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一番解释并没让周槐之松下脸,反而黑了些。小孩视若不见,依然眉飞色舞的叽叽喳喳接着道:
“爹爹,你觉不觉得晦明方丈太不讲道理了,是他们自个儿吃喝的,偏来怪我!你不晓得我阻止他们的时候,还同我抢来着,喝到锅底看见骨头时,也没将嘴里的吐出来,反而急忙吞下去。”
车里除了小孩清脆的声音,连周槐之的呼吸都屏住了。
大概是气的。
“出家人不是要禁七情六欲吗?他们六根不清净,根本就不是合格的和尚。晦明方丈迁怒我是错的,他该罚那些光头。”
“噗……哈哈……”
对不起,我忍不住了。
两父子冷冷瞪向我,我收势不住,“对、对不起。哈哈……”
“很好笑吗?”
周槐之声音沉沉的,前几次也没见过他情绪的波动,这回脸上出现了波动,我晓得我应该收敛,忙捂嘴安静下来。
小孩也瞪了我一眼,抱住他爹的胳膊,“爹爹,生气了?”
“等会回去再收拾你,不要以为恶人先告状就可以蒙混过去。”
“哦”小孩失落的低下头,
恶人该有恶人磨,熊孩子还是得熊家长治。
周槐之直接送我到了门铺酒楼,我下车时朝车内深深鞠了一躬要道谢送他,不想赤八帘子一撩,赤九手臂一抬把人给迎下来。
周槐之手里卷着一本书,站在门口目光深邃的打量了一下,“位置确实不错。”
说完也不走也不动,等了一阵,侧头看见我没反应,命令道:“敲门。”
他想做什么?他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了?
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他放养的羊,一直没逃脱过他的掌控。
门敲了才几下,秦氏就开了门,一看见我扑到我身上就伤心哭起来。
“娘,怎么了?”
“宝儿,快,快去劝劝你哥哥。”
“怎么了?”
秦氏心急,也没在意跟着我进来了几个人。
抓住我的手,边哭边道:“你爹要成亲了。”
“爹要嫁人,天要下雨,管不着啊,他还去做什么?”
“是娘要嫁人!”身边小孩嗤了一声,
我条件反射的就怼了过去,“小孩别多嘴。”
但一接触到周槐之凉凉的目光,我心下一个抖索,忙对那小孩笑了笑。然后继续听秦氏说,可秦氏发现屋里的人,吓得面色全无,我好生安慰几句略略的介绍了人,她与之见了个礼,才断断续续的说清了缘由。
自我们搬入门铺酒楼住后,夏侯明只见新人忘了旧人,压根没来瞧过一眼,甚至还将那些借堂伯堂叔们的账据让夏雨送来,道是这些银子是我和夏半知作孽欠下的。
夏半知什么没说,他收了。
堂大伯、堂三叔、三婶也来闹过两回要我们交铺子。夏半知写的小huang本和我口述的西游记添了进项,所以零零碎碎的还了三两多,加上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警告他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年后消停了一个多月,才专心起旁的事,但根本没理过夏侯明。
夏侯明要成亲续娶,是我意料之内的事。可他从前有父母,然后有秦氏替他整理家务,秦氏一走,他突然要管柴米油盐,诸事不懂所以诸事不顺,将往日最疼爱的女儿夏雨打了。
夏雨脸青眼肿的来酒楼时,夏半知当即怒发冲冠,拖着夏雨去砸场子去了。
“砸,要我也砸。让哥哥去,谅爹也不敢怎样的。”
秦氏张大眼,“宝儿,你……”
“娘您放心,砸了才好呢,明日婚宴肯定要闹笑话。我就见不得他们好。”
“他是你爹。”
这世道伦理在女人的心里挺根深蒂固的。
我嘻嘻一笑,“您若是心疼小女儿,就让哥哥去闹一次,总比他每次有气找妹妹撒。”
夏侯明一遇不顺心,总喜欢怨怪别人,从前是秦氏、夏半知和原主,现在只剩夏雨。虽然我也心疼,但就算我让夏雨跟着我们,她也定不会愿意的,所以只能让她经历,然后再醒悟过来。
秦氏还是忐忑,我只好将她送到后院。叮嘱她不要出去,我刚要转身,她不安抓住我,“那些人非富即贵,即救了你怎还随你回来?莫不是要打酒楼的主意?”
“不是,他身上随随便便揣着几千两,哪会在意这只值两三百两银子的铺?”
“可我这个做长辈的应去招呼,哪能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
“以后娘就听我的,您就等着安享余生,什么都别操心。”
我拍拍她的背,然后松开她去了前堂。
路上我也在怀疑周槐之的动机,为什么呢?
正敛眉思索,乍一踏进门堂,我吓了一大跳。
什么都来不及想,我直接冲过去将那皮孩子拉开,而且十分粗鲁的抽走了他手里正要抽下去的鞭子,怒喝道:“不许打我哥哥。”
我话音一落,手背被什么砸中,痛的嗷呼一声松开了小孩。
“乒乓……”
落地的是一只杯盖。
我捂着手,痛的眼泪都流出来。我不轻易流泪,但这种突然的疼痛让我猝不及防,太痛了,仿佛骨头都要碎了一般。
周槐之手里端着一杯冒热气的茶,轻动嘴皮抿了一口后,才用漆黑深邃的眼睛冷冷看向我,“下次再敢冒犯,你的手就不要了。”
我脊背冒出了一层冷汗,心里对他产生出一股无以伦比的惧意。
常见书中描写威压,这就是!
可我还是倔强的跪在了被擒拿住手脚的夏半知面前,然后执着的看着他的眼睛用力的朝他磕了一个响头,“请公子和小公子放过我哥哥。”
“妹妹?”
“哥哥,你什么也别说。”
我的头磕在受伤的手背上,钻心的疼痛使我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偌大而空荡的堂中久久静谧无声,我似乎能感觉到头顶那道最犀利的目光极是不悦。
我终是沉不下气抬头与他对视,“周公子身份高贵,小公子更是人中龙凤。不知我哥哥这等贱如蒲草的下民如何招惹了贵小公子?要一次次找我哥哥的麻烦?”
“放肆!既是贱民就该在公子面前称民。”小孩的管家尖叫一声,
察觉到周槐之眼底黑沉沉的杀气,我自知抵抗不得,干脆铤而走险,
“周槐之,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我晓得你救了我几次,我应该感恩,但同样也是你将我推进泥坑里,次次戏耍看我苦苦挣扎,你觉得别人的人生很好玩,是吗?你儿子的尊严是尊严,我们的就不是?那你就使劲儿的纵容他,让他当个混世大魔王,让你后悔半辈子。”
“放肆、放肆……”像太监公公的管家气的头顶冒青烟,若不是周槐之没下令,他肯定会来打我耳巴子。
“夏姑娘,什么叫我家公子推你入泥……”
“赤八,闭嘴!”
周槐之轻喝一声,而他身边的儿子竟然没生气,看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已经视死如归了,夏半知被他儿子盯上,岂还有将来的活路?而周槐之又特特送我回来,是为的什么,我猜肯定不会是好事。
那我还顾忌个屁,让自己再憋屈死?
许久,周槐之出声了,
“钱管家,先带小公子先去车上。”
那尖嗓子管家一愣,忙应“是”,去请小孩。
小孩歪了歪头,指着我身后的夏半知,眼中露出鄙夷,“这家伙心术不正,他欺凌妇女幼儿、抢夺他人财物。爹爹万不能要这种人的妹妹做姨娘。”
“爹的事,你也要管?”
“我……”
“小公子,先别说了。”
玉娃娃狠狠瞪了我们几眼,然后出了门。赤八和赤九也强押着夏半知离开了大堂,偌大的空间只剩周槐之和我。
“过来!”
是不容抗拒的命令式语气。
跪的膝盖痛,我当然巴不得起身,朝他走近了几步。
“靠近点。”
我警惕的看着他,“做什么?”
他敛眉似有不耐,伸手一把捉住我往他怀里拉,我吓了一大跳,可已来不及挣扎反抗,坐在他腿上。
“你放……”
“手不要了吗?”
受伤的手被他捏在掌心中,耳边也传来他ai昧的温热气息。
我很气愤,可权利就是天,我又能做什么?
见我安静下来,周槐之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只药瓶,浓郁的药味充斥鼻间,不一会儿,手上传来微凉而剧烈的刺痛之感,我咬着唇没让自己叫出来。
“嘶……你能不能轻点?”
他突然狠狠用了下力摁在我受伤的手骨上,我也懒得顾忌大声喝了一句。
他轻笑,眉眼仿佛生了花儿似的,带着得意和戏弄的感觉,“爷替你上药,你竟没有一丝感激?”
我怔了半响,嘲讽的笑起来,“我杀了你,然后给你上香烧纸钱,你会感激我吗?”
“若是在京中,你方才的行为会以大不敬被杖杀。”
嘿,然后呢?我要感谢你手下留情?
我垂下头,也压下要与他争论的冲动。可他却捏住我的下巴抬头,被迫的与他对视,落进他眼底里。
心不觉失了节奏跳漏了一拍,因为眼前的这双眼,突然没有了以前的犀利冰冷、睥睨霸道……温柔的像一汪泉水一般。
他这是做什么?
“知错了吗?”
“……”
我抿唇没有回答,多少有些倔强不服,但更多的是我不想与他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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