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之间, 王怜花的心中想到了许许多多事情。他从前一直觉得,无论是谁的生命, 都没有自己的生命重要,哪怕他爱贾珂,也一直觉得比起贾珂, 他应该是更爱他自己的。可是真到了这一步,他才知道, 这天下的事,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只有情愿不情愿。
王怜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的手腕在空荡荡的镣铐之下,看起来非常的纤细脆弱, 仿佛轻轻用力,就能将这双手腕折断了。他双手微微蜷起, 幻想着贾珂此刻正握着他的手, 眼光中登时流露出怜爱的神色来。等抬起头时, 他的眼中已经变得和先前一样, 满是略显讥诮的浅浅笑意。
王怜花大笑道:“一派胡言?那倒未必。成王败寇, 愿赌服输,我既然已经被抓住,也不想费力气帮你们隐瞒什么了, 难道大人以为单凭我一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灭少林,灭峨眉吗?如果没有人在旁掩护, 就算我再精通易容,也做不出一个在京城生活这么多天,始终不曾露出马脚的谢麟来。”
赵让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滚滚流下来,他抓着胡子,恨恨地瞪着王怜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大堂之外,已经有人在外面嚷嚷说:“那那封信上说的都是真的了?真的是朝廷派你们来对我们下手的?”
王怜花凝视着赵让,微笑不语。赵让道:“肃静!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朝廷派你去做这事的?”前面这话是对外面围观的人群说的,后面这话是对王怜花说的。
王怜花微微一笑,其实朝廷是否牵连其中,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刚刚执意要问清自己的罪行,只不过是为了确认贾珂不会被牵连其中。他那几桩罪行,盗取天一神水有神水宫作证;灭掉少林派有少林那些明面上被绑架,实则重要人物已经被幕后主使买通的僧人作证;灭掉峨眉派因为峨眉派的人都是被天一神水害死的,作证的还是神水宫。
因此他听到赵让这话,只是淡淡道:“我没有证据,我为什么要留自己做坏事的证据?”
忽然一人在他身后喝道:“王怜花,这些事都不是你做的,明明是别人冤枉你的,你干嘛要认下?”语声急切,颇为恼怒
,最后几个字甚至已经破音。
王怜花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头大震,心中又惊又喜,又爱又怕,差点儿以为此刻贾珂就站在他身后,只是心念一转,立马想到这应该是小鱼儿的声音,心中失望,实在难以形容。
他没有说话,但是已经有人替他回答了:“大人明鉴,就是这恶贼做的!那天他们闯进宝刹,用迷药将我们迷倒,我少林派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实在不计其数!”
小鱼儿听到这几句语带悲音的话,立马转头去看说话的人,就见二三百名僧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形容狼狈,满脸血污,伤痕累累,正是少林派弟子。
赵让看到这些僧人,顿觉心惊肉跳,身子发抖,几乎就要从椅子上滑落,摔倒在地上。
他倒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此刻看见苦主找上门来,被他们吓破了胆子。只是无论他心里是真的相信这件事和皇上无关,还是不相信这件事和皇上无关,他都得去相信皇上在这件事上是清白的。
皇上既然是清白的,那么谢麟肚子里的那封信就是假的,谢麟肚子里的那封信既然是假的,那么王怜花也好,这几百名少林派僧人也好,全都是别人用来诬陷皇上的棋子。
这时那些少林僧人停在人群之外,只有几人走到了正对着大堂的位置,一共七人,年纪有大有小。最大的起码有六七十岁,为首一人,高大瘦削,白须飘飘,只是半边脸颊被人削了一大块肉去,露出森森白骨,模样十分骇人,正是少林派方丈玄慈。最小的一人才二十多岁,搀扶着一位受了重伤的老僧,虽然身上僧袍脏污,脸上颇有风尘之色,但明眸皓齿,面若好女,神清骨秀,风度翩翩,正是京中名人,妙僧无花。
玄慈方丈双手合十,深深一礼,神色庄严,朗声说道:“贫僧玄慈,是少林派现任方丈,贫僧无能,险些令这宝刹毁于我手,我等囚困多日,蒙江湖同道出手相助,众人才得以脱困。今日贫僧率众弟子来到京城,就是想要当面问问皇上,我少林派究竟做了什么错事,竟然引得朝廷对我少林派下此狠手?”
他这话顿时引起群情激愤,在旁围观的众人,无论是江湖人也好,百姓也罢,都开
始议论纷纷,有的已经挥着碗大的拳头嚷嚷起来,要朝廷给少林一个公道,给武林一个公道。
赵让尚未回答,忽听大堂之外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说道:“方丈大师,你既然要问皇上,又为何要把这话对着赵大人说?你是觉得赵大人能代皇上回答你,还是您老人家年事太高,两眼昏花,竟然把顺天府的府尹,看成是穿着龙袍的天子了?”
这声音也不如何响亮,但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众人耳中,众人微一愣神,似乎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会对少林派方丈这般无礼。
玄慈听到这话,连忙双手合十道:“老僧不敢,老僧只是希望能让赵大人帮我少林派把这话传达给皇上。”
王怜花只听了一个字,就认出这人正是他日夜惦念的贾珂。他心中激荡,几欲晕去,细细听贾珂的声音,他应该还没走近,但是声音却清晰的就好像他站在自己身侧说的这话似的,显然他们分开这些日子,他的内力又长进了不少。
他平安无事,王怜花心中喜悦,几乎就要满溢出来,可是一想到幕后主使那狠毒的计划,如今贾珂出现,显然那幕后主使同自己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放了贾珂。既然那一句话是真话,其他的话应该也是真话,如果谢麟无罪,那幕后主使定要让贾珂和自己一起千夫所指,身败名裂的。
王怜花想到这里,一时之间,竟恨不得贾珂立刻转身离去,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跪在地上,头也不回,只是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手腕上的锁链发出轻轻的响声来。除他以外,其余人全都顺声看去,就见一个十六岁少年穿着一身官服,坐在一匹浑身似火的马上,人极俊美,马极神威,顾盼神飞,见之忘俗。
大堂之中的衙役们疾奔出来,赵让也离开大堂,走到那人马身前,躬身参见,虽然不解人群中已经有了一个贾珂,怎么又来了一个贾珂,但坐在马上的贾珂穿着官服,品级胜过他,他自然得向这位行礼。
赵让因贾珂刚刚出声嘲讽玄慈,知道他多半是皇上派来相助自己解决这事的,心中欢喜,笑道:“贾爵爷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贾珂翻身下马,微微一笑,说道:“皇上他老人家掐指一算
,知道今天少林派的苦主不仅会在京城现身,还会说自己想要对他老人家诉苦,就派本官先行一步,过来通知大人一声,让大人稍后再审理此案,皇上和诸位王爷已经动身过来,他们要亲眼看大人审理此案。”
赵让喜道:“是,是,那可好了,爵爷请进。”
贾珂笑着点头,与他一起走进大堂之中,那些衙役已经整理大堂,搬来十数把椅子,预备一会儿给皇上和诸位王爷坐下。贾珂一进大堂,就看见跪在地上的王怜花,他心下一阵抽痛,大步走了过去。赵让心下惊疑,跟在他身后,却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
贾珂见王怜花始终不回头,心念一转,已然明了他为什么会安安静静地跪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他走到王怜花身前,王怜花面上冷若冰霜,贾珂的人虽然站在他的面前,但是他却也不看贾珂一眼,两眼放空,似乎他面前一个人也没有。
贾珂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王怜花微一侧头,避开贾珂的手。他以为自己这么做,贾珂应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哪想到贾珂的手一落空,脸上却忽然一笑,然后他俯下身去,当着众人的面,在王怜花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这般轻,却也这般重,就好像千斤巨石自九重天上落入水中。王怜花仰起头来,看了贾珂一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却似嗔似怒,似喜似悲,如船棹轻轻划过水面。
贾珂被他看得差点流下泪来,正想说“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独活了么,只要咱们两个在一起,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还有什么好怕的”,就听到赵让在王怜花身后颤声道:“贾……贾爵爷……您……您这是赶蚊子呢?”
贾珂噗嗤一笑,想着如今暂停审案,王怜花可以不跪,先伸手在他腋下,将他一抱,让他站起身来,然后看向赵让,朗声道:“赵大人,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姓王,名怜花,是本官的恋人,无论是天一神水失窃案,少林派被绑一案,峨眉派被杀一案,龟山一役,还是谢麟被杀一案,和他通通都没有关系。他是被冤枉的。”
赵让见他一副自信满满,胜券在握的模样,以为贾珂是真的有十足
的把握,心下一松,脸上也不由多了几分笑影。只是他心里想着王怜花刚刚明明是要认下那封栽赃朝廷的信的,怎么突然又成冤枉的了,因此他心里对贾珂的话隐隐有几分怀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
至于贾珂这么堂而皇之的说自己喜欢的人是男人这点,他是完全没想起来应该惊讶的,毕竟就现在这个局面,如果贾珂能把这件事解决了,能帮他保下他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别说贾珂喜欢的是男人,就算贾珂喜欢的是动物,他都会心甘情愿的去搜集一整个围猎场的动物送过去给贾珂宠幸。
宫南燕站在外面,微微笑道:“贾大人,这些事可不是你空口无凭的说一句王怜花是被冤枉的,他就真的是被冤枉的了。我神水宫可以作证,天一神水是被王怜花偷走的,少林派的高僧可以作证,当初袭击宝刹,掳走同门的人中有王怜花,你凭什么说他是清白的?”
贾珂看向赵让,笑眯眯的道:“这人是谁?”
宫南燕脸色一沉,险些气破了肚子。
赵让差点笑出声来,正色道:“贾爵爷,这位是神水宫的弟子。”
贾珂哦了一声,看向宫南燕,很随意的道:“玄慈方丈都在这里等着跟皇上说话,你还不够格和玄慈方丈站在一起,去把你们宫主水母阴姬请过来,她不是也已经到京城来了吗?等皇上来了,咱们就在这里,把这些事情一件件的讲清楚了,如何?”
宫南燕脸色微变,没想到贾珂竟然知道水母阴姬已经来京城了,心念一转,很快笑道:“好啊,弟子这就去请宫主过来。”
贾珂看也懒得看她一眼,他握住王怜花的手,觉得他手腕上的镣铐实在碍眼,便松开一只手,用那只手将锁链托住,省得镣铐下坠,磨疼王怜花的手。他凝视着王怜花,王怜花也正凝视着他,他二人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出口,可是在场众人,都双目炯炯的盯着他们,因此这千言万语,尽都流入目光之中,虽然没有言语,但此刻心中欢喜,却是什么时候也比不上的。
等到皇上携诸王过来,众人都去看圣驾的时候,王怜花本来想趁此机会,询问贾珂他的计划是什么,哪想到贾珂也正等着这时候,先王怜
花一步,抱着他躲在柱子后面,凑过头去,吻住了他。
王怜花一边吻的几乎无法呼吸,舌头都不是他自己的了,一边艰难的道:“你好歹将你的计划说给我听,以后不有的是时间做这些事么。”
贾珂松开他,看他嘴角湿润,目光迷离,又忍不住凑过去,将他嘴角的银丝吻干净,然后伸手,帮他整理好衣领,笑道:“说真话就好了,你相信我,就算失败了,咱们两个也一起死,你别再自我感动,做那些蠢事了,知不知道。”说完,松开王怜花,走了出去,迎接圣驾。
皇帝来的时候,水母阴姬也已经来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过神水宫了。江湖上的人,大多都只听说过她的名字,却不知道她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她和神水宫的弟子一样,都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眼睛很大,眉毛很浓,鼻子笔挺而硕大,她站在一群男人之中,却比所有的男人看起来都更有男子气概。
皇帝落座,笑道:“赵让,你继续审。”
赵让见这么多人坐在自己身旁,心中底气倍增,低头看向重新跪在地上的王怜花,想要厉声喝问他,可是又碍于贾珂正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于是声音柔和的问道:“王怜花,本官再问你一次,谢将军肚子里的那封信上写的内容可是真的?”
王怜花道:“不是真的。”
赵让道:“天一神水是你偷的吗?”
王怜花悠悠道:“不是,我就小时候去神水宫坐过一次客,除此之外,再没有去过神水宫一次。”
赵让点了点头,道:“请神水宫上来说话。”
水母阴姬带着宫南燕走上了大堂,宫南燕从怀里拿出一只琉璃瓶,瓶中盛着小半瓶水,她朗声道:“大人,王怜花偷偷溜进宫中,偷走天一神水一事,虽然不是弟子亲眼所见,但是弟子等人将他擒获后,弟子亲手从他怀里搜出来了一瓶尚没用完的天一神水,这件事是玄慈方丈和无花大师亲眼所见。
当时弟子们先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王怜花等人囚困少林派的地方,将少林派弟子救了出来,之后我们才发现了王怜花这恶贼的行踪。那时方丈大师、无花大师和弟子一起出手对付这恶贼,这恶贼倒下后
,弟子就当着方丈大师和无花大师的面从他的怀里摸出了天一神水,绝没有避开他二人,将神水放进王怜花怀里的机会。
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弟子人微言轻,大人可以不信弟子的话,但是少林在武林中地位超然,方丈大师更是德高望重,他说的话,大人应该会相信。”
谢麟留下的那封信上说少林派一事是皇上派人和王怜花勾结所为,因此宫南燕这话明面上是说给赵让听的,实则是说给站在外面的武林同道听的。她说话时,声音很大,吐字也很清,即使是站得很远的人,都能将她的话听的清清楚楚。话音一落,人群之中立马响起了嗡嗡的议论之声。
玄慈方丈在江湖之中威名甚重,人人知道他为人慈和,从不作伪,并且常常施恩于人,不求回报,这些人中,就有几人受过他的恩惠。而无花年纪虽轻,但声望之隆,并不比玄慈方丈差多少,因此听了宫南燕这话,众人都向他二人望过去,十个人中,恐怕只有半个人会怀疑他二人说的话的真伪,其余人对他们说的话都是坚信不疑的。
赵让也知道他二人在江湖的地位,这件案子的特殊就在于这是朝廷首次和武林交锋,这案子的关键不是真相,而是能安抚武林高手的心,让他们相信朝廷对他们并无恶意,可是玄慈方丈和妙僧无花在这些江湖人心中影响太大,他们两个人说一句话,只怕要胜过自己说十句话,哪怕他们没有证据。
赵让心中忐忑,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贾珂,见贾珂微笑点头,方道:”方丈大师,无花大师,她说的可是真的?”
玄慈方丈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当时宫施主确实是当着我们师徒的面,从王施主的怀里找到的天一神水。”
赵让道:“王怜花,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王怜花微笑摇头,道:“假的。”
贾珂道:“赵大人,本官可以作证,即使宫姑娘真的从王怜花的怀里搜出了一瓶天一神水,也是无花大师放进去的。”
无花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的一僵,然后微笑道:“贾大人这是何意?”
贾珂站起身来,走到大堂之中,笑吟吟道:“何意?意思就是本官已经帮
阴姬破了这桩天一神水失窃的案子了。皇上,赵大人,我想请一个人上来问话。”
皇帝颔首道:“你叫上来。”
贾珂道:“多谢皇上。”说完,却不动身,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侍卫开路,护送一个少女走了过来。等她走近,众人仔细一看,发现她约莫二十一二岁年纪,容貌秀美,穿着件雪白的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银丝带,竟然也是神水宫的弟子。
水母阴姬自现身以来,神态沉稳,目光威严,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可是此刻,她一看见这少女,脸上神色顿时一变,声音也发颤的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少女却看也不看她一眼,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大步走进顺天府,福了一福,说道:“弟子叫司徒静,是神水宫的弟子,弟子可以作证,天一神水不是王怜花偷的。”
赵让眼睛一亮,心中甚喜,暗道贾珂果真靠谱,笑道:“你凭什么作证这件事?难道你知道偷走天一神水的真凶是谁?”
司徒静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赵让道:“是谁?”
司徒静道:“就是我,是我偷走了天一神水,然后交给了无花。”
在场众人,听到这话,皆是大吃一惊。他们本就是因为少林寺戒律甚多,平日里也多专注于修行,才对玄慈方丈和无花的话十分信任,此刻听到司徒静这话,心中敬仰之情顿时减了七分。
有些人义愤填膺的说道:“没想到无花看起来好像个得道高僧,背地里竟然做了这种龌龊至极的勾当!”
有些人伸出舌头,舐舐嘴唇,颇为艳羡的道:“他妈的,少林派不会都是这种背地里男盗女娼的淫|虫!”
有些人说:“肯定是假的!无花大师要是会动凡心,还俗就是,他这样的相貌,当个驸马都易如反掌,何必还非要当和尚啊!这一定是假的!这女的一定是痴恋无花大师痴恋的发疯了!”
还有些人嘿嘿笑说:“驸马?没准儿他就是想当第二个辩机呢!”
他们这些话,在场的二三百少林派弟子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面红耳赤,恨不得找到地缝钻进去。玄慈方丈也去看无花,问道:“无花,女施主说的可是真的?”
无
花脸上那明月清风般的笑容,早在司徒静现身的时候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刚他听见司徒静这么说,顿时就想起先前他为了让司徒静帮他偷天一神水,花了好大一番力气哄她,还给她留下了好几样私密的东西,这确实是他的把柄。无花想到这些,心中甚是惶恐,但很快,他灵机一动,就想出了应对之法。毕竟他们是刚刚脱困,他完全可以说,司徒静和王怜花是同伙,王怜花既然把他们囚困了起来,那么司徒静的手里有他那些私密的东西,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玄慈方丈这么问他,无花的脸上也适时露出错愕之色来,说道:“方丈师叔,绝无此事。”又看向司徒静,缓缓说道:“司徒施主,小僧和你素不相识,也无仇怨,你为何要如此诬陷小僧?莫非你和王施主是同伙,当初你偷走天一神水赠给他的时候,就想到——”
话说到这里,忽然一人在旁边厉声喝道:“住嘴!”
无花愣神之间,停住了口,在场众人,听到这话,大多也都愣了一愣,顺声看去,才发现喝止无花说话的人竟然是水母阴姬。
水母阴姬看着司徒静,目光闪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花脸色大变,水母阴姬这么说,竟像是要帮司徒静作证她说的话是真的。
司徒静心里怕得要命,但是她还是昂着头,大声道:“因为你杀死了我妈妈,我从小时候起,就天天想着要找你报仇!可是你武功太高,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怎么也对付不了你,你平日又不让我们离开神水宫,所以我只好去引诱无花。
我知道他很有名,江湖上的朋友也很多,并且他是唯一一个我能见到的外面的人,我想要借助他的力量来对付你,只是我没有想到,他拿到天一神水后,立马就将我抛弃了。”
她说到这里,外面议论之声愈发响亮起来,还有几个人义愤填膺的说:“无花,你他娘的是男人吗?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你他娘的都对她不起?”“无花,你这等江湖败类,真他娘的人人得而诛之,不然你这小白脸,仗着一副好皮囊,还有僧人的身份,出入于各家各户的内宅之中,不知道天下多少妇女的清
白,都要丧在你这淫贼的手里了!”
说到兴头,竟然有人拿起路摊上摆着的瓜果鸡蛋,甚至烤肉和盐水鸭朝无花扔了过去,但是准头和力道不足,大多都扔到了别人身上。顿时外面乱作一团,最后还是衙役出去,才将一些因为无辜被牵连而扭打起来的江湖人分开的。
虽然身上并没落上几样东西,但无花的一张脸还是很难得的红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尴尬,他此刻也顾不上风度了,一遍遍解释自己没有这么做,但是却没什么人听他解释,反而经那几个嗓门又大,说的内容又龌龊的人一引导,所有人看向无花连带着其他长相还算不错的少林弟子的眼神都不对了。
毕竟在场众人,大多都是男人,就算现在还未成家,也没有情人,但未来总会有的,何况他们家里总有母亲姐妹,他们耳朵里听着那些大嗓门的人嚷嚷着自己对这些和尚怎么勾引女人的猜测,一想到家中女眷的清白可能会毁于这些披着人皮的淫僧之手,不少人都气得浑身发颤,对少林早就没了先前那份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感情了。
王怜花伸手一拽贾珂的衣服,贾珂低头看他,王怜花仰头微笑,似乎在说,这些人是你安排的?
贾珂眨眨眼,意思是说,是啊,不过实力太差了,还以为起码能扔个鸡蛋在无花的光脑壳上呢。
王怜花也不由去想无花那颗光滑如镜,倒映着日光的脑袋上被人扔上了一个鸡蛋的画面,心情大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贾珂的腿。
唯一没被这场闹剧影响的大概就是司徒静和水母阴姬了。
就在外面那些人因为她的话争论不休的时候,司徒静仍然紧紧盯着水母阴姬,对外面的骚乱置若罔闻,恨恨的道:“我今天来这里,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你明明知道王怜花根本没去过神水宫,可是你还是把这罪名栽赃在他身上。我知道,你一定有一个很大的阴谋,除非今天你把我杀了,不然我一定会把你的阴谋公诸于众的!”
水母阴姬沉默的凝视着她,宫南燕看了看司徒静,又看了看水母阴姬,忽然道:“够了,小静,你知……”
“住嘴。”水母阴姬淡淡的说。
宫南燕侧头
看她,眼中流露出疼惜和爱慕的神色来,她垂下头,不再说话。
水母阴姬凝视着司徒静,心中又后悔,又憎恨,她要是早点知道司徒静的心思,该有多好。
她是圣女,一辈子不能结婚生子,可偏偏遇见雄娘子这毕生的魔障,偷偷生下了司徒静。
她虽然不能告诉司徒静,自己是她的母亲,但她其实一直都是深爱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的。
这个女儿先是被无花欺骗,又被贾珂欺骗,都是她自己看守不严的恶果。
司徒静被无花欺骗,她杀死无花,给司徒静出气就是了。可是司徒静被贾珂欺骗,她却只能在神水宫和司徒静之间选择一个。因为神水宫现在已然入局。
一旦入局,哪还有回头路可走?
水母阴姬硬起心肠来,冷笑道:“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杀死你母亲吗?”
司徒静听到这话,咬牙切齿的瞪视着她,眼中流露出痛恨的神色来,恨恨的道:“因为我母亲和别人有私情,偷偷生下了我!”
水母阴姬看向跪在地上的王怜花,眼中流露出和司徒静一模一样的痛恨神色来,冷冷道:“神水宫一向是不允许男人进去的,当年我看王怜花还是个小孩子,才破例允许他跟着他母亲一起住进神水宫。哪想到他年纪虽小,手段却很高明,当年你天天围在他身边,不舍得离开他半步,为他神魂颠倒的事情,你以为能瞒过我吗?
好在当年他很识趣,自己主动离开了神水宫,不然我很可能会把他亲手杀了。可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多年没见过他了,竟然还对他念念不忘,他一要求你帮他偷天一神水,你就冒险帮他偷出来,哪怕你明知道他天性风流,小小年纪,就勾搭了那么多个男人,你还执迷不悟,到现在还想着帮他嫁祸给别人。”
无花听到这话,心中感动万分,对着外面众人道:“各位施主,贫僧真的没有对司徒施主做过什么违背戒律的事情,就算大家不相信贫僧,但请大家不要因为贫僧被诬陷,就连贫僧的师兄弟,师叔伯们也一起怪罪上了,他们是无辜的。少林数百年宝刹,寺中僧人都一心向佛,从不亲近女色,绝无淫僧、淫寺一说。”
众人听了这话,半信半
疑,并不说话。无花见他们这样,心中暗骂一声,面上却神色如常,双手合十,深深一礼,然后转身继续看向司徒静。
司徒静万没想到水母阴姬会这么说,她心中慌乱,强撑着一口气,道:“我没有!我没有!这些年来我从来没见过王怜花!”
贾珂也没想到水母阴姬心肠竟然这么硬,微笑道:“既然阴姬和司徒姑娘各执一词,何不平心静气的在公堂之上将这件事讲清楚了。司徒姑娘,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偷走天一神水的?”
司徒静道:“是五月二十六号。”
贾珂点了点头,看向水母阴姬,微笑道:“阴姬,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天一神水不见了的?”
水母阴姬看他一眼,似乎很不情愿直接回答他的话,觉得这样有失体面,但此地也容不得她任性,她勉强道:“是六月初的时候。”
贾珂道:“既然是这样,王怜花就不可能是偷走天一神水的人。”
水母阴姬听了这话,目光闪动,似有得意之色,仿佛她一直就等着贾珂这句话呢。
她冷笑道:“贾大人怎么这么确定?”
贾珂笑道:“因为今年一月中旬以后,王怜花一直和我在一起,直到七月末的时候,我们两个才分开。我们二人四月末的时候离开缥缈峰灵鹫宫,赶往洛阳,五月末的时候,应该还没到洛阳,正在路上。”
水母阴姬冷笑一下,道:“贾大人既然是王怜花的情人,你自然要帮他掩护了,亦或者,这件事就是你们两个人一起做的。敢问贾大人,五月末的时候,可有人能证明你们两个身在何处吗?”
贾珂道:“我们一路易容,并没有人能够证明我们两个的行踪。只不过,阴姬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王怜花当时去过神水宫,不是吗?”
水母阴姬冷冷地道:“玄慈方丈亲眼看见南燕从王怜花的怀里拿出了天一神水,这还不够吗?”
玄慈方丈道:“贾大人,少林派遭遇屠戮,是六月中旬的事,大人既然和王施主在一起,难道少林的事,你也参与了吗?”
贾珂道:“方丈大师是亲眼看见王怜花出手的吗?”
玄慈方丈颔首道:“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王施主出手,但是我在昏迷之前,确
实曾看见了王施主出现在寺中。之后我醒了过来,发现我和诸位师兄弟被困在一起,也在那处见过王施主好几次。
王施主曾经亲口跟我说过,他之所以没用天一神水杀死我们,是因为我们在遇到敌袭的时候,先放了一把火,将藏经阁烧毁了。他们要我们写下被烧毁的少林七十二绝技,因此才留了我们一条性命。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刚刚说的话,句句属实。贾大人,你刚刚说那段时间里自己都和王施主形影不离,你是亲口承认自己也参与屠戮我少林派这件事了吗?”
守在外面的少林群僧,听到这话,登时群相鼓噪,这二三百人声势号生浩大,皇帝过来之前,虽然已经命王子腾率领军队压阵,可是一见少林这般声势,连围观的一些人都被这声势带动,面红耳赤,大呼着要贾珂和王怜花给少林派一个交代,皇帝心中不由生出怯意来,看向贾珂,目露担忧之色。
贾珂微微一笑,道:“方丈大师,你一生之中,真的没有说过半句谎话吗?真的没有亲近过任何女子吗?”
玄慈方丈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他不仅亲近过一个女子,还和那个女子生下过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刚出生就被人抢走了。可是贾珂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他一颗心怦怦乱跳,哪想到贾珂却揭过去不再提这件事,而是用内力将声音传送出去,盖过外面众人的声音,朗声道:“我和王怜花虽然去过一趟少林,却绝没有参与任何屠戮少林的事,因为我二人赶去少林的时候,少林已经空无一人了。”
便将这些天来他做过的事一一说了,只是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诸如他一路杀死了小老头那么多手下的事,不说是他们做的,而说是遇见有人一路杀了这么多人。
他声音清朗,妙语如珠,描绘到惊险之处,更是活灵活现,精彩百出,大堂内外,数百豪杰,谁都不做一声,人人屏息凝神,听得悠然神往,对他和王怜花更是亲切大增,好感倍生,仿佛自己也是故事中的人似的。
直到贾珂说到自己被商船所救,乘船前往飞仙岛,找到叶孤城,请他送自己回中原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打断了他的话,大呼道:“
但是叶孤城明明这两个月都在京城啊,你去飞仙岛怎么遇见的叶孤城?你他娘的才是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标题找了好久,本来想找一个很霸气的,最后,还是私心用了这句。
改自曹植的【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因为珂珂在南,花花在北,所以就是北流景了,意思是向北流去的阳光
玄慈在江湖上的声望,参见乔峰找带头大哥,无数人宁可死也不吐露他的身份,即使自私如赵钱孙这样的人都甘愿一死来保护他,可见这人是真的,非常得大家信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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