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我和夏雨去山脚下捡柴。经过刘阿婆门口,从半开的门缝里头,可以看见刘元修在院子里铲雪。有点干瘦弱不禁风,却做的十分卖力认真。
许是察觉有人看他,抬头看向我们,一瞬那脸涨得通红通红,局促的手脚不晓得怎么放了。
“噗,哈哈……”
作古的少年果真比前世里的可爱。
夏雨蔑然的扫了我一眼,埋着头往前走。而刘元修眼中也迸出恼怒转身回了房,我意识到这时候不能随意玩笑,忙敛了神情跟上去。
“啧,这夏荷简直太浪荡了。嫁过一回人,脸皮是更加不要了。可惜了元修那孩子,招惹这么个东西进门。”
“可不是,听说元修明年可以参加鸿蒙学院的院考,指不定有机会去鸿蒙学院。一旦被京里来的贵公子看上,夫子赏识举荐,那就是飞黄腾达了啊!”
“要我是刘阿婆,可不会认。哪晓得是不是元修暂憋过气,被她瞎猫撞上死耗子,碰了巧。”
各户在门口扫雪的姑婆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唾骂。
原先刘阿婆死了丈夫、儿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上刘家走动的,都说刘阿婆的煞气重,怕惹霉头。后来刘元修入清海学院,院试、童试、乡试,每一回都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邻里亲友间才与刘阿婆客套巴结起来。
刘元修才十七,前途一片光明。大家当然不会得罪这个将来的贵人,而我一个被休的弃妇,发生昨天的事,就全都将矛头对准了我。
人哪,总是欺弱怕恶。
一路上雪的深度实在令人害怕,几乎半截身子都陷在雪里头,脚下穿的防水鞋根本没用,反而那鞋里头化的冰水,踩的“哗哗”响。
若是不熟路,随时都有可能栽到沟里去。
“夏雨,你喜欢刘元修?”
这丫头沉默太久,生我气了?
夏雨本从雪里掏出一根臂粗的断枝丫,被我问的一愣,遂发起火来,
“姐姐倒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丝毫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也不介意被人戳脊梁骨的骂。但你好歹想想家里的人,莫让我们也羞的出不了门!”
呵,她是迁怒了!
从前原主被人当街说了,夏侯明一晓得,不仅不出头维护不安慰,反而又是骂又是罚的,这位小大人俨然也做出教训的口吻说道她,导致原主心中委屈,偏向秦氏,因此也越来越偏执愚昧。
所以我现在不能惯着她。
我把捡来的一捆柴往地下一扔,“夏雨,我说什么做什么了,叫你这样的说我?你是不是觉得你伟大,你一身正气?我这姐姐污了你?我好心救个人,倒是救错了,让你们一个个的恨我、恼我!”
“还是你以为我这污糟烂贱的身份配不上那读书读憨的小子?你心中觉得不舒坦,就学着那些人一起败坏我?”
夏雨怔住了,嘴巴张张合合的说不出话来,表情五颜六色的,有羞、有愧、有难过、有愤怒、有后悔……
但我没想就此作罢,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状况太严重,不下猛药不行。
我冷哼了声,“妹妹是以为跟着爹学识教养礼仪,比我这个姐姐品格高贵一等?可你仔细想想你好在哪里,我可从未在旁人诋毁你时,对你鄙视轻瞧。你呢,只要外面有一丁点儿的风言风语,不问事实清白,就同爹一起指责教育我。”
“救人这件事,他们说着风凉话,我一点不在意,可你却是在用刀子捅我的心。”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拔鞋离开,也懒得再捡什么柴。
生气,太生气了。
不过这样宣泄出来,好似心情挺不错的,难怪前世医生说要释放解压。
走出山脚,迎面奔来一个人,看着小巧的样子,好像是陈芽儿,着急忙慌的。
“夏荷姐姐,快,你快回家,你堂三婶她们去你家里了。”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也不管脚下滑不滑,在踩出来的雪缝中起跑。
“来多久了?”
与陈芽儿一会合,我便急忙问道。
“不晓得,我听见你家院里有打砸、哭闹的声音,便瞒着我娘偷偷的跑出来告诉你了。”
“谢谢。”
我十分感激,但此刻不是蓄情的时候。
一路冲回去,跌了好几跤。幸而雪厚,不然脸都要摔破。
“贱丫头,谁给你的狗胆拦着?滚开!”
还没进门,我便听到了堂三婶尖锐的骂声。
跨过垂花门,只见堂三婶背着两个米袋,而翠花脸上被扇的青紫,衣裳也扯破了,却还是死死的抱住了堂三婶的腿。
秦氏则散着发,一脸木然的站在台阶上看着院里的狼藉。
我心中一惊,她怎么无动于衷了?
往常可不是这般。
昨夜她和夏侯明到底聊了些什么?变得如此心灰意冷。
我本想让他们趁机会沟通,增进理解,反而帮了倒忙了?
我来不及细思秦氏的变化,因为翠花又被堂三婶狠狠的踹了几脚。我怒从心起,差点就烧了理智,冲上去揍人。
可这回是万万不能像前天一样。那些人是雇来的陌生人,堂三婶侯氏可是亲长,以上犯上的话,无论何种情况,告上衙门都要挨十大板子。
“三婶婶,这是做什么?”
我嘴角噙着冷笑,将翠花从地上拖起来,看着她脸上肿起来的手掌印,心疼死我了,“傻子,东西抢了就抢了,犯不着拿命搏。”
翠花扑进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侯氏冷眼看着我们,说道:“嘿,荷丫头回来了。我家都揭不开锅,你们倒是好,欠了银子不还,自个儿买这买那的,买了一大堆。这米粮我也不背了,快些还银子来。”
侯氏长得又高又胖,一脸横肉,比那堂三叔夏昆鹏看起来还可怖。听闻夏昆鹏外面再混账,却十分怕他娘子。因为侯氏曾半夜里发飙,差点将他的根给断了。
“三婶婶,我不过买了几十斤过冬过年的粮,你犯不着这般不依不饶的。”
“什么不依不饶?你们要活,我们也要活。你们赖账不给人活路,也不怪我们做的出。”
门是敞开的,外头又围了人。许是看见了刘元修在其中,有人笑话他是不是要来帮他未来娘子的忙,刘元修恼羞成怒,却还是修养极高的默声退出去。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我不怨他们,可也不想总被人瞧猴把戏似的看。
“翠花,去将大门关了。”
翠花抽抽噎噎的,跛着脚去关门。
侯氏冷蔑的一笑,“小贱皮子,你想关着门打我吗?我就看你敢不敢!”
我脸上堆挤出笑容,“怎么可能呢?”
说着,我故作亲密的拉着侯氏的手臂去宴客的厅里,又利索的去厨房泡了一杯热茶递上,贡若上宾。
侯氏吃不准我这套,端着茶杯半天没喝,“贱妮子,别在老娘面前耍花招。”
我也不怒,忙从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掏出一两四钱的碎银子放在她面前茶几上,
“三婶婶,我身上全部就这些了,您拿去。”
侯氏一顿,狐疑看我。
而我适时的委屈道:“三婶婶,前儿三叔刚要了五两,我真的再生不出别的银子了。你看我买了些米粮,可你不晓得我是借的翠花那丫头的,她在何府好些年,存了几两。我也是逼不得已,实在是开不了锅了。你瞧见过哪家会用丫鬟银子的?”
侯氏显然没听我后面的话,只记了前面一句,“你堂三叔要了五两?”
我心中暗笑,“是啊,五两。三叔背着大伯下午来的,连借据还款的字条都没写。”
侯氏一拍桌子,“你少诓我,还款字条没写,谁晓得是不是真?”
“三婶婶,你……你们怎么这样?”我梗着嗓子带哭腔道,“难道三叔没同你说?我哥哥昨儿回来,他还说在哪里看见他与萧爷他们喝酒唱曲儿呢!”
侯氏脖子已经红了,下巴的囊肉一颤一颤的,我晓得她是气极了。可她就是不打算认账,“那定是萧爷请客,奇怪什么?你也少唬弄我,那五两我可一个子儿都没瞧见,休想赖账。”
当然不会赖,本来就没有还过嘛!
我“紧张”的一把夺过她面前的一两多银子,侯氏伸手蛮横的来抢,我大叫:“三婶婶,怎能给了银子不作数?你不写还款的字据,我绝不给,打死我也不给。”
侯氏凶神恶煞的,却还是道:“这一两多我写,可那五两找你三叔说去。你要不给,我搬了你家米粮,也是一样。”
在力量悬殊的压迫下,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银子交给侯氏,侯氏果真让我写了张字条,虽她识字不多,但好歹认识数字,摁了手印后,急匆匆的就走了。
我在后面不忘叮嘱一句,“三婶婶一定记得同三叔说啊!”
侯氏哪里还会理我,一下就出了门,消失在视野中。
“姑娘,她怎么这么轻易就走了?”翠花红着眼睛走过来,还有些不安的问我,
我嘿嘿笑了起来,“她要回去严刑伺候三叔,当然憋不住气留在这里折腾了。”
“什么啊?”
“嘿,我跟她说,三叔去喝花酒了。”
翠花越发不像从前那样对我嗤之以鼻孔,捂嘴偷笑,“你太坏了!”
眼睛里冒着的光却是表示“我太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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