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贾珂耳中嗡的一声响, 明明手边就是雨伞,却也忘记拿了,直接跳下车来, 抢到王怜花面前, 颤声问道:“你在做什么?”大雨中他脸色煞白, 一点血色也没有。

    王怜花身上的湿衣服还没脱下来, 自他看见贾珂以后, 就这样一手拽着衣袖, 一手拽着衣领,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这时贾珂走到他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 王怜花先觉心虚, 随即宁定,心想:“我又不是在做坏事,干吗要心虚!”

    于是衣服也不脱了,站起身来,轻轻一跃, 跳到贾珂怀中, 双手搂住贾珂的头颈,双腿攀住贾珂的腰, 笑道:“你说我在做什么?谁会在淋着雨做坏事啊?”一面说话,一面在贾珂身上蹭了蹭,然后咬住他的耳朵,轻声道:“我若是起了歹心,怎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句话倒是很有说服力,但贾珂兀自不放心, 又亲手摸了摸。王怜花眯着眼睛,泰然自若地任贾珂为所欲为。

    不过几下,王怜花便激动起来,当下格的一笑,说道:“怎么样?现在你总该相信了?”

    贾珂这才放下心来,收回了手,抱住王怜花,问道:“那你刚刚在做什么?她又是谁?”

    王怜花当着年侍卫的面,也不好详细告诉贾珂,自己都做了什么事情,说道:“谁知道她是谁。先前我在城外散步,途中遇雨,就去附近一个小酒店避雨,曾在那酒店见过她一面。后来我算算时间,只觉你应该回城了,就离开酒店,冒雨回城,正巧在路上瞧见了她的马的尸体。

    我顺着马头指的方向,走了几步,就找到她了。我过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一副模样,若是我放着她不管,谁知道她会落入什么人手里,能保住性命,就已是走运。我于心不忍,这才跳到车上,脱下外衫,打算给她披在身上,然后带她回城。

    哪想我这一片热心,竟然被你误会成了一片色心!果然是仁者见仁,淫者见淫!哼!”说着咬了贾珂一口。

    贾珂格格一笑,说道:“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赔罪!”

    王怜花又去咬他,问道:“当真?你打算怎么赔我?”

    王怜花身上衣服里里外外都湿透了,贾珂十分心疼,可不想和他在雨中多待。当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只觉他的脸颊冷冰冰的,全是雨水,柔声道:“你想要我怎么赔你,我就怎么赔你,咱们回去再说。 ”

    王怜花点了点头,笑道:“好啊!”

    贾珂将王怜花抱到车上,然后拿起车里的薄毯,跃下马车。

    哪想他刚向前走了一步,就觉一只手自身后抓住他的肩膀,跟着便听到王怜花的声音道:“你做什么去?”

    贾珂“咦”了一声,说道:“你刚刚不还说,你要带她回城吗?”

    王怜花理直气壮地道:“是我要带她回去,可不是我要你带她回去!你要是敢偷看她,今天晚上就别想抱我了!”

    王怜花一面说话,一面跃下车子,夺过贾珂手中的薄毯,然后越过贾珂,走到那年轻夫人面前。

    他先将薄毯盖在那年轻夫人身上,然后抱起那年轻夫人,将她放入车中,再掀开车帷,伸出手,抓住贾珂的手腕,轻轻用力,便将贾珂提了进来。

    贾珂在车中坐定,那年侍卫向他请示了一句,鞭子一挥,驱马便向苏州城行去。

    王怜花虽有一肚子话要跟贾珂说,但是年侍卫就在前面赶车,他这一肚子的话,可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只得和贾珂说起闲话来。

    他适才喝了不少酒,这时酒劲上头,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含糊,便靠在贾珂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贾珂正在用手帕擦拭王怜花身上的雨水,这时见王怜花安静下来,便向王怜花望了一眼。

    昏暗的天光通过窗帘映射进来,朦朦胧胧地看到王怜花的脸蛋儿,但见他双目紧闭,神情恬淡,肌肤白得和透明一般,隐隐透出一层晕红,当因酒劲上头之故,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张着,似是有一句话就在嘴边,正待说出来,人却已经睡着了。

    贾珂见王怜花睡着了,自然不好再给他擦水,以免吵醒了他,索性扔掉手帕,空出的手,也去搂住王怜花。

    他身边正躺着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但是他看也不看那位佳人一眼,低下头去,望着王怜花的睡颜出神。

    这一路上道路泥泞不堪,过了一顿饭时分,才终于回到苏州城。

    进城时雨势稍缓,雨滴刷刷地打在车顶上,只见街道巷里的男女,或手撑雨伞,或身穿蓑衣。一户人家的门口挂着两盏青色灯笼,“扑通”一声响,一只青色灯笼掉了下来,落进水中,很快便随着雨水流远了。

    贾珂让年侍卫将车子停在一家大客店锦华居门前,这家锦华居与仙客居隔着两条街,来去都十分方便。

    这锦华居的店小二在大堂中瞧见他们的车子,忙撑伞来到车前,笑道:“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王怜花听到声音,从梦中惊醒,双目兀自紧闭,在贾珂的胸口蹭了几下,又睡了过去。

    贾珂回了一句:“要两间相邻的上房,定要最好的。”然后对年侍卫道:“年兄弟,劳你的驾,把车里这位夫人抱下去。”年侍卫自然应下。

    贾珂正待离开,忽地想起一事,却是这位夫人不知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但若她是苏州人氏,现在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给熟人瞧见了,怕是会生出不少流言蜚语来。当下从王怜花怀中拿出手帕,蒙在这位年轻夫人的脸上,然后抱着王怜花跃下车来。

    那店小二见贾珂二人下车,连忙迎了上来,瞧见贾珂的容貌,不由一惊,随即伞面向他二人偏去,以免他二人淋湿了身子,然后护送他二人向大堂走去。待贾珂二人走进大堂,那店小二又撑着雨伞,去接年侍卫和他怀中那位年轻夫人。

    年侍卫将那年轻夫人放在床上,便即离开客房,向贾珂辞行。他为人甚是知情识趣,见贾珂身上的衣服里里外外都湿透了,便道:“贾大人,您二位的行李是在仙客居吗?是的话,小人现在就去仙客居,把行李给您拿过来。”

    贾珂正在琢磨自己是请店小二去成衣店买几身衣服,还是请年侍卫去仙客居帮自己拿来行李,这时见年侍卫主动提起这件事,不禁对他高看一眼,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年侍卫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便是没有这件事,小人也得去仙客居,向越王殿下回话,让殿下知道您已经平安回城了。”又和贾珂寒暄几句,便即离开锦华居。

    贾珂叫来店小二,让他给这两间客房,各送几桶热水,又给店小二一锭银子,请他去成衣店买一身上好的女子衣衫。

    那店小二早得了掌柜的吩咐,知道贾珂是谁,自是对他格外小心伺候,当即高高兴兴地收下银子,转身去了。

    王怜花被那店小二吵醒以后,再没有睡着,只是地上都是水,他懒得下来走路,便一直窝在贾珂的怀里。

    进到客房,贾珂把王怜花放在美人榻上,便去找店小二说话。王怜花睁开眼睛,右腿屈膝立着,左腿搭在这条腿的膝盖上,脚尖在半空中晃了几下,望着空空如也的客房,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时贾珂回到客房,王怜花眼睛一亮,向贾珂一笑,说道:“还不过来?”

    贾珂哈哈一笑,坐到王怜花身边,搂住王怜花的头颈,在他的嘴唇上深深一吻,手也自然而然地伸进他的衣服里面。

    过得片刻,贾珂将王怜花抱在怀里,笑道:“我刚刚就想问了,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王怜花笑道:“先前在街上买的。怎么样,本公子穿上这身衣服,是不是格外的英俊潇洒?”

    王怜花本已打定主意,等贾珂顺着他的话,称赞起他的英俊潇洒以后,他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一句:“和西门吹雪相比呢?我和他是不是有云泥之别?”

    王怜花心目中的云,指的当然是他自己,而泥指的则是西门吹雪。

    但是他却忘了,他换上这身衣服以后,贾珂只见过他里里外外全身湿透的模样,可没见过他里里外外全身干爽的模样,即使是现在,他这身衣服也没有晾干,布料皱巴巴、紧绷绷地贴在他的身上,和潇洒二字,实在没有半点关系。

    贾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曲指轻轻地弹了两下,说道:“你穿上这身衣服以后,英不英俊,潇不潇洒,我不知道,毫发毕现,倒是真的。你看这条小猪尾巴,我隔着衣服,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王怜花受此撩拨,哪还忍耐得了?当下搂住贾珂的脖颈,笑嘻嘻地道:“你能隔着衣服,将它看得一清二楚,算什么本事?你若是能隔着衣服,将那个也看得一清二楚,那才是你的本事呢!”

    贾珂故作不解,问道:“那个?那个是哪个?”

    王怜花见贾珂装傻,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但是王怜花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当下轻轻地咳嗽一声,说道:“就是你每天晚上,最喜欢去的地方!”

    贾珂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个!”

    王怜花笑道:“没错,就是那个!”说着翻了个身,趴在美人榻上,手臂叠在美人榻的床头上,然后侧头看向贾珂,目光一转,咬住嘴唇,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样?你看清楚了吗?”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当然看清楚了!简直再清楚不过了!”

    王怜花似笑非笑地道:“真的假的?我可不信!你若想要我信,就去那地方,给我看看。”

    贾珂面露迟疑之色,说道:“现在去吗?不合适!”

    王怜花笑道:“我偏要你现在去。你若不现在去,我就不信你的话了!”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你非要我现在去,那我也只好遵命了!”

    王怜花将脸埋在手臂上,等着贾珂伸手过来,脸上有些发热。

    便在此时,忽觉一阵微风拂过,不等他抬起头来,便即听到贾珂笑道:“我现在就在那里了。王公子,你现在总该心服口服了!”

    王怜花听到贾珂的声音和自己相距甚远,不由一怔,随即坐起身来,循声看去,就见贾珂坐在床沿,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王怜花见贾珂装傻充愣,不由大怒,当即一跃而起,扑到贾珂怀里,气忿忿地道:“贾珂,你每天晚上,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床吗?”

    贾珂伸臂将他抱在怀里,笑嘻嘻地道:“难道王公子每天晚上,最喜欢去的地方,不是床吗?”

    王怜花气哼哼地道:“呸!老子最喜欢去你嘴里!”

    贾珂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方亲了亲王怜花的脸颊,说道:“今天这场雨下得这么大,咱们大概得在这家店里待一整天,你想要玩,有的是时间,也不急于一时。咱们先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吃顿午饭,再慢慢来玩。怜花,你先去隔壁,给那位夫人号一下脉。看看她究竟是中了毒,还是生了病,怎会一直都没有醒过。”

    王怜花悻悻然道:“我和她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你现在倒放心了?”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会是孤男寡女呢?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去了!”

    王怜花哈哈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这小鬼放心不下!好,好,我今天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就给她诊断去。不过——”

    王怜花话锋一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贾珂,问道:“咱俩现在这副模样,怎么出门啊? ”

    贾珂一把将王怜花抱了起来,扛在肩头,笑道:“现在你趴在我身上,别人看不见你,也看不见我,这样不就可以出门了?”

    王怜花咯咯笑道:“别人请大夫看病,就算不备轿子,也得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开路。你倒好,请本神医看病,不仅不备轿子,也不在前面开路,而是把本神医当成扁担,扛在肩头!这哪是请大夫看病,这明明是土匪强抢民男作自己的压寨相公!”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王公子怎么对土匪强抢民男作自己的压寨相公这件事这样熟悉?莫非王公子从前也做过这种事情?”说着扬起手,在王怜花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声音清脆之极,然后正气凛然地道:“你这小鬼,还不向本官从实招来,你从前到底强抢过多少民男当你的压寨相公?如有半句谎话,本官就要打你屁股!”

    王怜花摇了摇头,做出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愤愤地道:“你这狗官,怎能血口喷人?本公子从来不抢压寨相公!”说完这话,就被贾珂打了一下屁股。

    王怜花“啊哟”一声,说道:“本公子又没有说谎话,你这狗官,难道要屈打成招吗?”说完这话,又被贾珂打了两下屁股。

    贾珂正气凛然地道:“你可知道,本官这次为什么打你屁股两下吗?”

    王怜花“哼”的一声,说道:“因为你仗势欺人,滥打无辜!”说完这话,又被贾珂打了三下屁股。

    王怜花苦着一张脸,惨兮兮地道:“敢问狗官,你上次为什么要打我两下屁股?这次又为什么要打我三下屁股?”

    贾珂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语重心长地道:“其实本官也不想打你屁股这么多下!”

    王怜花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鄙夷。

    贾珂先是一笑,随即又装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说道:“谁叫你这小鬼总是蔑视公堂,意欲欺骗本官呢?你第一次欺骗本官,本官就打你一下,第二次欺骗本官,本官就打你两下……以此类推,接下来你要是再欺骗本官,本官可就要打你屁股四下了!”

    王怜花连连“呸”了几声,说道:“究竟是谁在蔑视公堂,意欲欺骗别人?我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第一句话是在骗你?”

    贾珂笑道:“哦?你说:‘本公子从来不抢压寨相公’,这句话难道不是在骗本官吗?”

    王怜花“哼”了一声,说道:“当然不是在骗你!本公子向来只抢压寨娘子,从不抢压寨相公!你若不信,就把贾小珂,贾珂珂,江小珂,江珂珂通通传召过来,问问他们,是不是被我抢回来的压寨娘子!”

    他说完这话,不等贾珂回答,就咳嗽一声,装出贾珂的声音,先道:“堂下何人?”

    又道:“草民贾小珂,拜见大人。”

    跟着道:“原来你就是贾小珂。本官问你,你可是王公子抢来的压寨娘子?”

    然后装出一副害羞的模样,说道:“回大人的话,草民确实是王公子抢来的压寨娘子。”

    接着“嗯”了一声,说道:“贾小珂,你可认识贾珂珂,江小珂和江珂珂三人?”

    然后道:“回大人的话,草民认识。”

    又道:“你可知道这三人与王公子是什么关系?”

    跟着道:“回大人的话,他们三人也和我一样,都是王公子抢来的压寨娘子。”

    接着装出一副怀疑的模样,说道:“贾小珂,你这句话可是在公堂上说的,倘若有半个字是假的,小心本官治你一个蔑视公堂的罪名!”

    然后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说道:“大人,草民所言字字是真,便是借草民天大的胆子,草民也不敢欺骗大人啊!”说完这话,惊呼一声,说道:“大人……你……你是贾珂?你不也是王公子的压寨娘子吗?”

    贾珂格的一声,笑了出来。他笑了一阵,方走到一面墙壁之前,将王怜花放了下来,然后伸臂将王怜花抵在墙上,吻住王怜花的嘴唇。

    两人亲吻一会儿,贾珂笑吟吟地望着王怜花,轻声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叫贾小珂来吗?我要把贾小珂,贾珂珂,江小珂,江珂珂这四个人通通干掉,这样一来,王公子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王怜花哈哈一笑,搂住他的头颈,亲了他几下,然后凝视着他,脸上神色温柔,眼中柔情脉脉,说道:“傻瓜,王公子早就只属于你一个人了!”

    两人耳鬓厮磨一阵,终于想起那年轻夫人来。当下整了整衣衫,推开房门,去隔壁客房探望。

    两人走到床边,但见那年轻夫人躺在床上,兀自沉沉熟睡。

    王怜花见她双颊潮红,伸手摸她额头,触手犹如火炭一般,竟是在发高烧。又伸指过去,搭她脉搏,只觉她脉搏跳动甚是奇怪,应是中了某种罕见的毒药。

    王怜花登时想起小公子射出毒针以后,这年轻夫人虽没像老赵一般毒发身亡,却呆坐椅上,一动不动一事,料来她那时也中了小公子的算计,只不过中的不是老赵中的那种致命的剧毒,而是另一种古怪的毒药。

    这种毒药不仅会使人四肢僵硬,不能动弹,似乎还会影响中毒者的五脏六腑,所以这位年轻夫人虽然内力不俗,但是现在淋了一场雨,就发起了高烧。幸好她中毒时间尚浅,若是再拖上几日,五脏六腑开始渐渐坏死,那时才是当真难以医治。

    贾珂见王怜花坐在床边,望着那年轻夫人上方的虚空,凝思出神,当下沉默不语,看向那年轻夫人。

    贾珂先前的注意力只在王怜花身上,并没有仔细看过这位夫人,这时细细打量她神清骨秀、清丽无双的容貌,只觉她实在是自己生平所见的最美丽的女人之一。又见她一头乌发,用一根玉簪挽住,虽然这根玉簪质地细腻,应是上等美玉,但是只用一根玉簪挽住头发,却实在太过朴素。

    贾珂心中一动,寻思:“莫非她祖上是世家,如今已经败落,所以她虽有美玉簪子,却没有合适的首饰来搭配这根玉簪?但若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何有人毁掉了她坐的马车,剥光了她身上的衣服,不对她做采花一类的坏事,只是把她留在车里,自己扬长而去了呢?”

    王怜花还没来得及告诉贾珂,自己在小酒店中的所作所为,因此贾珂心中疑窦丛生,越想越觉得这位夫人的经历实在匪夷所思。

    王怜花可不知道贾珂在想这件事。他沉吟片刻,站起身来,提笔开了三张方子,一张是治疗高烧的方子,一张是医治那年轻夫人体内毒性的方子,一张是养身驱寒的参汤,这是给他们自己喝的。

    然后叫来一个店小二,摸出一锭金子,递给店小二,说道:“你帮我找个可靠的帮闲,让他去药铺照着这三张方子抓药,抓完药后,让药铺照着方子,煎好药汤,再送过来。这药汤若是煎得好,公子爷自然有赏,若是少了一味药,亦或是买的药太次了,那公子爷可绝不轻饶。”

    那店小二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应该称王怜花为“贾夫人”,还是应该顺着王怜花这个“公子爷”的称呼,称他为“公子”。

    要让店小二叫“夫人”,王怜花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呢,怎么看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店小二实在叫不出口。

    要让店小二叫“公子”,贾珂就在旁边看着呢,兴许贾珂就喜欢别人称王怜花为“夫人”。他若是称王怜花为“公子”,岂不会让贾珂不高兴吗?

    店小二心下虽然迟疑,面上却满是笑容,一团和气,点了点头,说道:“公子放心,咱们这家店是苏州的百年老店了,最讲究诚信待客,从没做过坑害客人的事情。街对面就有一家药铺,一会儿小的就去药铺给您取药煎药,绝不会耽误您二位的事的。”

    王怜花见店小二这般好说话,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这家店是认出贾珂来了。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王怜花现在对这种事可真是熟的不能再熟,当下点了点头,笑道:“好啊,多谢你了!”

    店小二忙道:“这可不敢当!”当即接过那三张方子,塞入怀中,便拿着银子去了。

    不过多时,店小二送来三菜一汤,年侍卫也派人送来行李。

    贾珂和王怜花见午饭来了,便回到自己的客房,随即想到那年轻夫人身边没人照料,于是找了一个在锦华居帮工的仆妇,请她代为照料。

    贾珂和王怜花用过午饭后,叫来店小二,将碗盘收走。

    店小二收走碗盘,又送来刚烧好的热水,帮着倒进浴桶之中。

    贾珂关上房门,转过身,就见王怜花并没有坐进浴桶,就这样趴在美人榻上,双臂交叠在美人榻的床头,脸蛋儿埋在手臂上,长发委地,纤手如玉。

    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湿淋淋的白衣,白衣紧紧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呼吸而上下起伏,衣衫上的皱褶也好似在呼吸一般,展开,收拢,展开,收拢。

    贾珂不禁怦然心动,走到美人榻前面,坐到王怜花身边,伸手过去,笑道:“现在王公子相信我能将那个看得一清二楚了吗?”

    王怜花摇了摇头,笑道:“不信!你得证明给我看!”

    贾珂吃吃一笑,伸指过去,稍一用力,便戳破一个洞,然后他覆身上去,吻住王怜花的后颈。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王怜花趴在浴桶壁上,闭着眼睛,轻轻地喘气,手臂伸出浴桶,无力地垂了下来。

    贾珂坐回浴桶,伸臂将王怜花搂了过来,先在王怜花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几下,然后笑嘻嘻地望向水面上两人的倒影。只见王怜花半眯着眼睛,靠在他的怀里,双颊潮红,神情餍足,透着一种不可方物的艳,手指却在轻轻敲打水面,激起一道道小小的水花,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快捷无伦,不厌其烦。

    贾珂忽地想起在扬州那晚的情景,不禁一笑,说道:“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喝得酩酊大醉,我把你弄进浴桶里,你就坐在浴桶里,乖乖地看着我。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要你叫我哥哥,你就叫了我一连串的哥哥。来来来,再来叫我一声哥哥嘛!”

    王怜花白了贾珂在水面的倒影一眼,说道:“这件事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也不嫌烦!你怎么不说那天晚上,我差点掐死你啊!”说到这里,突然来了兴趣,当即转过身去,伸手掐住贾珂的脖颈,凶霸霸地道:“贾珂,快叫我二十声‘哥哥’,不然我可就要像那天晚上一样‘乖’了哦!”

    贾珂格格一笑,说道:“你确定你要像那天晚上一样‘乖’吗?”

    王怜花“哼”了一声,说道:“你不就喜欢我那天晚上的‘乖’吗?还不叫哥哥?再不叫哥哥,本公子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乖’!”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也是!那天晚上王公子喝了几十斤酒,才变得那样乖,今天王公子也喝了不少酒,想要像那天晚上一样乖,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嘿嘿,你真的要像那天晚上一样‘乖’吗?”说完这话,向王怜花身后那张大床望去。

    王怜花只觉贾珂这句话格外不怀好意,这时见贾珂目光越过他的肩头,不知看向了哪里,于是转过头去,顺着贾珂的目光看去,触目所及,是一张又宽敞,又柔软的大床。

    王怜花登时涨红了脸,气道:“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把那件事忘了吗?”

    贾珂噗嗤一笑,说道:“怜花,你这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没有偷’了!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你怎么就认定我要说的是什么事了呢?”

    王怜花满脸不信,问道:“那你想的是不是那件事?”

    贾珂噗嗤一笑,随即低下头去,看着水面,喃喃地道:“是不是那件事呢?嘿嘿……是不是那件事呢?”

    王怜花咬牙切齿地道:“贾珂,你别急着得意!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在……哼!”说到这里,脸上又是一红,然后愤愤地道:“你等着瞧好了!”

    贾珂咯咯笑道:“我若是真的——”

    王怜花听到这话,连忙伸手捂住贾珂的嘴,脸上愈发红了。

    贾珂觉得他这副模样有趣极了,索性靠在浴桶上,搂住王怜花的腰,闷闷地大笑起来。

    王怜花捂了一会儿,见贾珂一直在笑,便松开了手。

    贾珂重获自由,忍不住又笑了两声,然后道:“到时倒霉的不还是你吗?傻孩子,你为了拖我下水,连自己都不管了?”

    王怜花噗嗤一笑,然后用额头去撞贾珂,满脸鄙视地道:“我还在奇怪,你是因为什么事笑成了这样,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唉,傻孩子,到时你醉醺醺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我可不是醉醺醺的啊。等你……嘿嘿……我便当机立断,把你一脚踢开,不就好了?”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你怎么本事这么大啊!把我一脚踢开,到时你还有力气把我一脚踢开吗?”

    王怜花听到贾珂如此挑衅自己,如何能忍?当下“哼”的一声,向后一移,靠在浴桶上,双臂双腿都搭在浴桶壁上,水珠自他的手背和脚背上一滴滴落在地上。

    然后他向贾珂勾了勾手指,一滴水珠自他的中指指尖流了下来,顺着手臂流到臂弯,灯光映照下,宛若上好的白玉上嵌了一粒水晶,晶莹发亮。

    王怜花笑道:“你若不信,就来试试,到时我有没有力气,把一脚你踢开!”

    贾珂一颗心怦怦而跳,当下扑了过去,吻住王怜花臂弯上这一滴闪闪发亮的水珠。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贾珂站起身来,走出浴桶,然后将王怜花打横抱起,放在美人榻上,又拿来毛巾,坐在王怜花身边,帮他擦拭身上的水珠。

    王怜花紧闭双目,呼吸匀称,似乎已经沉沉睡着。

    贾珂越看越有趣,忍不住伸出食指,在王怜花的脸颊上戳了一下,便即戳出一个深深的酒窝来。

    王怜花仍然紧闭双目,嘟囔道:“我已经睡着了。”

    贾珂格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叹了口气,装出一副高处不胜寒的模样,悠悠道:“看来作为一个男人,在床上太过厉害,有时也是一件麻烦事。”

    王怜花只觉贾珂这句话是在嘲笑自己在床上不厉害,不禁脸上一红,很想打贾珂一拳,踢贾珂一脚。

    但随即想到他适才夸下海口,说到时候自己一定有力气把贾珂一脚踢开,可是真到那时候了,他只知道去抓贾珂,去咬贾珂,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这对比实在太过惨烈,饶是王怜花脸皮再厚,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只当听不见贾珂的话,继续闭眼装睡。

    贾珂见王怜花没有中计,也不气馁,再接再厉地道:“不过在一件事上,王公子可一直远胜于我,我想啊,终其一生,我只怕都没法胜过王公子了。”说完这话,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怜花只觉贾珂这口气好似吹在他的心尖上,登时睁开眼睛,强压住内心的喜悦,装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微笑道:“你说的什么事啊?”

    贾珂心中好笑,伸出手,在王怜花的脸颊上轻轻一捏,然后道:“王公子的脸皮明明这么厚,刚夸下的海口,转眼间便能当作没有说过,摸起来却又薄又嫩,真不知道王公子是怎么做到的!”

    王怜花侧过头,一口咬住贾珂的手指,一本正经地道:“这本是我的独门秘方,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向我求教,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其实只要你也和我一样,每天打贾珂的屁股一百下,你的脸皮,也能变得又薄又嫩!怎么样,你要不要试试?”

    贾珂格格一笑,伸指过去,在王怜花脸上又戳了一个酒窝,然后道:“这个办法听起来倒是容易,但是自己打自己,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要不王公子给我示范一下?”

    王怜花“哼”了一声,说道:“自己应该怎么打自己,这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又不喜欢自虐,干吗要打自己?但是应该怎么打你,我倒是再清楚不过了!”说完这话,伸手去抓贾珂。

    贾珂哈哈一笑,一跃而起,避开王怜花的手,王怜花也站起身来,伸手去抓贾珂,贾珂连连闪避,不让王怜花抓住自己。

    两人在屋中玩闹一阵,忽听得敲门声响,却是参汤送了过来。

    贾珂将参汤放在桌上,正要问王怜花要在哪里喝汤,就见王怜花已经躺回美人榻上,右腿屈膝立着,左腿搭在这条腿的膝盖上,脚尖在半空中晃了几晃,然后向贾珂一笑,说道:“美人,还不过来服侍你家相公喝汤?”

    贾珂摇头叹息,说道:“要别人服侍你,还不说几句好听的话,来哄哄人家,你怎地这么不会做人啊!快说一句:‘哥哥,过来喂我喝汤’,我就过去喂你!”

    王怜花伸伸舌头,做了鬼脸,笑道:“我就不信我这么说,你就不过来服侍我喝汤!”说着“哼”了一声,靠在美人榻的床头,唱道:“贾珂贾珂,痴心妄想,等我叫你,夜黑汤凉。”

    贾珂噗嗤一笑,拿起汤碗,坐到王怜花身边,说道:“一口一个‘哥哥’,怎么样?”

    王怜花点了点头,说道:“好啊!”

    贾珂眉毛一扬,显然是惊讶他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然后拿起汤匙,咬了一勺参汤,递到王怜花口边。

    王怜花一口咬住汤匙,喝下参汤,然后看向贾珂,微微一笑,说道:“弟弟!”

    贾珂伸手去捏他的鼻子,说道:“好一个说话不算数的小猪!”

    王怜花理直气壮地道:“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贾珂“哼”了一声,说道:“我刚刚说的话是:‘一口一个‘哥哥’,怎么样’,是不是?”

    王怜花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贾珂道:“然后你点了点头,还跟我说:‘好啊’,是不是?”

    王怜花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一本正经地道:“我刚刚虽然点了一下头,但可不是答应叫你‘哥哥’,我那不过是脖子有点酸痛,所以活动一下脖子罢了!”

    贾珂听他这般强词夺理,忍不住格格一笑,说道:“但你别忘了,你不仅点了点头,还说了一句:‘好啊’。”

    王怜花又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随即一本正经地道:“我刚刚确实说了一句:‘好啊’,但这可不是答应叫你哥哥,我那不过是嗓子有点不舒服,所以想要发一下声,看看声音有没有变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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