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贾珂在屋里踱步踱了好几个来回,直到将那些自己只起了念头的事盘算清楚了,心里的紧张和激动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掀开床帘,躺了进去,刚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脖子生疼,一只凉凉的手掐在他的脖子上。

    贾珂抬眼一看,见是王怜花正用手掐着他的脖子,还微微笑着,眼睛在夜色中看不分明,目光却有若刀锋,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血来。

    这是…… 梦游?

    贾珂艰难的挣脱他,却挣不开,反而感觉王怜花的手越来越用力,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王怜花瞧着他,冷冷的笑着说:“我真想就这样掐死你。”

    贾珂眨眨眼,甚是无辜。他知道王怜花现在是清醒的,反而放开了手,也放弃了抵抗,任他掐着自己的脖子。王怜花见他这样,冷哼一声,放开了手。

    贾珂咳嗽几声,笑了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王怜花却没回答,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淡淡道:“你刚才和陆小凤去见楚留香了?”

    贾珂眼睛发亮道:“没错。我现在有九成把握,这件事就是一个骗局。只是我想不通朝廷都打算下个月去西泥国迎接银川公主了,为什么要起这个局。”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握王怜花的手,笑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被子太薄了吗?”

    但是他的手刚碰到王怜花的手,就见王怜花身子一抖,然后王怜花将他的手甩开,低声道:“别碰我!”

    贾珂惊讶的看着他,道:“好,不碰你就不碰你,你总得告诉我,究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王怜花仍然看着自己的手,雪白修长的手指在黑暗中也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好像悄然在夜里绽放的昙花似的。

    “我明天要走了。”

    “伯母给你来信了?不可能啊,我才出去了多久,你就收到信了?”

    王怜花道:“她没给我来信,我自己还不能走吗?”

    贾珂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走?你待在这里不挺好的吗?现在朝廷还在追查伯母,你不等她安顿下来后给你传信再离开,现在贸然离开,多危险啊。”

    王怜花沉默许久,忽然看向贾珂,目光闪动:“我刚才是真的想杀了你,只有你死在我手上,你才能完完全全属于我,别人谁也夺不走了。”

    贾珂默默看着王怜花,他忽然被一种强大的悲伤痛击,在这漆黑的夜里,他看着模糊不清的王怜花,看见了他脱离写着俊美,强大,聪慧,狡诈的外壳的灵魂,孤独而寂寞的灵魂。

    没有人爱过他,他只能自己去爱自己。那是一件多么寂寞的事情

    贾珂忍不住伸手抱住了王怜花。

    王怜花低声道:“别碰我。”

    但是却没有推开他。

    贾珂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没有人要夺走我,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贾珂这话说的有点违心,如非必要,其实他并不喜欢用“永远”这种词。

    人心多么容易变,他实在太清楚了。

    哪怕这一刻,自己是在真的同情和心疼王怜花。

    但是以后呢?他们两个都是野心勃勃的人,也许哪天就要兵戎相见,反目成仇了。

    但贾珂还是紧紧抱着他。

    王怜花淡淡道:“你这张嘴多能骗人,在下是知道的,这种话,你还是省省力气跟别人讲。”他又笑了一下,冷笑,“看我说的,你对别人说的花言巧语可比对我说的高明多了,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根本不值得你费那么多的心思?”

    贾珂怔了怔,道:“比如?”

    王怜花没说话,只是将牙齿咬的咯咯响。

    贾珂反而笑了起来:“比如呢,王公子?快说啊!说嘛!”

    王怜花把他一把推开,躺倒在床上,背对着他,用被子蒙住头。

    贾珂笑嘻嘻的贴过去,在他耳边说:“快说啊,王公子,不说你就想睡觉啊!”

    贾珂见他还是没反应,笑道:“喂,你这家伙,你不会是听见我跟陆小凤说我喜欢你,就吃醋了!”

    王怜花的脸顿时挂不住了,冷笑道:“谁吃醋,本公子都不会吃醋的。”

    他想起刚刚自己醒过来,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推开窗户,见明月皎皎,映得地面一片洁白,一面寂寞。

    外面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屋里也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只有他自己。

    就好像回到了家里一样。

    贾珂听了他的话,笑道:“那你是怪我没把你叫醒带你一起去?可是那么晚了,换作平时,你早已经睡下一个多时辰了,我们走的时候,你睡得正香,我怎么舍得把你叫醒。我怕你醒来找不到我,以为我出事了,还专门在桌上留了一张条,你没看见吗?”

    王怜花没有说话,贾珂见状,又说:“看来你还是在意我和陆小凤说我喜欢你?我那只是——”

    “我知道,”王怜花坐了起来,嘴角浮现了一丝冷笑,“只是对朋友说的喜欢,你喜欢和他来往,喜欢他这个人,所以你这么说很正常。我现在要睡了,明天还要赶路呢,贾公子,你可以不要再吵我了吗?”

    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他。

    一次都没有。

    他紧握双拳,紧咬牙齿,已被这嫉恨折磨得要发狂。

    贾珂默默看着他躺下朝着自己的后背,无力的叹了口气。

    他本来以为自己和王怜花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也没在意他那些有些奇怪的吃醋,现在才明白,这家伙竟然在试图从自己身上找到他缺失的那两份父亲和母亲本该给予他的爱。

    他该怎么办?

    难道他该跟王怜花说实话:“不好意思,以后我还会有更多的朋友,会跟更多的人说喜欢,你也许会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不会是我唯一的朋友?”

    贾珂干笑一下,算了,如果他现在说了,会被王怜花分尸!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吐了吐舌头,拉住王怜花的手,粗着嗓子说:“赶什么路!不准赶路!不准离开!咱们明明说好了,明天还要去京城转转呢!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反正都不许走。”

    王怜花假笑道:“明天你可以给我送行,从这里到城门的距离,也算是在京城转小半圈了。”

    贾珂干笑道:“那怎么能行,咱们不说好还要去做饭好吃的酒楼吃饭吗?”

    王怜花从善如流道:“我可以吃完饭再走。”

    贾珂道:“有十几家酒楼,你吃的完吗?”

    王怜花道:“可以每家酒楼点一道菜,吃几口,就去下一家。很快就能吃完的,你放心,不会耽误我离开的。”

    贾珂长长叹了口气,将脸贴在他的背心,道:“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别走好不好!我不是不让你回家,但是你起码也要等消息来了再回家啊。你这样,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会担心你的!”

    王怜花微笑道:“没关系,反正你身边那么多喜欢的人,哪里会缺我一个呢。你担心我也担心不了几天,就去喜欢别人去了。”

    贾珂隐隐感觉到,王怜花想要的是一个承诺,一个保证。

    但是他不可能给王怜花。

    贾珂闭上眼睛,呼吸平稳,他睡着了。

    他不知道在他睡着以后,王怜花又坐了起来,眯着眼冷冷的怨恨的看着他。

    王怜花想要离开他,离开这里,他发现自己实在太过依赖贾珂了。这是一件让他恐惧的事情。

    和他挨得越近就越容易失控。

    失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马车失控后会车毁马亡。人失控了呢?是不是也只有死路一条?

    王怜花也不知道在自己睡着后,贾珂又偷偷的睁开眼,然后轻手轻脚的从床上跳了下来,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样东西。

    第二天他醒过来就知道了。

    王怜花黑着脸道:“放开我!”

    贾珂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的看着他,然后也看见了他身上的绳子,笑道:“王公子,早啊!”

    王怜花道:“放开我,混蛋!”

    贾珂笑道:“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我怕你趁我睡着跑了,就把你绑起来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绳子解开,然后立马从床上跳开,以防王怜花打自己。

    王怜花瞥了他一眼,正想说话,忽然就听见外面响起一阵喧哗,然后桃儿跑进来,气喘吁吁的说:“二爷,昨天来找您的那位金爷刚刚在外面,找我跟你传一句话,说是一个叫包有衣的捕头死在了家里,他们在包有衣的手指甲里找到了几片很小的丝线,上面残留着郁金香的香气,因此六扇门很多人都认定是楚留香杀的人。”

    贾珂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他倒吸一口冷气,然后笑道:“这件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我得想办法亲眼看看犯罪现场才行,看看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

    又看向王怜花,微微笑道:“王公子,这么有趣的案子,你舍得现在离开吗?错过这个村可就未必有这个店了。起码,也要等这个案子破了再走!”

    王怜花迟疑片刻,然后道:“本公子留下可不是为你留下的。”

    贾珂笑道:“没错,我算什么,王公子怎么会为我留下呢,当然是为了这天下头一等有趣的事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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