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第十章

    街上的风忽然好大, 吹得落叶纷纷飞了起来,这么大的风, 这么冷的夜,却有人不舒舒服服的待在屋里,偏偏要走在街上。

    并且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伙人。

    微弱灯光在风中摇曳着,在这漆黑的夜里, 犹如长长一队走向地府的幽灵一般。

    灯光来得很慢,但终于还是走到了小楼前面。

    胡姥姥处心积虑想进去的小楼,客栈对面的小楼。

    贾珂虽然想到也许有人也和胡姥姥一样盯上了这栋小楼,却没想到这些人来得这么快,来得人还这么多。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解开胡姥姥身上的穴道, 问她这栋小楼的秘密,这些人就已经来了。

    暖融融的灯光透过客栈屋檐上挂着的灯笼上的黄纸溢出来。

    朦胧的灯光中, 有一人站在众人身前, 面容清瞿, 气度端重, 正是那天晚上, 贾珂和王怜花在杀人庄的废墟前面见到的那个不仅和泰山派追杀俞佩玉这件事很有关系,并且见泰山派的人没有杀死俞佩玉,就自己亲自带人追杀他的青袍老者。

    接着又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站在那老者身后,却是那晚那个锦衣高冠,腰系一柄满缀碧玉的长剑的老者。

    铁心兰透过窗户看了一眼, 难掩惊讶的压低声音道:“那是先天无极门的掌门俞放鹤俞老前辈啊,旁边那个戴着碧玉剑的是他的兄弟林瘦鹃,他们怎么会来这小楼?”

    贾珂大吃一惊,喃喃道:“他竟然是俞放鹤?俞佩玉的父亲?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由看向王怜花,这位也是被自己父亲坑惨了的苦主,却见王怜花脸色也微微的变了,他看着贾珂,道:“这位总不是好人了。”

    贾珂微微一笑,道:“只要你高兴,难道我还会拦你么?不过还不能确定那天晚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这件事实在让人想不通,难道儿子变成丧家之犬,做老子的脸上就有光了么。”

    王怜花“哼”了一声,语气冰冷的道:“那也不一定。”

    贾珂抬手摸摸他的头发,有心想说柴玉关根本没承认你是他的儿子,可是想到这话可能会让王怜花不高兴,也就不说了。

    何况贾珂那话的意思是江湖上人

    人都说俞放鹤淡泊名利,仁义公正。这样的人,如果他是伪君子,儿子真做了坏事,他想办法帮忙遮掩还来不及;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正人君子,也只会盼望儿子走上正道。无论他是哪一种人,都不会亲手算计儿子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俞放鹤真的要除掉自己的儿子,也应该想办法偷偷杀了他,而不是把儿子弄成一个臭名昭著的恶人,让他死在别人手上。这件事和柴玉关当年抛出王怜花当替死鬼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方便他自己逃跑一事当然很不一样。

    他的话王怜花自然明白,只是王怜花心中不高兴,就出口反驳了,反正贾珂也是懂他为什么不高兴的。

    铁心兰很迷茫的看着他们,说道:“虽然俞掌门竟然也对胡姥姥这种恶人感兴趣的小楼感兴趣,但是这也未必就能说明他不是好人。”

    她当然不知道王怜花说他不是好人,只是因为这事触到了他的逆鳞,他心里先对俞放鹤厌恶起来,就问贾珂自己可以对他动手,至于俞放鹤究竟是真好人还是伪君子,他其实是完全不关心的。

    贾珂对铁心兰微微一笑,说道:“无论俞掌门对其他人是不是好人,对这小楼里的人总不是好人了,也不知道这小楼里究竟住着什么人,又怎么得罪他了。”

    铁心兰叹了口气,说道:“也许住在那里的其实是什么大恶人,如果他单单得罪了俞掌门一人,俞掌门应该不会召集这么多人一起来对付他。”

    他们说话的功夫,俞放鹤已经站在小楼外面朗声道:“末学晚辈江南俞放鹤,久闻凤老前辈侠名,今日得蒙与前辈一见,实是不胜荣幸。晚辈本不该打扰凤老前辈静养,只是晚辈门下二十几位不肖弟子前几日有幸得了前辈青眼,被前辈请到家中,却不知为何始终都不见他们离开?”

    王怜花对江湖秘闻知之甚详,听到俞放鹤这话,低声道:“凤老前辈……难道是凤三?”

    贾珂道:“凤三是谁?”

    王怜花道:“一个武功极高,脾气极怪,杀人极多的独行客,说他是好人不见的,说他是坏人也未必,做事只求自己高兴,只是十多年前江湖上就再没人见过他,好多人都

    以为他是出海寻访仙山了,没想到他竟然躲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小楼里。”

    王怜花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道声音自小楼里传了出来:“门是开着的,上来。”语声如环佩相扣,又如金铃落地,十分悦耳动听,只是听起来颇为稚嫩,竟然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的声音。

    铁心兰道:“难道这是那位凤三前辈的女儿?”

    贾珂道:“奇怪,如果楼里的人真是凤三,俞放鹤堂堂一派掌门上门来拜访他,就算来意不善,他也应该自己答话,而不是让一个小女孩替他答话。”

    王怜花目光闪动,道:“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没法自己答话了。”

    什么叫没法答话了呢?

    第一种可能是小楼里根本没有凤三这人,或者凤三已经死了。

    第二种可能是凤三已经变成了哑巴。

    第三种可能是凤三身受重伤,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已经没剩下多少内力了。就像再厉害的暗器,也永远是没有使用的时候,才是它威力最大的时候。

    贾珂笑道:“无论是哪种可能,咱们去看一看就好了。”

    王怜花嗯了一声,转身打开那个放了一堆瓶瓶罐罐和精细工具的小箱子。

    铁心兰脸上一白,道:“现在过去?”

    贾珂道:“当然是现在过去。铁姑娘,你先留在这里就好了。放心,如果没有人给胡姥姥解开穴道,她一晚上都不会醒过来的。”

    铁心兰实在不想再掺合这件事,她苦笑道:“不……我身上的毒既然已经解了,我打算现在就离开这里。”

    贾珂怔了怔,笑道:“也好,一路顺风。”

    铁心兰嫣然道:“你们也是。”

    贾珂等她走了,微笑着喃喃道:“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王怜花哼了一声,道:“这话你怎么不当着她的面跟她说。”

    贾珂笑道:“我又不想讨她欢心,当面说这个干嘛。”

    说完话,他闭上眼睛,感到王怜花的手指在自己脸上不断挪动,如羽毛在脸上点点画画。王怜花在他脸上涂些面粉,加高鼻子,又提笔改画眉毛和眼眶,不过一会儿,化装已毕,就变成了另一张脸。王怜花又对着镜子如法炮制,先摘下脸上那张薄薄的贾珂的面具

    ,然后将自己的脸也改了个模样。

    他二人将东西收拾好后便离开客栈,走到长街,找了两个跟俞放鹤一起来这小楼的弟子,将其打晕,把他们身上的衣服剥下,穿在自己身上,然后大摇大摆的混在先天无极门的弟子中间,跟着俞放鹤走上小楼。

    这小楼从外面看十分的简陋窄小,只有一间屋子,孤立在一片平房之中,可是楼里面却干净而整洁,摆设虽然不多,可是每一样都很干净,显然主人每天都在擦拭。

    屋里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床上半躺着一个人,他身上盖着四五床又厚又重的棉被,头发蓬乱,满面病容,微闭着眼,瘦得已不成人形。在他旁边站着一个最多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容貌极美,一双大眼睛正直直的看着他们。

    俞放鹤看着屋中这形容落魄的两人,显然也颇为惊讶,顿了一顿,朗声道:“不知凤三前辈在哪里,可否现身一见?”

    哪想那躺在床上的男人听了这话,忽然睁开双眼,目光如闪电一般冷冷射来,淡淡道:“阁下便是先天无极门的掌门?”

    俞放鹤道:“正是,难道……难道阁下竟然是凤三前辈?”

    凤三却转过目光,不再瞧他,似乎对这位名满江湖的乐山老人有些蔑视,又似乎十分失望,只是冷冷的道:“很好,请坐。”

    然后目光竟然直直的看向躲在人群中的王怜花,冷冷道:“阁下武功如此高,何必藏头露尾,不敢现身呢?”

    贾珂和王怜花顿时心中一凛,王怜花立马松开贾珂的手,还没等别人看清他站在哪里,他已经走出人群中,含笑道:“凤三前辈果然好见识,在下实在佩服。”

    凤三道:“你也是先天无极门的弟子?”

    王怜花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是,在下只不过看俞掌门兴师动众的来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小楼,心下好奇,才混在先天无极门里,上楼来看看热闹的。”

    那小女孩道:“你既然是来看热闹的,当然不会出手了。”

    王怜花笑吟吟道:“那也未必,在下就算在街上看别人耍把戏,看到激动处说不定也要跟着动几下手呢。”

    那小女孩拿眼角扫俞放鹤,见他不动声色,笑道:“哦,原

    来俞大掌门在你眼里就是个在街上耍把戏的?”

    王怜花悠悠道:“当然不是,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那小女孩听到这话,不由大笑起来,俞放鹤的脸色竟然一变也没变,微微笑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可是要来管这销魂宫的闲事的?”

    王怜花目光闪动,微笑道:“销魂宫?”

    俞放鹤道:“不错,这位小姑娘姓朱,是销魂宫宫主的女儿,虽不知凤三前辈为何会和她生活在一起,但是这位朱姑娘在短短几天就杀死了我先天无极门二十多名弟子。据在下调查,除了我先天无极门,还有不少门派的弟子也都成为了这位朱姑娘手下的冤魂。”

    又看向凤三,微笑道:“其实只要前辈高抬贵手,让在下将这位朱姑娘带走,在下保证必定公平处理此事,并且绝不再打扰前辈的静养。”

    凤三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居然敢到凤某面前来讨人,胆子总算不小。”

    俞放鹤淡淡笑道:“只因今日之凤三先生,已非昔日之凤三先生。”

    说完看向王怜花,等着他表态,却听王怜花也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好在今日之王怜花,也非昔日之王怜花了。”

    俞放鹤听到这话,脸色微变,呆了一呆,然后道:“你……你是云梦仙子的儿子王怜花?”

    销魂宫宫主的女儿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竟然流露出惊喜的神色来,就好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忽然得了一剂能治好身上重病的良药一般。

    王怜花没有说话,他抬手擦了擦脸,不过一会儿,他脸上易容已经去掉。

    灯光下,只见他叹了口气,微微笑道:“阁下若不说出她的来历,在下还可以站在旁边看看热闹。可是如今阁下已经将她的来历明明白白的告诉在下,饶是在下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了。”

    要说此刻这屋子里最惊讶的人,绝不是俞放鹤,绝不是凤三和销魂宫宫主的女儿小朱姑娘,而是贾珂。

    贾珂的武功虽然不行,但眼界却很高,他看出凤三已经是强弩之末,绝不是俞放鹤的对手。

    他不喜欢俞放鹤,但是对杀死了这么多人的凤三一方也毫无好感。

    既然如此,他还是选择当渔翁的好。

    他

    站在人群中,等着俞放鹤出手攻击凤三的那一刹那,只有俞放鹤出手,他才能判断出他的武功的高低,和王怜花是不是他的对手。

    贾珂本以为王怜花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王怜花竟然就成为了强弩之末的凤三那一方的主力。

    贾珂看着王怜花在灯光下微笑的模样,在心里想着,王怜花是真的和销魂宫有旧,还是他看中了销魂宫的东西,亦或是他单纯被小朱姑娘的美色所惑才这么做的?

    王怜花绝不是多么念旧情的人,就算销魂宫主和王云梦关系很好——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来往的人能好到哪里去,以他的性格,他最多两不相帮,贾珂很难想象他会为这份情谊出手。

    销魂宫如果还有能入王怜花眼中的东西,宫主的女儿和凤三何必过得这么落魄?

    难道……难道王怜花真是见色起意,在当着他的面给他戴绿帽子?

    贾珂想到这里,忍不住捅了捅旁边的人的胸口,压低声音说:“这是什么情况啊?”

    他如今是先天无极门的弟子的打扮,屋里光线又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战局上,他旁边的人一时也没发现身边这个人其实自己没见过,也压低声音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啊,云梦仙子我听过,销魂宫宫主我也听过,没听过这两个女人有什么交情啊。”

    旁边的一个人自发的加入他们的聊天:“我也没听过。”

    这一圈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听说过王云梦和销魂宫宫主有什么交情,最后还是一个年纪很大,对江湖传闻颇为了解的人说:“虽然她们两个没交情,可是也没听说她们有仇。要知道她们俩都那么爱勾引男人,整个江湖的男人,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如果说自己没追过她们两个人中的谁,简直都不好意思出门了。按说就她们俩这样的性格和爱好,应该很容易就谁也看不上谁,大打出手的,可是我从没听说两个人有过任何交集。”

    他这话说得倒很有意思。贾珂略一回想,就想到王云梦和邀月姐妹有仇,和石观音也有仇,可见她着实是一个喜欢四处树敌也很享受成为女人公敌的人。这样的人,却和销魂宫的宫主没有结仇,只这一点,确实能说明这两人私下应该是

    有几分交情的。也许这几分交情就足以让王怜花清楚销魂宫中究竟藏着什么压箱底的东西。

    这想法让贾珂心里好受了一点,他慢吞吞把手套从怀里拿出来,戴在手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间屋子。

    俞放鹤的心里却不好受,他和贾珂一样,都没听说过王云梦和销魂宫的宫主朱媚有什么交情。可是他在见到王怜花的容貌以后,就没怀疑他的身份,因为王怜花和王云梦长得十分相像。王怜花年纪轻轻,他并不太放在眼里,可是云梦仙子的武功之高,让他不得不担忧,他今天实在是太过掉以轻心了。

    俞放鹤微笑道:“原来云梦仙子竟然和销魂宫朱宫主有旧,在下孤陋寡闻,竟未曾听说过。不知今天云梦仙子可和公子你一起来看望故人了?”

    王怜花大笑道:“对付俞掌门你们又何需家母?只在下一个人就足够了。”

    他刚说了四个字,人已经迎了上去,轻风动衣,衣袖轻拂,俞放鹤一闪而过,站在他身后的林瘦鹃竟没闪开,双膝腿弯登时一麻,全身气血逆行,人“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上。

    王怜花微笑道:“真是乖孙子。”

    说话的功夫,俞放鹤已经自他背后袭来,一双手无声无息的抱住他的身体。

    俞放鹤武功本就极高,而这一招使的正是先天无极门中的绝招,电光火石间,只见他一双手如铁箍一般紧紧抓住王怜花的肋骨,王怜花的两片胸骨竟都似将被他挟在一起,似乎马上就要被生生夹断。

    那小朱姑娘已经急得叫出声来,凤三先生的目光也在闪动,似乎已经不忍再看下去,旁边先天无极门的弟子们已经开始叫好。可是不知为何,王怜花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俞放鹤脸色却越来越惨白,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俞放鹤已经忙不迭的松开王怜花,踉跄着后退一步,然后破窗飞出了小楼。

    王怜花轻咳一声,感到俞放鹤刚刚那一招攻来的内力,已经不受控的在体内奔腾游走,最后汇入膻中气海,这才擦了擦嘴角的一丝血迹,暗道:“他倒真是个聪明人。”

    王怜花本以为自己受伤了,贾珂会迎上来看看他的伤势如何,再关心他几句,哪想到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只

    听见那位小朱姑娘走过来问他没事,却没等到他想听到的那人的关心。

    他朝那些站在屋里的先天无极门的弟子们看了一眼,贾珂应该就混在其中,只是屋里光线很暗,他也看不见他,只看见那些弟子们见掌门人都跑了,竟然纷纷跑下楼去,却没有一个人从那些弟子中走出来,向他走过来。

    王怜花心中又气恼又委屈,对小朱姑娘胡乱一点头,也没在意她说了些什么,满心算计也暂且放到一边,他身形一闪,已经站在楼梯上,将那些先天无极门的弟子挡在中间,微微笑道:“是谁准你们走的?”

    那些先天无极门的弟子们不由牙齿打颤道:“我……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面前白影一闪,这几十个人竟然都已经被点在了原地。

    他们每个人都脸色扭曲,尖叫声卡在喉咙里,但是王怜花的脸色也不好,他的脸孔已经苍白得和衣服一个颜色。

    他发现贾珂并不在这些人里面。

    他不在这些人里面,他去了哪里?

    他被人掳走了?

    不,以他的武功,绝不至于连一声呼救都发不出来。何况刚刚他和自己同在一间屋里,刚刚如果有人上来过,就算自己没有发现,凤三应该也会发现的。

    他只能是自己走的。

    他去哪里了?

    小朱姑娘走到他面前,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盯着他,笑道:“你我虽然没见过面,但是我从前就听我母亲说过你的名字。”

    王怜花看着她,不禁想起从前王云梦曾经跟他说过,销魂宫主辗转自很多人口中听到很多秘密,大多都是她从那些和她睡过一张床上的男人们的口中听到的。她就将这些秘密全都写在一本账簿上,这是销魂宫最有价值的宝物。

    他该去哪里?

    是去找贾珂,还是留在这里,想办法从这个小姑娘口中撬出账簿的所在来?

    贾珂离开小楼,守在小楼四面八方的弟子瞟了一眼他身上先天无极门弟子的衣服,便没再理他,他换了身衣服,又重新走回小楼,向守在小楼外面的先天无极门的弟子打听俞佩玉的事情。

    “哦,你说俞佩玉啊,”收了他银子的先天无极门的弟子偷偷摸摸的说,“听说他疯了。”

    贾珂道:

    “疯了?”

    弟子道:“可不是么,除了疯子,谁还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着自己亲爹就是我们掌门说什么‘这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已经死了’这样的疯话啊。掌门说他已经疯了好几年了,因此他明明已经十八岁了,却一直没有在江湖中历练过。我们从前就说他这日子过得简直比好多武林世家的大姑娘还束手束脚不自在的,如果他其实是个疯子,那这事倒是正常了。”

    贾珂道:“但是疯子怎么能杀死天门道长啊。”

    弟子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只要想杀人,别说疯子,就是傻子也能杀人。”

    贾珂一笑,道:“也是。”

    弟子继续说:“何况听说泰山派找到天门道长的时候,他的佩剑就留在天门道长的尸体上,你说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正常人杀完人以后起码应该把自己的剑拿走,正常人就算没杀人,也应该在发现自己的佩剑不见了以后去找佩剑,可是他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可见他可能真的很不正常,又或者是因为他就想做坏事,好报复掌门。”

    贾珂道:“哦?他为什么要报复你们掌门?”

    弟子道:“这我怎么知道,我就这么一说啊。我看你也才十四五岁,你说你这么小就出来闯荡江湖,自由自在了,俞佩玉都已经十八岁了,才第一次有机会离开家。掌门他老人家是浮华看尽,可以安心过隐居的生活了,但是俞佩玉却十八年一直过这种清修的日子,换我我也得疯。对了,俞佩玉还有个未婚妻叫林黛羽,人家林姑娘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行走江湖了,可是俞佩玉还和大姑娘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贾珂听到“林黛羽”这名字的时候,差点被呛着,他强忍笑意,一边听弟子继续高谈阔论的表示俞佩玉变坏不只是自己的问题,更是环境的问题,一边时不时的赞同一二。

    他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就听到“咚”的一声巨响自上方响起。

    贾珂和四面八方守着这小楼的众弟子同时抬头看去,就看见一个黑影自小楼的窗户飘然而出,身形虽然狼狈,速度却极快。刚刚那跟贾珂闲聊的弟子惊讶的“噫”了一声,正想跟贾珂继续聊天,就感到一阵微

    风拂面,刚刚站在他身边的人居然消失不见了。

    俞放鹤的武功很高,他不仅内力深厚,轻功也着实可怕,但是贾珂居然能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亮,照的地面雪白如银,人的影子倒映在如银的地面上,黑的黑,白的白,异常的分明。这并不是一个适合跟踪的夜晚,好在俞放鹤似乎一心逃命,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跟踪他,而早在一年前,贾珂行动的时候,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

    俞放鹤越走越远,他已经快要离开李渡镇,这让贾珂愈发好奇起来,这家伙究竟是要去哪里。

    忽然,俞放鹤停下了脚步,贾珂连忙将身子藏在树后,他看不见俞放鹤在做什么,但是他听见了一声短促的哨声自俞放鹤的方向响起。

    风声呼啸,这哨声很快就消失在了风中,很快,他就听见了“轰”的几声连绵不断的巨响,李渡镇二十七八处地方的烈焰已经冲上了云霄,火势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将李渡镇以小楼为中心围成一个圆圈,眨眼之间,就已将半边天都烧红。

    贾珂看着面前这片火海,全身都颤抖起来,他感到一只看不见的手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心脏,将他的心脏捏的快要碎裂。还有一只手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掐得他快要呼吸不上来。

    他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沿着原路冲向了火海,火势好大,他明明还距离好远,就已经感到一股足以将人烧焦的热流直冲上天空,将他的脸也瞬间就烤干了。

    夜风呼啸,将火势不断扩大,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和燃烧声中,贾珂已经听见了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在火海中挣扎的惨叫声。

    是谁在惨叫?

    这惨叫声中都有谁的声音?

    贾珂从没有这么害怕过。

    一千七百米。

    一千六百米。

    一千五百米。

    贾珂忽然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的模样被火光照的已经红的看不清晰,但是他的眼睛在发光,脸上的笑容也在发光,他紧紧的抱住自己,抱住自己不放,就好像要把自己嵌进他的骨头里。

    周围一片都是红的,都是灼热的,呼出一口气,水分就会被立马蒸发干净,四处都舞动着死亡的影子,死亡的声音,只

    有这个人是鲜活的,柔软的,真实的。

    “怜花?”

    贾珂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声音居然那么嘶哑,充满了恐惧和焦急。

    “我在!”那个人在他的耳边说,声音充满了快乐,死里逃生的快乐,如释重负的快乐,这快乐中甚至还带着点难以忽视的颤抖和哽咽,“还好我来找你了,还好我找到你了!我真怕…… ”

    王怜花一时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笑着看着贾珂,贾珂也笑着看着他,眼中心中再没有别的人或者别的事了。两个人的眼睛都闪闪的发亮,那光亮在眼中打着旋,大概是火光,又大概是泪光,直到一声爆炸在王怜花身后响起,他二人才豁然惊醒,想起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

    贾珂觉得自己得对今天晚上李渡镇这场火负三成责任,如果不是自己那天晚上劝泰山派的弟子放火烧了杀人庄,只怕俞放鹤也未必想得出火烧李渡镇这么天才的主意。

    王怜花却不赞同,他刚刚在树林的小溪里洗过澡,将身上的火硝味洗干净,然后又穿上先前那件满是火硝味的旧衣。明明他体内浑厚的北冥真气早让他无惧寒暑,可是他仍然怕冷似的缩在贾珂怀里,然后分析道:“今天晚上那场火不只是单纯的燃烧,还有很多地方都发生了爆炸,今晚的火势发作得这么快,只怕是俞放鹤找来了江南霹雳堂的人帮他放火。

    江南霹雳堂是江湖上最擅长制造火器的名家,邀请他们来这里放火,可不是两天功夫就能完成的,我想俞放鹤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预谋放火烧了这李渡镇了。看来他果然也在打那个账簿的主意。”

    贾珂道:“账簿?”

    王怜花道:“就是销魂宫宫主的账簿,她以前从她的那些男人们的口中打听出了数不尽的江湖秘闻,然后把这些秘闻都记载在了她那本账簿上。我妈从前曾经跟我说过这个东西,她甚至还找过朱媚,就是销魂宫宫主借这本账簿,但是朱媚从没借出过。

    我看胡姥姥恐怕也是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朱媚的女儿就住在那栋小楼里,今天才会胁迫铁心兰让她替自己察探小楼里面的情况的。”

    贾珂将下巴抵在王怜花的头顶上,惊叹道:“她得玩多少男人

    啊,这样活的不累么。”

    王怜花噗嗤一笑,道:“你替她觉得累,她可沾沾自喜,觉得是自己魅力太大,才让那些男人抛家弃子卖老婆卖父母也要追捧自己讨自己喜欢呢。就像我母亲,哪怕是柴玉关,当年两人初见,他也很是为她着迷,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她追到手的,她这一生之中,几乎从没遇到过一个不为她动心的男人。”

    说完,坐起身来,扭头看向贾珂,嘻嘻笑道:“你知道我母亲这些年为什么这么记恨你吗?”

    贾珂脸色沉痛道:“因为我把她唯一的儿子给拐跑了。”

    王怜花笑道:“这只是原因之一。”

    贾珂道:“嗯,还有什么?”

    王怜花道:“因为她当年逃出城去,你把她中途扔下了。”

    贾珂道:“真冤枉,我明明把她扔到城外的。”

    王怜花笑道:“对她来说,你就是把她中途扔下了。她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会有男人和她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弃之如敝屣,哪怕你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孩子,她每次想到你也恨的牙痒痒的。”

    贾珂只是笑,想起当年自己去找王怜花,结果在岸边遇见跳河逃命的王云梦,还安排王云梦躲在尸体堆里逃出京城那段往事,现在想想,觉得实在很有意思。

    王怜花见他不说话,道:“你在想什么?”

    贾珂道:“嗯,我在想我那时候和你天天同床共枕,还能看得上谁去。”

    王怜花轻轻一笑,显然也想到了当时两个人同床共枕时的情形,那时候年纪尚小,两个人躺在一起也不会胡思乱想,现在哪怕拥抱和亲吻都没法让他满足。他轻笑道:“那现在呢?”

    贾珂道:“现在更是了,销魂宫宫主的女儿,也比不上我的王公子十分之一好看。”

    王怜花咬了他一口,哼了一声,倒不怎么生气,说道:“不许把我和女人放在一起比较。”

    贾珂从善如流道:“凤三更是连王公子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王怜花嘿然一笑,道:“凤三年轻时候都没有过美名。”

    贾珂眨眨眼,笑嘻嘻的亲他头顶。

    王怜花继续道:“可惜现在无论是佳人还是名侠,只怕都已经化为枯骨了。”

    贾珂听到这话,叹了口气,他紧紧

    抱着王怜花,道:“何止他们,今天晚上死了多少人了。还好没有你,怜花,我真不敢想象如果你没有出来会怎么样。”

    王怜花微笑着躺在他的怀抱里,心里非常的快活和满足,就好像一个箱子,已经放满了东西,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一处空虚的让他发慌的空隙,每一处都落满了阳光。

    王怜花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你那时候怎么会突然离开?”

    贾珂道:“我那时候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打算,可是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应付,所以我就下楼打听俞佩玉的事情去了。”

    王怜花怔了怔,忽然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是看上了那个小丫头了。”

    贾珂道:“我确实想过。”

    王怜花忽然转过身来,抬手揽住贾珂的脖颈,问他:“你想到我看上了别人,你就走了?”

    贾珂道:“只是想过,因为我觉得你会喜欢那样的女人。”

    王怜花好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喜欢哪样的女人,你怎么就知道了?”

    贾珂道:“一种直觉。”

    王怜花哼了一声,道:“然后你的直觉告诉你我既然喜欢上别人了,你就该不声不响的走了?”

    贾珂道:“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么。我只是很快想到你突然变得这么仗义,八成是因为想要得到销魂宫的什么东西。那东西只怕藏得很隐秘,朱姑娘手里虽然有那东西,却一直没发现那东西在哪里,所以才过的这么穷困。我看你完全可以应付局面,又担心你会做出什么我不想看见的举动来赢得他们的信任,所以干脆就下楼去了。”

    王怜花长长的“哦”了一声,像个最好学的学生一样,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来,询问道:“不想看到的举动?”

    贾珂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会让我心里不舒服的举动。”

    王怜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笑道:“你说啊,我什么举动会让你心里不舒服?你不说,我以后怎么改嘛。”

    贾珂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却立马被他把脸扳正,最后贾珂只好很不好意思的叹了口气,道:“虽然黄鼠狼给鸡拜年,倒霉的是那几只鸡,可是黄鼠狼想要取得它们的信任,总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它

    们信任自己。偏偏那几只鸡中的一只又长得那么貌美,作为另一只黄鼠狼,当然会担心自家的黄鼠狼究竟是去吃鸡的还是去养鸡的。”

    王怜花越听越开心,听到最后简直眉飞色舞,这让贾珂简直怀疑自己不是在剖析自己的心思,而是在给王怜花讲笑话。并且是很好笑的笑话。

    等贾珂说完,王怜花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两口,然后头搭在贾珂肩膀上大笑起来。

    贾珂不解道:“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王怜花一本正经的道:“我难得看你为我吃醋,当然高兴,不仅高兴,我还很想去庆祝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朱泪儿就是朱小姑娘据说是朱七七的前身,所以珂珂这完全是超级敏锐的直觉的说,不过我个人感觉她比朱七七可爱太多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我当然不舍的她就这么死了。

    以及俞放鹤放火其实是书里的,不过书里驱散村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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