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听到这话,掀开车窗的帘子, 向外看去, 只见贾珂跃下马来, 笑道:“柳大人客气了。”说完这话,他拉住柳佑年的手,两人走到一边说话。
李淳扫了一眼众人,将窗帘放下,脸上似笑非笑,压低声音道:“七哥, 咱俩这正儿八经的皇室贵胄, 来江南这么久了, 也没有一个人认出咱们。他一个小小的官儿,在江南倒好像土皇帝似的,刚进扬州,就有人认出了他, 忙不迭地过来报信,然后大家一窝蜂的出来恭迎他。嘿,好威风啊!”
李湛虽不觉得皇帝百年以后,自己能坐上那个位置, 但是朝中有朋友, 自然是一件好事,他和贾珂的交情一向不错,李淳又是他的亲弟弟,现在还没发生什么事呢, 李淳就开始窝里斗了,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拧他的嘴,恼道:“这话也能随便说吗?”
李淳很不服气,低声道:“我又没说假话!七哥,你自己探头看看,他们这些人脸上的谄媚之色,呸,看着就让人作呕!”
李湛嗤的一声笑,说道:“谁叫你生得没他俊俏。我跟你说,早在他十二岁的时候,我每次和他在街上见面,没走两步,就给一堆荷包香囊花卉瓜果砸回来了。他调到江南的时间也不短了,扬州的人认识他有什么奇怪的?反倒是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现在大惊小怪地做什么?”
李淳听到李湛说贾珂生得俊俏,心中愈发气恼,连嫉妒贾珂出风头这件事也忘了,一拍大腿,气哼哼地道:“他从前生得很俊,这倒不假,但自从他嘴上多了那道疤,呸,丑也丑死了!偏他自己还觉得很美,没事就和王怜花看着对方嘴上的疤笑,气得我一路上都没吃下饭去。哼!这么一个丑八怪,亏扬州人也能认出他来!”
李湛和李淳不同,他一向觉得男人脸上有几道疤才好看,因此他见过小鱼儿以后,就为小鱼儿脸上那些细细的刀疤倾倒,尤其小鱼儿脸上那条几乎由眼角直到嘴角的刀疤,更是迷得李湛神魂颠倒,一度想要在自己的脸上也划上这么一条,只是碍于身份,他这一刀怎么也不敢落下。后来王怜花一时兴起,帮李湛在脸上做了
数条假刀疤,他揽镜自赏,见自己有了这几条刀疤后,仍然比不上小鱼儿的十分之一,这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李湛从前就觉得贾珂脸上一道伤疤都没有,太过完美无缺,反倒是一种遗憾,因此这几天瞧见贾珂嘴上的这道伤疤,虽然知道这道伤疤很快就会好了,并且他每次看见伤疤之时,便会想起这道伤疤是王怜花咬出来的,心中又好笑,又无奈,但他还是觉得贾珂因为这道伤疤变得更为俊美,这时听到李淳诋毁这道伤疤,他如何乐意,低声道:“哪里丑了,明明好看得很!”
李淳“啊”了一声,嘴角一撇,大有轻蔑之意,说道:“七哥,你的眼光可真够差劲的!”
贾珂拉着柳佑年走到一边,看向柳佑年,低声道:“柳大人,本官这次过来,是陪着两位京城来的贵人过来的。”
柳佑年听到这话,不由全身一震,一颗心怦怦直跳,寻思:“连他都说是贵人,那得有多尊贵啊?”随即转念,想到贾珂作出的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于是也跟着神神秘秘地道:“是,是,不知这两位贵人来咱们扬州,是有什么大事要办?还请大人指点。”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自然是一件十分机密的要事,柳大人何不将他二位请进去,自己与他们详谈。”说到这里,眼睛上翻,看向天空。柳佑年心下愕然,暗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他了,他干吗冲我翻白眼?”就见贾珂将右手挪到身前,竖起食指,指向天空。
柳佑年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贾珂这意思是说,这两个贵人,都是自皇宫来的,不由又惊喜,又惶恐,忙低声道:“多谢大人提醒!”
贾珂微笑摇头,转身走到马前,王怜花低头看他,脸上似笑非笑,随即跃下马来,伸手握住他的手,不待贾珂说话,另一只手伸到贾珂嘴唇上,摸了摸那道伤口。
柳佑年走到马车前面,隐约听见车厢中人低声争吵,隐约听见什么“眼光”“美”“丑”“当年”“宫女”之类的字眼,不由大为尴尬,只得重重地咳嗽几声,一面咳嗽,一面走到马车前面。
因想到贾珂适才不直说他二人的身份,而是做了一个暗示,显是他们这次要做的事极
为隐秘,不愿在众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于是柳佑年并不向他们行礼,离着车厢三步远时,他站定脚步,微笑道:“两位的来意,贾大人已经告诉我了,还请两位随我去一趟府衙,咱们一边品茗,一边详谈,不知您二位意下如何?”
旁人见柳佑年对马车中的人这般客气,不由心下起疑,浮想联翩,李湛听到柳佑年这句话,心下大喜,笑道:“还请柳大人在前面领路。”
柳佑年应了声是,又去请贾珂,岂知贾珂先前就和李湛二人说好,到得扬州以后,四人分头行动,李湛和李淳去找江苏巡抚、扬州知府等人,以寻找太平王之名,命他们派人寻找皇帝,贾珂和王怜花去找江湖人帮忙。因此贾珂向柳佑年一笑,说道:“本官还有事情要做,柳大人不必在意我。”
其实江苏巡抚的治所不在扬州,而在苏州,只是这半个月来,柳佑年因公务一直待在扬州,李湛和李淳想要在江南找人,自当先去找他。何况他们本就和皇帝约好在扬州见面,算算时间,只道皇帝十居八|九是在扬州出的事,如今江苏巡抚就在扬州,皇帝也有可能是在扬州出的事,他们不用犹豫先去苏州还是先去扬州,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柳佑年见贾珂这么说,心想:“你堂堂一闽浙节度使,来我们扬州办什么事?”他见贾珂行为古怪,这两个皇宫来的人的行为更加古怪,顿时心里沉甸甸的,知道这次的事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事。当下柳佑年等人在前面引路,马车跟在后面,贾珂和王怜花转身离去。
两人行到一条小巷,其时四下无人,寂静之极,王怜花正在寻思该怎么瞒过贾珂,将从前的狐朋狗友杀死灭口,突然之间,一双手伸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他已经被贾珂搂在了怀里。
贾珂倚在墙上,一口咬住王怜花的脸颊,随即松开,笑道:“王公子这么全神贯注地在想什么呢?”
王怜花有点心虚,笑道:“还能想什么,当然是在帮你思考,该怎么找到皇帝了。”说着在贾珂怀里换了个姿势,将额头抵在贾珂的额头上,这样一来,两人离得太近,贾珂没法看清他脸上的神情,自然也就无从看出他是不是在
心虚了。做完这些,他脸上又摆出困惑神色,问道:“倒是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贾珂笑道:“这有什么好着急的。那年宫九假装白痴,跟着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进了皇宫,之后宫九刺杀了皇上,逃出了御书房,吴明按照计划来接宫九,却因为宫九迷了路,一时没有找到他,当时吴明宁可抛弃宫九,也不敢在宫中多待,不就是因为宫中武功厉害的人物实在太多么?
我原先见李湛这般着急,只道皇上这次微服出访,身边没带几个护卫,后来李湛跟我说皇上这次出门,是假扮成富商携家眷旅游,明面上就带了十七个护卫,暗地里的护卫和明面上的护卫相比,更是只多不少。倘若他们真的出事了,以他们的武功,总不会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只要有一个人逃了出来,自然会赶到官府,向当地官员求救的。如今风平浪静,反倒是件好事。”
李湛和贾珂说这些之时,王怜花还没和他们汇合,因此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听到皇帝带了这么多个护卫,不由失笑道:“原来这也叫微服出访,我还当他是假扮成了一个普通百姓,离开京城,体验一下民间生活呢。”
贾珂哈哈一笑,道:“他要体验民间生活,又怎么会大老远跑到江南来。”
王怜花笑道:“那也未必,说不定哪天他闲得无聊,读起了李太白的诗籍,正好瞧见了那首《对酒》,嗯,‘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嘿嘿,这后面两句虽然稀松平常,他平日里见的多了,还是这十五岁的吴地少女更稀罕一点。他一时意动,就跑来江南,想要就近和吴地少女多多亲近。”
这《对酒》是李白初次下江南之时,与一个十五岁的歌姬云雨后,写下的一首情诗。皇帝从前没来过江南,这还是他头一次下江南,因此王怜花特意用这首诗,来说皇帝这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只因他想要和江南美多多亲近,便拖家带口,乔装改扮,千里迢迢跑到江南游玩。
贾珂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为什么写这种事的诗词,你总是记得特别清楚?是
不是因为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因为你是一个小色鬼,所以在你眼中,别人也都是色鬼啊?”
王怜花不以为忤,洋洋自得地道:“这话半点也不错。江枫是江南人氏,贾家的祖籍是金陵,可见无论从哪一边算,你都该是个吴地少年,我当年遇见你这个十五岁的吴地少年时,可不就‘芙蓉帐底奈君何’了么!”说完这话,伸嘴正待吻住贾珂,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嘴,问道:“不过这样一来,却有一件事说不通了。”
贾珂笑道:“是啊,我说的是正儿八经的京城话,没有半点吴音,说什么也算不上‘道字不正娇唱歌’了。”
王怜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倒不是在说这个。”又道:“既然皇帝没有出事,那他明明和两个儿子约好在扬州见面,怎会既没过来赴约,又没派人过来告诉他们一声?”
贾珂摇头道:“这我也不知道,也许皇上因为什么事情,忘记派人过来了,也许他虽派人过来了,但是报信的人却在途中出了意外。总而言之,我虽然认定皇上此时一定平安无事,但他身边也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所以我才向他俩提议,不如去找江湖上的朋友帮忙,说不定能查到皇上的行踪。”
他说完这话,向王怜花一笑,悠悠道:“既然王公子对扬州的妓院烂熟于心,我想你对扬州这地界上,谁的手下最多,谁的消息最灵通,应该也了如指掌。”
王怜花见贾珂又提起妓院的事,心下十分气恼,哼了一声,抓住贾珂的衣领,恶狠狠地道:“这扬州地界上,谁的手下最多,谁的消息最灵通,公子爷确实知道,但是凭什么告诉你?哼,你打算给公子爷什么好处?”
贾珂笑道:“公子爷想要什么好处,我就给公子爷什么好处。”
王怜花笑嘻嘻地道:“这么好,那你先叫一声‘相公’听听。”
贾珂笑道:“好的,娘子。”
王怜花气道:“什么娘子?”
贾珂故作疑惑地问道:“那你要我叫你什么?”
王怜花道:“相公——”
话未说完,贾珂伸嘴在他的嘴唇上深深一吻,将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然后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说道:“娘子
好乖!”
王怜花见他这么不要脸,也摆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模样,只当贾珂刚刚说的是“相公好乖”,笑道:“娘子这一声相公,叫的可真好听。”
贾珂笑道:“没想到娘子现在如此了得,连为夫的心声都能听见,还替为夫把心声说了出来,帮为夫省了一点力气。娘子现在真是越来越贤惠——”
王怜花听到这个形容词,登时涨红了脸,一口咬住贾珂的嘴唇,在亲吻的间隙里,恨恨地道:“我真想把你一口口咬死,看你还能说得出‘贤惠’这两个字么!”
贾珂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说道:“可是娘子就是很——”
话未说完,就感到一只手落到了一个地方,倘若他们现在正在卧室,那么这自然是一件美妙之极的事,可是他们不仅不在卧室,并且就现在看来,这里与卧室相距甚远,那么这件美妙之极的事,自然就变成了一件糟糕之极的事。
贾珂咽了下口水,就听到王怜花微笑道:“贾珂,你要是再说一遍,我真的不介意在这里强|奸你。”
贾珂眨了眨眼睛,说道:“王公子真贤惠。”言下之意是说,你放马过来啊!
王怜花不由一噎,他从前用这种事威胁贾珂,贾珂往往很快就会服软认错,怎么现在他不但不认错,反而还恬不知耻地火上浇油起来了?随即转念,想起他二人都洞房花烛过了,贾珂哪还会在意这件事。王怜花不由脸上一红,却是暗暗惭愧自己怎么忘了这件事!但是这件事能怪自己吗?当然不怪了!于是他恼羞成怒地瞪了贾珂一眼,然后放开贾珂,转身向巷口走去。
贾珂跟在他身后,笑嘻嘻道:“王公子,你不是要强|奸我吗?怎么现在就走了?”
王怜花恶声恶气地道:“老子心情不好,不想做了!”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原来王公子是心情不好,不想做了啊,我还以为王公子其实是一个银枪蜡头,只能过过嘴瘾,但是真做起来,却是心——”
王怜花如何能忍,转过身啦,揪住贾珂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今天晚上就让你试试本公子的厉害!”
贾珂哈哈一笑,没有说话,目光之中满是打趣之意,似乎是在嘲笑王怜花的不自量力。
王怜花脸上又是一红,但他没忘记正事,从怀里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戴在贾珂的脸上,一面帮他调整面具的边边角角,一面恶狠狠地道:“哼,你别得意,今晚公子爷就用绳子把你捆在床上,然后在你嘴里塞上一块布,到时无论你怎么喊叫,都没有人听见,无论你怎么哀求,公子爷也不会放过你!哼哼,看你今晚以后,还敢说你家公子爷是银枪蜡头么! ”
说完这话,伸手在贾珂的脸颊上拍了两下,使他脸上的面具和脸上的皮肤紧紧贴合在一起,拍完以后,王怜花觉得手感甚好,忍不住又拍了两下,脸上神色轻佻之极,笑道:“小鬼,你就等着公子爷今晚好好折磨你!”
贾珂噗嗤一笑,然后板起了脸,悠悠地道:“我倒不担心今晚公子爷要怎么折磨我,我只担心今晚公子爷要怎么折磨自己的嗓子。”言下之意是说,倘若你今晚当真不会放过我,那你这么爱叫,明天起来,你的嗓子就会因为受尽折磨,又变得沙哑起来。
王怜花笑道:“这你放心,大不了公子爷把自己的哑穴点上,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自然就伤不到嗓子了。”说完这话,凑到贾珂面前,正待亲他一口,随即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只觉这张面具虽然做得十分精致,但委实太过丑陋,于是闭上眼睛,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吻,然后笑道:“走!”
贾珂看不见自己的脸,心中很是好奇,问道:“干吗要给我戴上面具?”
王怜花笑道:“你刚刚不是问我,扬州这地界上,谁的手下最多,谁的消息最灵通么。”
贾珂点了点头。
王怜花笑道:“现在我就如你所愿,带你去找这个手下最多,消息最灵通的人去。”
贾珂奇道:“那你干吗要给我戴上面具?难道这人和我有什么过节,不愿意帮我吗?”
王怜花摇头笑道:“这人应该和你素不相识。”
贾珂奇道:“那你干吗这么做?”
王怜花侧过头来,凝视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一字字地道:“因为如果你不戴面具,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带你去见这个人的。”
贾珂听到这话,不由一怔,但王怜花显是想要卖个关子,说完这句
话后,他便再也不提这事。两人并肩而行,指点风物,说说笑笑,经过几条大街,几条小巷,来到一条大街上,只见前面楼阁纡连,竟是好宏伟一座庄院,朱漆大门前面立着两只石狮子,上方悬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三个金色大字:“施家庄。”
王怜花松开贾珂的手,大步走到庄院前面,向守在门前的家丁笑道:“这位小哥,劳烦你向你家大少爷通告一声,说他的老朋友王惜石过来看他了。”那家丁应了一声,说道:“公子稍等。”便转身走进庄院。
贾珂站在庄院之前,听了这名字,笑得弯了腰,直起身来,就见王怜花走回他身边,眉毛一扬,奇道:“你笑什么?”
贾珂压低声音,微笑道:“王公子,你这名字是谁起的?”
他本以为是王云梦的恶趣味,哪想到王怜花微微一笑,甚是得意,说道:“当然是我自己取的。”
贾珂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本来叫怜花,这‘怜’字和‘惜’是对仗的,但是你从前怜惜的是一朵花,怎么现在就变成一块石头了?石头随处可见,便是砸成粉末,也不会心疼,有什么值得你怜惜的?嘿嘿,哈哈!”
王怜花却没有反驳,只是站在贾珂面前,微微含笑,凝视着他,神色又温柔,又怜爱。待贾珂笑完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之中,没有半点惆怅之意,只有说不尽的心满意足,然后悠悠地道:“我这块石头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品,便是有人拿一座金山,一座玉海,和我交换,我也不会答应的,岂是其他石头可以相提并论的?”
贾珂一怔,随即想起自己这个名字中“珂”字,指的不是美玉,而是似玉的美石,多年前柴玉关派手下杀死贾瑚,就曾经在这个字上做文章,意图用贾瑚指甲里的小石子为证据,将杀死贾瑚的罪名栽赃到他的头上。
王怜花这句话显然是说:“我妈给我取名为怜花,是想要我日后成为一个怜香惜玉之人,而我给自己改名为惜石,是因为我那时便决定,日后我怜惜你,疼爱你。”
贾珂思及此处,不由脸上一红,双臂搂住了王怜花,去吻他的嘴唇。
王怜花眼望贾珂,虽然贾珂戴着面
具,脸上是什么表情,王怜花半点也看不出来,但见他眼光中满是笑意,又欢喜,又羞涩,王怜花知道贾珂一定很满意这个名字,不由大为得意,笑道:“怎样,你现在也觉得我这个名字,取得很好了?”
贾珂点了点头,笑道:“我满意极了,往后我也这样叫你好了。”说着在王怜花的脸颊上轻轻吻了几下,笑道:“惜石。”
王怜花正待答应,就见贾珂突然间脸色大为古怪,又重复了一遍:“惜石……西施?”说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即使是王怜花这个名字,除了王云梦称呼王怜花为“花儿”,贾珂称呼他为“怜花”以外,其余人要么直呼其名,要么称呼他为“王公子”“王兄”,或者荣国府那边的“花二哥”等称呼——他当然不会承认“夫人”“贾二奶奶”这样的称呼的存在,更不用说王惜石这个名字了。
以前王怜花用王惜石这个名字,从没有人只叫他最后两个字,因此这么多年来,他居然一直没有发现“惜石”这两个字,读起来特别像西施。
王怜花听了此言,再不像刚才那般悠然自得,洋洋得意,他脸上一红,紧张地看向贾珂,生怕贾珂一时兴起,和他探讨起他起这个名字,是不是很想让别人夸他漂亮。哪想到贾珂笑了一声后,便不再发笑,而是在他的耳垂上轻轻吻了几下,轻声道:“往后我叫你怜花,可不是因为我不喜欢惜石这个名字,只是因为我叫惯你这个名字了。”声音很是温柔。
王怜花轻轻地嗯了一声,双手环抱着贾珂,直到听到脚步声渐渐靠近,这才放开贾珂,站在贾珂面前,贾珂帮他整了整衣衫。
突然大门呀的一声推开,一个少年走了出来,但见他不到二十五岁年纪,一张白生生的脸,模样虽算不上英俊,但也绝不丑陋,只是略显臃肿。
他毕竟和王怜花多年没见,并且王怜花那时年纪太小,如今长大成人,变化实在太大,这时看见王怜花,不由怔了一怔,竟然有些不敢相认,随即走了过来,最后离着王怜花两步之远时,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王怜花,笑道:“当年你小子说走就走,这么多年都没个音讯传回来,我还
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扬州了呢。也算你有点良心,总算还记得我这个朋友。”
王怜花哈哈一笑,说道:“我还没到忘事的年纪呢,哪会这么容易忘记朋友。”又道:“我来给两位介绍一下,江兄,这位是施传宗施大少爷,施兄,这位是小弟在京城结交的一位朋友,姓江。”
施传宗看向贾珂,瞧见他满脸的麻子,便不想再看他第二眼,随意拱手道:“原来是江兄。”说话时目光落在王怜花的身上,连贾珂的名字都懒得问。
贾珂微微一怔,笑道:“施兄。”
王怜花早料到施传宗会看也不想看贾珂一眼,心中很是得意,笑道:“施兄,小弟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请令堂帮忙,不知令堂现在是否有空?”
施传宗听到这话,脸上登时露出奇怪之色,说道:“你……你真要去见我母亲?”
贾珂瞧见施传宗的模样,心下隐隐有些不安,寻思:“他母亲是谁?怎么听到怜花想要见她,他就变得这样奇怪?”
王怜花叹了口气,说道:“只因这件事委实太过棘手,除了令堂,小弟再不知该去找谁帮忙了。”
施传宗吃吃地笑了起来,说道:“好,好,我母亲在家,我带你们去就是。”说完这话,他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向王怜花一笑,说道:“等你见过我母亲以后,若是还有精力,晚上我请你去丽春院喝酒,这样也算我对得起你了。”
贾珂一怔,只觉他这几句话中,似乎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仿佛他们要去见的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一个很可怕的人。贾珂思及此处,斜眼看向王怜花,却见王怜花面露微笑,从容淡定,可见他要么没有听出施传宗这几句话中蕴含的深意,要么他早就知道这几句话中蕴含的深意究竟是什么。王怜花聪明绝顶,自然不可能是前者,他显然对这位施太太十分了解。
王怜花笑道:“那就多谢施兄了。小弟离开扬州太久,倒不知道从前和咱一起玩耍的人之中,还有谁现在也在扬州。既然施兄要请小弟去丽春院喝酒,何不将他们一起叫来?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正好热闹热闹。”
施传宗笑道:“那倒简单,一会儿我派
人通知他们就是。也是凑巧,这几天不止你回了扬州,熊猫儿也恰好回扬州了。”
贾珂心中一动,寻思:“熊猫儿?《武林外史》里的熊猫儿?”
同时施传宗声音不停,说道:“我们昨天就聚在一起,喝过一顿酒了。”突然之间,他又吃吃笑了几下,笑声很是奇怪,然后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只要你离开之时,还有精力喝酒,那我陪你喝一整晚的花酒,都不算什么事。”
三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庄院,刚踏进内院,便听得一阵呜咽,似是有个女子在院中哭泣。
贾珂和王怜花循声看去,只看见好大一片绿竹林,在风中轻轻摇曳,风动竹叶,簌簌作响,哭声在这簌簌响声之中,若隐若现。
施传宗察觉到他二人的动作,摇头笑道:“这是我妹妹,家母几个月前为她定下了和拙荆的二弟的婚事,她心下不快,积郁成疾,有时就会趴在窗台前面,看着竹林,放声大哭,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王怜花漠不关心地点了点头,拉着贾珂跟在施传宗身后,三人走进内厅。
这施家庄的庄院宏伟辽阔,内厅的陈设也华美之极,厅中琳琅满目,全是古董玉器,显然这施家庄的财力极为浑厚,江湖上的地位也颇为崇高。施传宗在前面领路,待得二人穿过内厅,绕过假山,只见卧室门大开,屋中立着一扇屏风,屏风后面依稀坐着一个人影,似乎坐在妆镜前面,用青黛描眉,用胭脂搽脸。
施传宗看向王怜花,脸上似笑非笑,说道:“我母亲就在房里,你从前也不是没来过,就自己进去。”又看向贾珂,说道:“江兄,咱们去花厅喝茶,我母亲只怕不想见你。”
贾珂只觉这施家庄处处透着诡异,并且听施传宗的语气,这施家太太格外的不好对付,他如何能留下王怜花一人去应付这位施家太太?他正想拒绝,岂知王怜花站在门前,笑吟吟地道:“江兄,你就跟施兄去,你放心,那件事,我一定会好好地和施太太说的。”
贾珂眉毛一扬,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中传递出来的意思却很明显:“你真要我走?”
王怜花含笑点头,说道:“你放心,保准帮你把事情做
成了。”
施传宗听了此言,忍不住看向贾珂,只这一眼,便瞧见他满脸的麻子,不由大为恶心,连忙移开目光,看向王怜花,脸上神情很是奇怪,心想:“你为了这么一个丑八怪,居然愿意这么做?”又惊愕,又困惑,还颇为感慨。
当下王怜花走进卧室,贾珂跟着施传宗离开卧室门前,施传宗在前面领路,连话也懒得和贾珂说一句,贾珂和他搭讪,他也爱答不理,往往贾珂说上三五句话,他才回答一句。
到得厅上,施传宗请贾珂就坐,便有丫鬟奉上清茶糕点。其实这丫鬟算不上多么漂亮,但是施传宗看贾珂脸上的麻子看了太久,此时看见这丫鬟,竟觉得这丫鬟又标致,又婀娜,美丽得不可方物,不由得眼睛眨也不眨,既盯着这丫鬟看,一瞬也舍不得离开。
贾珂端起茶碗,扑鼻一阵清香,正待揭开碗盖,就听得施传宗轻轻地咳嗽两声,然后道:“江兄弟,我正巧有点急事,需要立刻过去处理。你现在这里坐一会儿,吃点糕点,喝点清茶,我很快就会回来。”说完这话,不等贾珂回答,便站起身来,快步向厅外走去,似乎一刻也不愿和贾珂多待。
一路上施传宗的种种古怪举止,贾珂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心下也早有诸多计较。这时见施传宗离开,他微微一笑,揭开碗盖,低头望向茶水,只见淡黄的茶水中飘浮着一片片深碧的茶叶,茶水平滑如镜,茶叶之中,偶尓有一张面容一闪而过,上面似乎生着许多麻子。
贾珂看见这些麻子,不由一怔,随即放下茶杯,走出花厅,直冲花园,快步走到池塘岸畔。他站在池畔,低头一看,只见池水清澈,池面上映着一张极为丑陋的脸。这张脸肤色白皙,五官粗糙,上面生满了斑斑驳驳的麻子,就好像一个鹅蛋形的面团,有人在上面胡乱揉了几下以后,又洒上了大大小小的芝麻。
贾珂猝不及防之下看见这张丑脸,不由吓了一跳,随即定了定神,直起身来,眼望天上缓缓浮动的白云,不愿再看湖面,寻思:“怜花干吗要给我弄这么丑的一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来觉得王惜石这个名字还挺好的,直到我打出了王西施这三个字来。 好囧啊
前面镇子上珂珂随口起的王惜花和王惜石被我换了个名字,感觉我的起名水平也就这样了,悲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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