,抬都不敢抬起来。
佘夫人一顿,尴尬的笑了下,“是学生无礼了,让您老教导沁芸。可学生也没有法子,沁芸原也是**省城吴知府的小女,规矩什么的,学是学过,但因是幼女,所以惯着些,性子直了些。在昌郡嘛,无人置喙什么。但如今来盛京后,景儿封了郡王,她成了郡王妃,难免诸事不懂,闹出笑话来。”
“你个做婆母的,学的礼仪规矩不少,教她一教便好。你将她带来,只怕是为了让她在女学里镀个金身,以后好在贵胄里交际。何须跟我绕着弯子说?”
佘夫人沉沉的叹了口气,起身同她行了个大礼,“老师,学生来京以后的艰难,您即便没见过,想必也知道。学生……”
说着她哽咽了起来,
“学生不求富贵名誉,只求景儿能顺顺当当的过了一生。可您也晓得,宫里的那位不会让我如愿。前些日我四十五岁生辰宴,本只想悄悄的办了。可不晓得突然来了一群祝贺的夫人们,我手忙脚乱,沁芸更是不通礼,得罪了好些人,我万不得已才求到了老师您这来。”
佘夫人说的时候,李氏羞愤的掩面擦了几回眼泪,可偷偷的刺了我几眼后,似乎想争口气,才没有失了全部仪态,我看见王嬷嬷悄悄给她换了好几张擦泪的帕子。
华老太君也是真心疼佘夫人,即便目光里透露出对李氏小家子气的不满,但还是答应给佘夫人一个面子,让李氏来女学学上半年,然后聊起一些当年的往事。
华老太君与佘夫人有体己话,便叫我带着李氏去学院四处逛一逛。
我心中有些埋怨,她怎么就能开得了口,让我们昔日这对恨不能你死我活的“情敌”相到一处去?
不晓得的人倒没事,若是清楚始末的,兴许会说成话本子到处传唱。别说李氏来镀什么金,这明摆着是掉了屎坑里来,腌臜又恶心。
以李氏的玻璃心,将来指不定要如何悲愤欲绝。
柳绿、映红,王嬷嬷,这三位见证者也是相当的郁闷。尤其是王嬷嬷,我以前可是她手里能随便捏死的臭虫,现在不但要居于我之下,还得跟她主儿对我行长辈礼。
华老太君开始不是说了,我是李氏她婆婆的小师妹,按着礼,她可不得按着长辈来拜我?
我心里一边纠结,也一边在偷着乐。她们不开口问,我就一个人走在前头逛自己的。
逛了大半会儿,一句话没说,我瞧着时辰差不多,又扬手做请将她们又带回了华老太君的院。屋里两人还在感慨人生,隐约能听到些话。
“你与她曾是闺中姐妹,好的时候,连我这个做夫子的都羡慕的很。当年你们一前一后的嫁给勤王、幽王,多少人挤破头了想入国艺女学的门,想想那年的盛景,实在是唏嘘不已啊!”
幽王是当今皇上。
华老太君在自个儿院里,说话声没顾忌什么,而佘夫人的声音不大,听不清楚了,但听得出她也很心塞。
从高高在上的勤王妃,一个极有可能成为一国最尊贵的女人,几经沧桑后变成了个尴尬的八品敕命夫人,换做谁又不会感怀叹惜?
虽然叹惜,但我没什么闲心继续听下去,让薛嬷嬷去跟夫子说一声,时辰不早就先回去了。
薛嬷嬷见天色暗沉的很,兀自做了主,“去,路上可要小心些。”
“知道了。”
说完,我朝李氏略略施了个礼,便先行走了。
到了女学院门,与司婆婆打了招呼正要走,她拉住我在一边说了几句话,我听后狐疑不解,“八公主在等我?”
“在马车里等了近半个时辰,才命人赶车走的。”
想起学堂里怡霖公主对我横眉冷对的样子,我心里打了个寒颤。
“丫头,你得罪了八公主?”司婆婆看我神色不对,担忧道:“她在女学可不怎么与人交道,因为八公主头来的几月摆足了架子,跋扈的让各位姑娘们服侍又作弊,最终闹得华老太君去宫中请皇后收回成命,要八公主自教自养。这名声一丢,谁还敢尚娶八公主?所以齐妃急了,求着皇后娘娘下了一道懿旨,让华老太君无需顾忌她皇家身份,狠狠地罚、狠狠地教,才有今日的安静老实。虽说是安静,但她自始至终根子在那,丫头可别去她面前犯糊涂。”
“嗯,谢谢婆婆。”
我心中哀怨的叹了口气,同司婆婆告辞,踏上了早就在门口等候的马车。
这场雨一下就连着下了六、七天,京都河道的河面只差半米就要漫到街道上来了。所以欠聂耿的车钱越欠越多,我也越欠越心安理得。有句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压身。
自从李氏到学院后,我的日子便不像以前那样好过。八公主周怡霖以前将女学里的贵女们得罪了一个遍,李氏来后便“嫂嫂”前,“嫂嫂”后的叫得十分亲密,两人形影不离的。
李氏原本与我一道入学,觉得情状难堪,有了八公主罩着,那心情顿时开阔了不少。
前几日她倒也只是对我冷眼旁观而已,可不知不觉我就突然发现,有流言传我曾经“死皮赖脸”讹上周景做良妾,行为不端、勾三搭四,什么杂碎杂种都能与之苟且,什么被要挟后虐杀jian夫性命,还曾入牢受刑……
各种不堪入耳的,极尽的败坏了我本就不好的名声。
短短的几天,仅仅两个对我和善些的林夫子和王夫子,看我也像看屎坑里的蛆虫一般,唯独华老太君依然如故,只念叨着我给她做的礼物。
这一天,天气终于停雨放晴,早上醒来,睡在身边的小破孩又如之前一样不见了,我知道等到散学回家后,他又会笨笨跳跳的出现。
我让夏半知托信去东城给马大夫和刘元修,亲自来了一趟给小毅诊病,但马大夫给小毅诊半天后,摇摇头只道:“虽说毒药不分家,但世上能将毒和药融合为一的,我只听闻过怪医老九的厉害。可怪医老九已经仙去,徒弟医术浅薄未知,怕……而且小毅的毒已入骨髓,怕是怪医老九在世都不好治。”
连近一年名声鹊起的马大夫也如此说,大概周槐之也做了心理准备,所以尽量完成小毅余生的愿望、纵容他一再的来找我。
起床收拾完,我将将把门打开,迎面就砸来好几个腥臭的鸡蛋,我躲闪不及,被砸了一身,粘腻的恶心味道让我一下就扶着门边干呕起来。
砸人的是左邻右舍的百姓,孙婆婆也挽着菜篮子买菜回来,看见我的狼狈,问了砸鸡蛋的邻舍,听完我的流言,眼底瞬间露出嫌恶,但碍于这些日的交情,倒没有拿出鸡蛋砸我,只是表情捕鱼的走了。
“一屋子不要脸的下贱货,怎还好意思大摇大摆的苟活在人世?污糟人的眼睛!”
这大概是我第一回见识流言恶语的效果,缓和了下不适的肠胃,我抹掉脸上的蛋液,朝他们冷冷一笑,大声道:“夫子说流言是畜类的武器,鬼蜮的手段,它们愚蠢的追随者,总会将那把最锋利的刀刺向最无辜的人。今日所见,果然不错。”
“呸,事实摆在眼前,还信口雌黄的狡辩,蒙混人的心。你难道没给人做妾?没勾三搭四?没杀人入狱受刑?没有女扮男装入学院与一群男人们亲密?……哪一条是冤枉了你?连你的丫鬟也是给被坏了身子的破烂货,你敢说不是?你母亲是青楼里千人枕的烂糟货,你们兄妹也是因为被教养的行为不端,才被逐出家族的?”
知晓得够清楚啊!
事实虽不如此,但每一桩我都无法拿出证据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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