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一看见皇帝的脸, 惊喜交集,向皇帝走去,说道:“父皇, 您果然在苏州啊!”
皇帝哼了一声,把茶杯放到桌上, 向李淳和李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在面前站好了, 然后道:“原来你们还记得朕这个父皇呢!朕问你们, 难道你们不知道, 咱们这次是微服出访吗?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找苏州的知府,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朕现在不在京城吗?”
李湛忙道:“父皇,儿子和十一弟这么做, 也是逼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了。”便将他们如何在扬州苦等皇帝不来, 如何去杭州找贾珂,如何在扬州找皇帝, 之后如何推测皇帝可能来了苏州, 又如何收拾残局等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皇帝听完以后, 脸色渐渐和缓,又问起贾珂在苏州经历的那场刺杀。李湛先前也向贾珂询问过这事,贾珂虽没有向他提起,自己关于周芷若的种种猜测,但他关于慕容复的种种猜测, 却都一一告诉了李湛。这时李湛听到皇帝询问这件事,便将那日贾珂对他说的话,向皇帝复述了一遍。
皇帝略一沉吟,说道:“朕听说苏州发生的事后,便决定来苏州看看,那时朕往苏州走,不知道你们到没到扬州,就派海奇和海安去扬州等你们。这倒奇了,你们怎会没见到他们?难道他们也在路上出事了?”
李淳心中一动,问道:“父皇,你们在路上出事了?”
皇帝摇摇头,说道:“朕怎么会出事。先前金瑶和金屏,不就是因为贪玩,差点出事了么。”
李湛和李淳知道,皇帝说的是他们在驻马店小住之时,金瑶和金屏觉得跟在皇帝身边游玩,束手束脚,很不痛快,索性自己偷溜出去,却意外遇见几伙江湖人火并,险些死于那几伙江湖人刀下的事,因此心下倒不奇怪。
李湛向李淳使了个眼色,两兄弟,一个走到皇帝身边,帮他揉捏肩颈,一个蹲在皇帝脚边,帮他捶打双腿。
李湛一手去捏皇帝的肩膀,一手去揉皇帝的胸口,笑道:“父皇,我们俩也是在扬州等不到您,担心您出事了,心中太过着急,才做下了这些蠢事。您看在我们俩对您的拳拳孝心的份上,
可不要生气了。”
皇帝道:“总算你们还知道想出个障眼法,将真实的目的遮一遮。罢了,罢了,去那边坐好,都这么大了,还在朕面前撒娇卖乖呢!”
李湛却不离开,笑道:“儿子给父皇捏几下肩,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父皇便让儿子多捏几下!”
李淳将下颏搭在皇帝的腿上,握住皇帝的手,笑道:“父皇,既然我和七哥这件事做得还挺漂亮的,那您是不是应该奖励我们一番啊?”
皇帝挣脱李淳的手,曲指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弹。李淳立时捂住额头,“啊哟”“啊哟”的痛呼起来。
皇帝似笑非笑地道:“你们两个做事莽撞任性,把朕的安排都打乱了,朕看在你们对朕的孝心的份上,才不惩罚你们。你这小贪心鬼,居然还要朕奖励你?”
李淳半点不怕,笑道:“父皇,我和七哥这么做,虽然坏了您的计划,但不全是坏处,也还有好处呀!若非我俩去找贾珂,在路上向他问起苏州的事,您直到现在,只怕也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皇帝道:“你当朕在苏州待了这么多天,每天都在游山玩水,什么正事都不做吗?还是以为苏州知府经手这么大的案子,不需要写文书?你们说的这些事,朕早就知道了。”
李淳笑道:“原来父皇您什么事情都知道了啊,那您一直待在苏州,是为了等敏敏特穆尔和吴明露面吗?”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如今金波帮已被官府查抄,吴明倒未必会过来。倘若朕所料不错,当年汝阳王偷运出城的财宝,大头应该还在敏敏特穆尔手中。说起敏敏特穆尔,朕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虽然聪明,骨子里却有一股‘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执拗劲。
依朕看来,她现在十有八|九就在苏州。以她的性子,无论她是如何的伤心欲绝,报仇心切,只因她知道库库特穆尔的尸身附近,一定布满了陷阱,所以她一定会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嘿嘿,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聪明人啊。”
李淳听了此言,向李湛扮了个鬼脸。李湛还没回应,皇帝却已“嗯”了一声,似乎是想到什么,问道:“老七,你刚刚说过,你这次来苏州,不愿让旁人疑心
你是来找朕的,便打算用你对敏敏特穆尔旧情难忘,情不自禁之下,宁愿和老十一大吵一架,也要来苏州找她这个理由当幌子,是也不是?”
李湛心下尴尬,连忙解释道:“父皇,这是贾珂出的主意。虽然儿臣早已将敏敏特穆尔忘得一干二净了,但也觉得他这个主意,实在是好!”
皇帝笑道:“哦?你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湛正色道:“她父亲意欲对父皇不利,儿臣恨屋及乌,又怎能对她心怀依恋。”
其实皇帝从没把敏敏特穆尔区区一个女子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库库特穆尔是必须得死的,至于敏敏特穆尔么,倘若儿子仍然喜欢她,那自己倒不是不可以留她一命,当然做王妃是万万不成的。毕竟自古以来,多的是开国皇帝或者皇子,将前朝皇室女眷纳为小妾这种事。
不过皇帝虽是这么想,但他听到儿子态度坚定,仍不禁一笑,说道:“你能这么想,朕就放心了。要不然,就算日后朕留下她的性命,你将她带回府上,以她的心气和手段,只怕也会弄得你家宅不宁。男人么,不仅娶妻当娶贤,纳妾更得纳贤,千万不可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不然日后一定有你的苦头吃。”
皇帝这话却是在感慨自身了。毕竟皇后以女奴之身,成为一国之母,全靠他的扶持,可是皇后坐稳位子以后,却反过来与他抗衡。韩大将军过世以后,皇后和太子才收敛不少,但是覆水难收,旧伤难愈,皇帝怎么看,都觉得他们母子很不顺眼。
他动过数次废太子的心思,只是碍于新贵族中的重臣——韩大将军和金将军,一个逝世,一个出事,如今新贵族在朝堂之上相当势弱,如果他再废掉太子,恐怕会助长老贵族的嚣张气焰,这才一直隐忍不发。
李湛腼腆一笑,心中却想:“父皇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莫不是在说,如今库库特穆尔已经死了,敏敏不过是一个女子,能掀得起什么风浪,他倒不是不可以放过她?”想到这里,心中甚喜。
皇帝又道:“你刚刚说贾珂这主意很好,朕也觉得他这主意不错。如今慕容复下落不明,朕就不信朝廷找不到的人,敏敏特穆尔就能找到了!除了慕容
复以外,敏敏特穆尔最想对付的人,只怕就是周云潇的侄女了。毕竟没有她出手擒住库库特穆尔,说不定库库特穆尔早就利用手中的雷火丹,在人群中制造出混乱,然后趁乱逃跑了。
嘿嘿,既然敏敏特穆尔记恨这位周小姐,那咱们就要捧她,把她捧得越高越好。她因为库库特穆尔的死,得到的好处越多,敏敏特穆尔心里就越痛苦,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自己跳出来,毁掉那位周小姐,好为她兄长报仇的。”
李淳笑道:“父皇,你要怎么捧那位周小姐,把她收为义女吗?”说着看向李湛,眼光中满是调侃之意,倘若周芷若被皇帝收为义女了,那李湛自然和她再无任何可能。
皇帝笑道:“朕这几日原本一直在琢磨,到底应该怎么捧那周小姐,才能既令敏敏特穆尔心中难受,又不会留下什么深远的恶劣影响,直到老七刚刚提起贾珂出的主意,朕这才心中一动,有了灵感。
老七,那位周小姐,朕也见过一面,她不仅相貌美丽,举止有度,还为朝廷立下了大功,这等温柔有德的淑女,虽然身份太低,不足当你的王妃,当侍妾总是可以的。不过咱们既要捧她,你便做的夸张一点,索性放出风声,说你想要求我答应你娶她当王妃好了。”
李湛苦笑道:“父皇,难道儿子脸上写着‘情种’这两个字吗?怎么您也好,贾珂也好,都喜欢给我安排这种对女人痴心一片的戏码?”
李淳知道李湛这是担心这件事传出去,他会落得一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名头,对于一个皇子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当下嗤的一声笑,说道:“既然七哥嫌麻烦,不如让弟弟来帮你消受一下这美人恩!”
皇帝笑道:“你年纪太小,和那周小姐差了好几岁,谁会相信这门婚事能成?既然这门婚事成不了,敏敏特穆尔又怎么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说完这话,拍了拍李湛的手,微笑道:“你放心,等敏敏特穆尔落网以后,朕自会帮你澄清这件事,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周小姐那边,也由朕来帮你说清楚。等回到京城,朕就帮你指一个门当户对的王妃,怎么样?”
李湛适才听到皇帝的提议,便想
起周芷若的种种动人之处,只觉若能得此佳人,长自与她相伴,那确实是一桩美事,只不过周芷若多么清丽无双,也比不上他自己的前程重要,因此心中很不情愿。此时得了皇帝的保证,不由心下大喜,他脸上故作犹豫,随即点了点头,坚定地道:“既然父皇要儿子这么做,那儿子自然万死也不会推辞。”
李淳不禁暗暗好笑,寻思:“七哥,你这句话说的可真逗!父皇不过是要你和周姑娘谈谈情,说说爱,你怎么会万死啊?你是担心敏敏特穆尔知道这件事后,一怒之下,把你抢去当压帮相公,让你‘死’在床上,然后周姑娘又把你从敏敏特穆尔手中夺了回来,让你再在床上‘死’一遍,这样周而复始,始而复周地‘死’上一万遍吗?嘿嘿,这死法倒很美啊!”
随即转念,笑道:“父皇,我好久没见六姐、七姐和十哥了,他们眼下还在睡觉吗?”
皇帝听了此言,叹了口气,说道:“金屏这几日突然生了场大病,咱们带来的两个太医给她诊断以后,得出来的结论,都是什么她这是郁气中结,才生了这场病,倒不是身上受寒,才生病的,只要她自己想开了,这场病就好了。但是朕怎么问她,她都不肯告诉朕,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每次都胡乱地搪塞过去,她现在这副模样,朕也不敢逼她。正好你们过来了,就去看看她。”
李湛和李淳应了一声,一个侍卫领着两人走出房间。只见屋外是个好大的院子,乔松修竹,层峦奇岫。又向前走了几步,但见溪流自假山倾泻下来,注入池塘之中,水面在月光映照下闪闪发光。再走几步,就见一片阴影投在水面上,却是一道仅有两三步长的拱桥,拱桥对面立着一座亭子。这里的布置,虽不如宫中布置奢华,这里的花木,也不如宫中花木珍贵,却别有一番江南风情。
三人来到一间厢房,正对面便是那座假山,厢房门前的石阶下摆满了茉莉、朱槿、玉桂、红蕉、麝香藤等夏日盛开的香花,花瓣十分齐整,显然这些香花,都是大雨停歇以后,才从屋中搬出来的。一阵清风吹来,馥郁花香扑鼻而来。
便在此时,忽听得脚步声自右手边响起,
一个女子声音“咦”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们过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一个少女站在檐下,一双点漆似的大眼睛怔怔地瞧着他们,身边跟着一个宫女,手里拿着一盏玻璃绣球灯。灯光之下,但见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色雪白,下颏很尖,模样甚是俏丽,穿着件黄色的纱衫,头发披散,发梢为风吹到了身前。却是金瑶公主。
那侍卫向金瑶行了一礼。金瑶道:“你退下,我们自己说说话。”那侍卫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金瑶向他们招了招手,三人走到亭中。他们三人都是楚妃所生,彼此之间,没什么顾忌。李淳自顾自地坐在亭中,笑道:“六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金瑶叹了口气,说道:“本来睡下了,可是这几天一到晚上,金屏就会做噩梦,然后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我实在放心不下,想了想,索性过来陪她睡觉了。”
李湛也坐了下来,问道:“父皇适才跟我俩说,七妹这是郁气中结,才生了一场大病。六妹,她这是怎么了?”
金瑶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她既不肯跟我说,也不肯跟父皇说,要么坐在那里发呆,要么就突然大哭起来,短短几天,整个人就瘦了一圈,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的。我看跟在她身边的彩怡也不像是知情的,当然了,说不定她心里清楚,只是装出这样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企图蒙混过去。”
李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七姐这样,倒像是生了相思病啊!”
金瑶向金屏住的厢房房门瞧了一眼,说道:“这话可不好乱说!”
李淳嗤笑道:“好啊!我不乱说,六姐,你是怎么想的?”
金瑶伸了伸舌头,笑道:“我啊……嘿嘿……其实我也是这样觉得的。照我看啊,她的心上人十有八|九已经死了,或者因为什么缘故,不要她了,所以她才难过成这样。真是可怜!”
李淳不禁一笑,笑容很是得意。
金瑶又道:“你们两个的房间早就收拾好了,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快回屋休息!我要去找金屏了,余下的话,咱们明天再说。”
李湛摇头笑道:“我和十一弟这几日可不能和你们住
在一起,怕是连面也不能见了。”
金瑶不由一怔,忙问道:“为什么?”
李湛和李淳便将这几日的经过简略告诉了金瑶,金瑶一声不响地听着,待听到王怜花追到客栈,半夜溜进贾珂房间的事,不由低声嘟囔了一句:“哼,真不知羞!”
早在贾珂从西泥国回来以后,皇帝便对他十分看重,之后将近十年,贾珂一直在宫中读书,皇帝看着他长大,对他日益器重,也曾当着李湛和李淳的面,流露过想要将公主许配给贾珂的心思。
金瑶公主与贾珂年纪相当,母家又没有任何势力,本是最合适的人选,金瑶公主也和她姐姐寿昌公主一般,从不是循规蹈矩的女子,见过贾珂几面以后,便看上了他的皮相,对他十分迷恋。因此她猜到皇帝的心思以后,心中当真说不出的快活。
后来她从李淳口中,得知了皇帝给贾珂与王怜花赐婚的事情以后,当即暴跳如雷,将她自己寝宫中的许多摆件砸得粉碎,甚至迁怒到贾元春身上。若非李湛和楚妃极力阻止,好言相劝,她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终于勉强收手,说不定贾元春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宫中了。
近两年来,她心中的怒意消减大半,但仍是很不甘愿,因此听到这里,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李湛和李淳自然知道她的心思。
李湛心想:“他们都成亲了,还有什么羞不羞的?”
李淳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贾珂现在变得可丑了,也就王怜花这样一个瞎子,才会喜欢他。”
李湛斜眼向李淳瞧了一眼,心想:“你现在乱说一通,等她见到贾珂,自会知道贾珂这几个月来,出落得比从前更为俊美了。那你现在说这些胡话,又有什么用处?”
金瑶听了这话,霎时之间,心中失落,伤心,苦楚,爱惜,担忧,恐惧,幸灾乐祸,洋洋得意等诸多情绪纷至沓来。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道:“他怎么会变丑呢?难道他离开苏州以后,又在哪里受伤了吗?”
李淳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道:“是啊!王怜花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个口子,就在这里——”他比划了一下,继续道:“——一下就让他变成了一个丑八怪。七姐,我
跟你说,就他现在那副丑样,哪怕现在我只是想想,都要皱起眉头,不忍仔细去想。唉!真的太丑了!”
金瑶一怔,随即涨红了脸,忿忿地道:“你戏弄我啊!”说着手握成拳,在李淳的肩膀上捶了几下,连剩下的故事都忘了听,便气哼哼地转身走了。
李湛望着金瑶的背影,寻思:“十一弟故意插科打诨,惹六妹生气,让她一时忘了伤心,只顾生他的气。十一弟虽然喜欢胡闹,但有时候也很体贴嘛!”想到这里,看向李淳,目光中露出赞许之意。
岂知李淳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满脸委屈地道:“我明明说的都是真话,谁戏弄你了!他现在就是很丑啊!”
当晚李湛和李淳回到周府,送他们回去的人,是皇帝身边武功最高的暗卫。
这暗卫是个男人,身着一件紫衣,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头发乌黑,脸上戴着一张薄薄的面具,紫檀木制成。即使是李湛和李淳,也不知道这人的名字、长相和来历,只知道他的武功之高,只怕已经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这人将李湛和李淳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房间,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周府,李湛和李淳自是解衣睡下。
次日一早,李湛独自来到花园,远远望见花木掩映中露出一道淡青色,却是一位女郎。
那女郎听到脚步声,霍地转身,旁边立着四棵桂树,树影摇晃,映在她的脸上,自然是周芷若。
周芷若脸上微微一红,微笑道:“七公子,你来啦。”
李湛既有皇帝的吩咐,心下再无顾忌,伸手折了一枝桂花,递到周芷若面前,笑道:“这枝桂花开得真好,倒和姑娘很配。”
周芷若见他举止轻薄,心中顿生怒意,随即强自忍耐,接过那枝桂花,蹲下身去,将这枝桂花插在桂树旁边的土壤之中,然后站起身来,微笑道:“这枝桂花既然开得很好,插在土里,说不定明年又能长成一棵花树。”
李湛只觉周芷若落了他的面子,心下大为不悦。于是双手交握,背在身后,笑道:“我见这枝桂花开得这样好,才特意摘下来,以为姑娘会喜欢,不料姑娘并不喜欢,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周芷若心下更恼,
却不发作,微微一笑,说道:“公子说笑了,天下间哪有女子不喜欢花呢?小妹也是女子,当然喜欢花了。”
李湛冷笑道:“原来姑娘喜欢花啊,看来姑娘不喜欢的,只是我送你的花了。”他心中有气,声音中也不自禁地带出些许恼意,
周芷若脸上一红,难为情地道:“我若是不喜欢,昨天又怎会收下公子递来的那把伞?”
李湛眼中瞧见周芷若满脸的羞涩,耳中听见周芷若温柔的软语,突然间心情大好,笑道:“这可奇了,既然你肯收下雨伞,为何刚刚我递过去的那枝桂花,你却不肯收下?”
周芷若正色道:“七公子,小妹固然出身贫寒,但先父先母,都是规规矩矩的人,在世之时,教过小妹不少做人的道理。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小妹怎能收下你送的花?若是收下了,那不成了……那种地方的女子了么?”说到这里,满脸通红,双手拧着衣角。
李湛听了周芷若这番话,不由肃然起敬,想起周知府在廊下挂着的那十几个美人灯笼,还有昨晚那一副谄媚的嘴脸,寻思:“你和你叔叔倒不一样。”当下微微一笑,歉疚道:“是我孟浪了,对不住姑娘。”
周芷若摇了摇头,笑道:“我知道公子不是故意的。”又伸手指向一旁的池塘,说道:“咱们去那里走走。”
李湛欣然应允,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阵,周芷若忽然道:“七公子,昨晚你在这里见到小妹,心里一定十分的惊讶。”
李湛点了点头,笑道:“昨天我见姑娘在金波帮的驻地之前祭拜,只道姑娘有熟人在金波帮中。自从在周府见到姑娘,知道姑娘的身份以后,我自然不会认为,姑娘是有熟人在金波帮中,只是一直想不明白,昨天姑娘在街上祭拜的,究竟是什么人。”
周芷若悠悠叹了一口长气,说道:“公子一定不认识这人,其实……小妹也不认识他。”
李湛一怔,就听周芷若继续道:“七公子应该听说过那日库库特穆尔想用雷火丹逃跑,却意外炸死自己的事情。”
李湛点了点头,说道:“我自然听说过这件事。”
周芷若低声道:“库库特穆尔固然死不足惜,但是那日,除了
库库特穆尔以外,还有一位姓吴的官爷,也被那枚雷火丹炸死了。这几日来,小妹每每合眼,库库特穆尔和那位姓吴的官爷死后的模样,便会出现在小妹面前。
小妹不仅觉得恐惧,还觉得庆幸,毕竟当时小妹稍稍走近几步,死在雷火丹之下的人,就不止他们两个,还要加上小妹了。便是如此,小妹白天黑夜,一直不得安宁,所以才瞒着叔叔婶婶,偷偷来到那天库库特穆尔和那位姓吴的官爷被雷火丹炸死的地方,用蜡烛超度那位官爷的亡灵。希望这样做,能让心里好受一点。”说到最后,眼中泪珠滚动,肩头轻颤,忍不住哽咽起来。
池塘边晨风习习,吹来花草清香,假山上满是积水,被风吹得水珠四溅。李湛突然间感到手背一凉,似是一滴水珠落到了他的手背上。但他也不明白,这滴水珠,究竟是自假山上飞溅下来的水珠,还是自周芷若的脸颊上滴落下来的泪珠。
李湛见她肩头起伏,楚楚可怜,怜惜之意,在心中油然而生。又想到她为了超度一个陌生人,甘愿这般大费周章,淋了大雨也不懊悔,心中的怜惜之意,又深了一层。
李湛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周芷若的肩头,周芷若肩头一颤,却没有推开他。
李湛低声道:“周姑娘,他们两个都被雷火丹炸死了,而你活了下来,这可不怪你,你千万不要觉得这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周芷若哽咽道:“我也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但是……但是……我一想到那天的事,我就忍不住心烦意乱,很是痛苦。我甚至觉得,我不应该活下来。”
李湛笑道:“怎么会呢!倘若你没有活下来,那我那把伞,要去借给谁去?”
周芷若不禁噗嗤一笑,说道:“这算什么理由?难道你非要借给别人伞吗?”
李湛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可不是么。其实昨天我不去别的地方,偏要去那里,便是因为老天早就给我托梦了。他告诉我,我会在那里遇见一位容貌美丽,心地善良的少女,等我遇见她以后,老天就会降下一场大雨,好让我将雨伞借给她,就像白素贞把伞借给许仙一样。”
周芷若见李湛又跟自己开起这种轻薄的玩
笑,不禁又羞又恼,说道:“白素贞和许仙可是……可是……你干吗拿他们俩来打比方?你再这样说,我便回屋去了!”
李湛笑道 :“姑娘可真是冤枉我了!我提起白素贞和许仙,绝不是想在他们是夫妻这件事上做文章。我只是突然之间,就想起从前在戏文中听到的故事了。既然姑娘不喜欢我这么说,那我就不这么说了,时候还早,姑娘何必急着回去?既然池塘附近都转遍了,咱们不如去那边转一转。”
周芷若见他说得诚恳,也不再计较这件事,点头答应了。直到几个仆役从回廊上走了过来,周芷若似是不想别人看见自己和李湛在一起散步,连忙转身离开。
周芷若离开以后,李湛独自一人在花园中散步片刻,才回到房间。他换了身衣服,坐在桌旁,侍卫端来早膳,另一个侍卫走到他面前,将托盘上的十几样早点,一一放在桌上。
李湛等得无聊,在侍卫将早点放到桌上之时,他手托下颏,看看这里,看看那里。
那后一名侍卫端起托盘上的大肉面和鸡蛋饼,正待放到桌上,突然间听到李湛“咦”了一声,问道:“这下面是什么东西?”
两名侍卫不由一怔,看向李湛。李湛伸出手,指向前一名侍卫双手捧着的托盘,说道:“这下面似乎粘着一样东西。”
那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后一名侍卫将双酿团子、春卷和海棠糕这最后三样早点端了起来,放到桌上,前一名侍卫待托盘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连忙将托盘一翻。但见托盘光可鉴人的底面上,竟然粘着一柄小小的木剑。
这柄木剑只有手掌长短,模样甚是古朴,剑柄上原本镂着两个字,但是不知什么缘故,这两个字,竟然被人硬生生地抠了下来。
后一名侍卫取下这柄木剑,只觉这柄剑非常的轻,显然这柄剑,从剑柄到剑鞘,从剑鞘到剑刃,都由木头制成的。
那侍卫握着这柄木剑,恍惚间回到了童年时候,不禁哈哈一笑,说道:“一件小孩的玩意,说不定是周府哪个仆人的孩子,一时无聊,就将这柄小剑贴在托盘上了。”
前一名侍卫也没当回事,笑道:“那怎么办?咱们是把这柄剑扔了吗?还是去找
府上的管家,让他帮忙找一找,那位丢了佩剑的剑客,究竟是谁?”说完大笑起来。
自从看见这柄小剑以后,李湛便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怔怔地看着这柄小剑,连这两个侍卫的说笑声,他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倚天剑!这是倚天剑!”
在他七岁那年,皇帝便将倚天剑赏给了他。这柄剑陪伴了他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哪怕面前这柄小剑,只是一样小小的仿制品,他又怎会认不出来?
为什么倚天剑会出现在托盘下面?
是不是敏敏特穆尔放上去的?
为什么倚天剑原本刻在剑柄上的“倚天”两个篆字,竟被抠了下来?
是不是因为敏敏特穆尔不想让旁人发现这件事?
李湛太过吃惊,心中一时乱糟糟的,犹如乱麻一般。
那侍卫大笑了几声,随意道:“王爷,您要看看这柄剑吗?或者我直接把它扔了?”
李湛听了此言,不由浑身一震,但他不知什么原因,竟不想让这两个侍卫发现这柄小剑其实是倚天剑,十有八|九是敏敏特穆尔送过来的。于是摆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说道:“这柄剑做得倒很精巧,放在这里,我想多看一会儿。”
那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心想:“这么小的一柄玩具剑,有什么好看的?没想到王爷竟然很有童心!”便将那柄小剑放到桌上。
李湛看也不看那柄小剑一眼,说道:“你们出去,我想安静安静,自己用餐。”
那两名侍卫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就在外面候着,王爷若是有事,只管叫我们便是。”
李湛“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夹了一只春卷,送入口中。待屋门关上,两名侍卫走到院中,李湛连忙放下筷子,拿起那柄小剑。
他将这柄小剑放在手中,凝目看了半晌,心想:“敏敏,你为什么要给我这柄剑?你这是在提醒我,咱们俩昔日的情谊究竟有多深吗?你是要我帮你报仇吗?唉!唉!我怎么能帮你报仇!”想到这里,抓住剑柄,抽了出来。
剑一出鞘,李湛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木的香气,原来这柄剑的剑刃呈淡黄色,是檀香木所制,而剑柄和剑鞘却是普通木头所制,上面涂了油漆。
他用两个手指夹住剑柄,在空中舞了几下,随即将木剑还入剑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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