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前有何府的人,也有随岑氏来的丫鬟仆从。众人都听到了岑氏的话,面露尴尬的静默下来。
岑氏却是个忍不得的脾气,继续又道:“五妹妹,当初我们如何劝你,你都横心要嫁。父母亲瞧着何景州将来也是有出息的,只能勉强应了。其原因也是你性格太绵柔寡断,以为你嫁入何府,后宅清静不用耍弄手段,怎么却碰上这么些个腌臜东西?”
余老太太听的直皱眉,面色不渝的刚要出声。我硬着头皮嚎哭着嗓子抢声道:“夫人,婢妾不是腌臜的东西。老爷与婢妾是情投意合,在玉龙山许过海誓山盟的。”
“情投意合?我……”
岑氏气的一个倒仰,转身冲过来要抽我,我一个翻身闪过,她更是怒不可遏,反复甩了几下,也没打到我,便喘着粗气叉腰下令,“还不给我绑了这小贱人!”
眼看就要被抓住,我面上虽镇定,但心里其实慌的一逼,“你是谁?凭什么敢动我?这里是何府,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发号施令。”
李氏她大嫂应是气昏了头,不管不顾的就开骂了,“你个小贱蹄子,还敢顶我的嘴,我今日不打死你,都难替五妹妹消了心头之恨!”
“你一个外人,你若敢打,我也叫你偿命。不过是夫人的嫂子,仗凭着身份来何府趾高气昂的下令施法,谁能有你这般嚣张?”
怼回去时,我悄悄看了余老太太一眼,她果然眯了眯眼,从细缝中透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幽光。
“放肆、放肆,我岑敏活了近三十年,就从没见过你这般胆大的妾。”李氏大嫂恼的面红耳赤,“今儿,我若不教教你规矩,倒以为我们李家人当真好欺负。玉兰,给我拿下她!”
“亲家大媳妇,这事还是由沁芸来处理!”余老太太不急不缓的出声,眼神露出不渝看向李氏,
“你……”岑氏看清余老太太沉怒要发作的表情,俨然才回神自己是在别家做客,“亲家婆母,我……”
“老夫人,不好了,二爷家的领着父母兄弟、儿女来闹了!”
岑氏话还没说,外头急匆匆的奔来两个仆从,人还没到眼前就开始大叫起来。
岑氏脸色发青,“五妹妹,你嫁的到底是个什么没规矩的破户?”
余老太太隐忍的吞下一口气,斥责那仆从,“来就来了,这样忙慌,成何体统?”
仆从顾不得客人在,“老夫人去瞧瞧,他们……他们抬着二爷发臭了的尸身来的。”
不仅余老太太脸色一变,李氏也大为光火,“该死的愚妇!”
岑氏原还想收拾我,李氏要随同余老太太到前厅处理何二爷家,她也只能作罢,嘴里却还懊悔的低声怨着:“到底是嫁错了,嫁错了啊!”
前厅应是闹的狠,方才还围着的人,一下散了个干净去前头了。
我沉沉的吐出一口气,眼前恍恍惚惚的看不清,好一会才缓过身上的痛爬起来。
跨过垂花门,我远远的听见了叫闹声。
“人死在府里,母亲就想用百把两银子打发了?我们二房上有老、下有小,叫我们以后怎么活?”
“案子已定,犯人也已断头赔了命,不服就请讼师上衙门鸣鼓,闹什么闹?”
“哼,三弟为了包庇那个贱人,随意推了个丫鬟出来顶罪,就想圆过去?呸,不可能!我也不叫你们赔银子,把那两个贱人叫出来就成!”
“朱氏,你再如此蛮不讲理,闹的不痛快,可要去衙门里走一次?”
“走就走,光脚不怕穿鞋的。母亲纵容亲儿护着一个妾,欺我们至此,断没有这个道理的。”
何府大门敞开,里里外外围了许多人,一时间闹哄哄的。
何二爷家的岳母岳父带着外孙死劲儿的哭,而朱氏的兄长们则拿着棍棒扁担一副誓要讨理的凶恶之相。
李氏她大嫂岑氏在旁询问了事情首尾,黑着脸同余老太太说了一会话,见她沉脸没表态,大声怒吼出来,“亲家婆母,您还不打算交出去?留着做什么?”
骑虎难下的余老太太余光瞟到了我,锋利的目光恨不能将我戳个洞出来。
她几乎是一瞬就明白是我策划的。
到此一步,我也不藏在后面了,从大门里走出去。
深吸一口气后,我挺直了脊背,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今天最后一次受罪,忍一忍咬咬牙就过去了。
忽略余老太太目光里的警告,我大声道:“何二爷不是我杀的。”
领头的朱氏一愕,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
“何二爷行为不端,屡屡偷入何府祸害了多少小姑娘,那天我不过为救我的丫头,打晕了他而已。”
朱氏他们压根没想到我会自投罗网,惊呆了。
当然我让翠花传消息出去,说何景州宠爱我这个夏氏小妾,花费千两让另一位丫鬟顶罪,再怂恿他们来闹讹银子,自然就是打算让他们空手而归的。
朱氏当然不甘白跑一趟,也信了翠花传给他们的话,我是受宠的,何景州不会轻易让我受罪,拉着她的兄长们冲上前来抓我当要挟的把柄。
“好啊,你个小贱人,还敢如此狡辩!杀人偿命,我今儿就再拧你到衙门里走一遭,看你到底清白不清白。”
我大叫一声“我滴妈耶”急忙往回跑,绕着大门处的照壁转圈。
府里的奴仆门涌来大半瞧热闹堆挤在门口,一时间鸡飞狗跳,逃窜的、尖叫的、大哭的……
余老太太、李氏、岑氏她们被撞的东倒西歪,形态礼仪全无。
“够了,够了,还不赶紧停下。”
朱氏他们是见着了兔子哪会收爪的主,根本没听。
“来人,快来人,将这些个混账东西抓起来,快!”
哄哄闹闹的好一阵,朱氏几人才被拉住,我背上被敲了几棍,也被何府里的门丁扭住了胳膊。
“母亲,你若今日不将她交出来,给我们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不替我家老爷讨回个公道,我誓不罢休!”
“祸害,祸害啊!留这样一个祸害精,以后还有安宁日子吗?五妹妹,同我回去!”
岑氏看不下去,恨不能立即离开。
李氏犹豫,眸中有了泪光。她的脸今儿是彻底在娘家人面前丢光了。
若再不将我交出去,朱氏不仅要一直闹,连李氏和她大嫂也绝不会轻易翻篇过去。今日我如果不成功,以后真的会被她们折磨死。
我将自己逼至绝境,因为置于死地才能后生。
一切只看余老太太的态度和决定,是否要留我一条生路。
待四周安静下来,余老太太一直气定神闲看着我的眼神,终于微微闪过一丝不得不服的“赞赏”后,说道:“好样儿的,夏氏。今日我如了你的意,但若将来你要再进门,别怪我这婆子不容你!”
演了这么久的戏,我的模样很狼狈,更有些力竭不支,但我对她勾唇笑了笑,“老夫人,我心存感激,不怨不怒,不喜不悲。能与景州有段露水姻缘,我知足了。”
余老太太冷冷道:“你倒是不拖泥带水。”
我眨了眨眼,没再多说。
旁边的人被我和余老太太突兀的一席对话,弄的云里雾里,就在朱氏还要强硬讨我去给何二爷偿命时,余老太太扬手大声一喝,“宁妈妈,拿笔墨来。”
宁嬷嬷一顿,“是”
很快,宁嬷嬷取来笔墨,且还搬了张茶几桌台摆在余老太太面前。
余老太太执起笔拂袖一挥,那笔头仿佛游龙凤舞般,不消片刻,她手一顿,利落收笔放下。
众人诧异,岑氏过去一看,“放妾……”话没说完,她嘴张的老大,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亲家婆母……真真是好文采!”
“给她!”余老太太眼神一指,宁嬷嬷拿了纸墨送到我面前。
我双手颤抖的接过,并非是激动,是痛的。当我看到纸上的字,也由衷的感叹,“好字。”
即便我不懂,可扑面而来的字体一笔呵成,力透纸背,铁画银钩,气势浑然而凌厉。更别说下笔如飞,短短几息就成章。
“凡以为妾,前世结缘,始能同床共枕。妇好随夫主,伺主母,共家宅和宁,子嗣绵延。
结缘不合,必前世有怨,故而相对。心不同,难归意。便不以为兴家之妇。
今一别两宽,各还本道。解怨释结,再莫相憎。
放妾妇归家,各自安好。
——何景州之母余氏美瑶谨立此书。”
好文采!
一点都不得罪人,还能落个美名。
“沁芸带着你大嫂去后院歇了去!”
余老太太声音不冷不热。
岑氏闹了一气,得这么个结果,也很尴尬自己方才激动要做主带走李氏,也不说什么,跟着李氏入了府里去。
围观的百姓还在议论,但流言蜚语这种事,败则遭唾,兴则消弭,余老太太俨然也是个不大在意的,连多余的解释也未说一声。
“按了指印或签字画押,即可去衙门改立身籍归祁门夏家。你与我何府便再无干系瓜葛,收拾东西就自行离去!”
说完,余老太太揉了揉额角,扶着宁嬷嬷的手臂走过照壁后,那铿锵而威严的声音又再度传来,
“将那些个东西扔出去。朱氏,以后再来闹,别怪我不念及那仅剩的一点婆媳情义。她已经不是何府的人,要杀要剐,你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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