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赵敏笑道：“一杯怎么够，起码也要十杯，咱们再来。”

    说罢，便有侍女将贾珂的酒杯满上，不仅旁边人跟着凑趣，赵敏更是酒到杯干，极尽豪迈，酒过数巡，她脸泛红霞，微带酒晕，醉意已经上头。

    她向贾珂横了一眼，见他又一次应付完别人问他的怎么杀死的石观音，一字一句，和先前说的丝毫不差，然后他坐回椅子，端起酒杯，又要和别人碰杯，但是左手一滑，打在面前的餐盘上，餐盘上炖肉的肉汁自餐盘中泼了出来，溅在他衣襟之上。

    赵敏微微一笑，道：“怎么这样不小心？你可带替换的衣裳了？”

    贾珂本是想借此出去躲躲，他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听到赵敏这么问，他不急着说话，只是摇头，借着擦汗的功夫狠狠的在自己脸上掐了几把，决心看看他们的后招是什么。

    赵敏见他脸颊通红，目光迷离，笑道：“怎么好一直穿着这脏了的衣裳，这样，我帮你向康哥哥问问，他若还有旧衣，你先穿着，等回家再换回自己的衣裳。这时候打发人去家里取衣，免不了被盘问咱们都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衣裳替换，到时候平白惹来一顿啰嗦，反而不美，你说是不是？”

    贾珂也笑了，这些人是看自己在席上怎么喝酒都没做什么荒唐事，打算换地图再整自己吗？他向赵敏道谢，坐在桌旁等着，一会儿又一个侍女过来，低声请贾珂跟她出去更衣。

    贾珂站起身，正要走，大学士的儿子周恒叫住他笑说：“咱们还没喝完，你做什么去？”

    贾珂道：“小弟不胜酒力，现下手脚已经有些不听使唤，出去换件衣服，一会儿再过来。”

    他特意指了指身上那肉汁染上的污渍，周恒“噗嗤”一笑，摆手道：“才这么点酒，你怎么就把肉汤洒在身上了？还好你没现在碰到石观音，不然你手一抖，那刀别说砍她脖子了，怕是要砍自己脖子上了。”

    贾珂笑吟吟道：“正是，小弟若是有周兄你这样的酒量和气度，别说一个石观音，十个石观音也不怕的。可惜周兄那天没在城里转转，不然石观音必然被周兄手到擒来，周兄也不用现在只能坐在酒席上指点江山了。”

    周恒登时变了脸色，道：“你在骂我？”

    贾珂道：“难道周兄也喝多了，好话歹话都听不出？我怎么会骂周兄呢，我是在夸周兄啊，小弟在很多方面真是远远不如周兄，要好好向周兄学习才是。”说罢，拱手一揖，走出香雪厅，和那侍女消失在梅林里。

    赵敏等他离开，瞧着周恒气的煞白的脸，微笑道：“真是猪脑子，大伙谁都看他不顺眼，想杀杀他的威风，可是你见谁这么直白的说话了？哪怕康哥哥都要和颜悦色的同他说话，这样才好既让他出糗，又不致于落下什么话柄。你倒好，生怕别人不明白似的，非要把话挑明了说。”

    周恒素来倾慕她的花容月貌，此时听到她这番话，不由面红耳赤，心里又愤恨，又气恼，他见赵敏说完话，竟然也起身离开，忙道：“郡主，你做什么去？”

    赵敏道：“我不胜酒力，出去走走行不行？周大公子，你有时间关心这个，还不如去想想，若是他听完你的话，不肯跟着侍女乖乖走，破坏了咱们的计划，又该怎么应付。”

    说罢，人也已经离开了香雪厅。

    ***

    贾珂正独自一人站在园子里赏梅。

    离他最近的那棵梅树上一共开了二十七朵梅花。

    这件事阿飞做过，李寻欢也做过。

    他们在数梅花的时候，心里十分的寂寞。

    贾珂在数梅花的时候，看起来也十分的寂寞。

    一个和别人走散，迷失在花林中的小孩，岂不都该很寂寞，很可怜，也很无助？

    贾珂扯了扯衣角，希望里面被酒水泡过的内衣能干的快一点。

    然后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贾珂目光闪动，绕到旁边的假山后面。他顺着假山上的孔隙望过去，发现赵敏竟然走了过来。

    她看起来似乎完全没发现贾珂在这里，人径自走到湖边，坐在一株光秃秃的垂柳下，玩弄着头发。其时冷风掠过湖面，掀起微波和湖面上的浮冰，赵敏衣衫的带子也微微飘动。

    贾珂心道：“这么冷的天她跑来湖边呆坐，这姑娘是有受虐癖吗？”他想到这里，不由想起书里她被张无忌脚底按摩了一次就爱上了张无忌，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是合情合理。

    正想着，就听到低低的抽泣之声自湖边传来，贾珂微微一惊，直到看到赵敏肩头微微耸动，然后抬手擦了擦脸，他才确信这哭声是赵敏发出来的。

    贾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味，不知道刚才自己站的那地方现在还残留多少酒气，但是赵敏刚刚走过的时候，一定残留着很多酒气的。

    贾珂不由心道：“又哭又笑，赵姑娘真是难为你了。看来汝阳王府的日子真不好过啊。也是，你家不仅异姓王还是异族王，蒙古那边听说也不听话，书里你家就被元朝皇帝忌惮，现在皇帝是汉人，你家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呢。”

    他微微一笑，倚在假山上，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赵敏道：“真是无情，好歹咱们也相识一场，看见我哭，你连句安慰都不肯说吗？”

    贾珂道：“郡主需要我安慰吗？”

    赵敏道：“我若说我需要呢？你肯安慰我吗？”

    贾珂道：“郡主需要什么样的安慰只管说，在下做别的不擅长，说话还是能说几句的。”

    赵敏笑道：“这叫什么安慰，算啦，我只盼你知道我心中委屈，不要记恨我。你想必已经知道赵王世子今天为什么要组这个局，你现在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他们对你很不服气，想看你笑话，才特意请你过来。

    只要你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明天他们就能把这些事传的京城里人尽皆知。我本来也不肯的，只是我哥哥如今多要赵王照拂，我不好得罪他们，只好违心做出这些事来。”

    贾珂笑道：“郡主如此以诚相待，不怕我将这些话告诉世子吗？”

    赵敏道：“你告诉他又能怎样？他想整你，只是因为你现在太出风头，他看你不顺眼。你告诉他我说的这些话，他也不会看你顺眼，认为你是自己人了。反而大大得罪了我，我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别的做不了，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的能力还是有的。你又不傻，怎么会做这种事。”

    她见贾珂不说话，又道：“刚才我虽然是想要灌醉你，但是有句话不是假的，我们蒙古人最重英雄好汉，那石观音是什么人物我是知道的，我家里一个手下当年和她打过交道，侥幸活了下来。你亲手杀了石观音，我心里实在很佩服你，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话了。”

    她微微偏头，嫣然一笑，脸颊上落着几点泪珠，神情又娇又媚。

    贾珂无动于衷的听着，心里暗暗寻思：这里与香雪厅相距甚远，与刚才自己和侍女分开的地方也相距甚远，他很确定刚才赵敏没有跟在后面，为什么她能找到这里？

    他心里既然起了疑窦，当然不会信赵敏的话，如果可以，他真想夸奖一句：“以退为进，赵姑娘，好手段！”

    贾珂笑道：“不过是走运罢了，我刚才和周兄说的话实在是肺腑之言，在座的每一位，包括郡主你，如果和我易地而处，一定也能杀死石观音。我有什么本事，年纪这么小，论力气只怕谁也比不过，实在担不起郡主你的佩服。”

    赵敏一笑，正想说话，忽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便从湖边跳起来，绕过假山，走到贾珂面前，道：“咱们到别处说话去，你和下人走散了，他们都在找你。你也不想现在就回去。”

    贾珂也想看看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便点点头，随赵敏又往远处走了走。

    这里和梅园相距甚近，但是看起来却十分荒凉，似乎连下人都很少来这里打扫，地上乱石嶙峋，杂草丛生，草丛之中甚至还生着几丛荆棘。

    赵敏面上露出惊讶之色，道：“怎么赵王府还有这种地方？看来我回家后也要在家里四处转转，看看是不是有人仗着主人很少来就偷懒了。”

    贾珂笑道：“或许是特意保留的原始风情呢。”

    他不由想起书里梅超风住的地方，似乎也是这样。

    但是贾珂先前问过柳无眉她是怎么知道的梅超风的事，柳无眉告诉他，梅超风和陈玄风一年多前逃到大漠后，没多久就被石观音抓住。这些事是她从前从陈、梅二人的时候问出来的。

    梅超风既然被石观音抓住，当然不会在赵王府。

    赵敏道：“赵王爷和赵王妃都喜欢江南风情，怎么会特意留一块地方布置成这样。你——啊！”

    赵敏一脚踩空，叫声“啊”，身子已然下堕。她从没想过赵王府的园子里会出现这种地洞，一下子抓住贾珂的脚腕。贾珂虽然反应过来，但是赵敏比他大了三岁，哪里挣脱得开，一下子就被她抓着脚拽进地洞里，似乎跌了四五丈才到底。

    贾珂只觉得浑身发痛，手支撑地面想站起来，不料手下全是圆球。贾珂心道不好，摸了一摸，发现这些圆球果然都是人的头骨，而他手里拿着的那个头骨上赫然有着五个指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