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中饿鬼

    平太医不动声色的拿着刀，眼角却忍不住瞥贾珂，见他面带微笑的在旁相助，递针递线，动作又轻又快，简直比自己老婆当助手时还镇定从容，终于忍不住问道：“难道你不怕？”

    贾珂展颜道：“我既然是人，当然会怕。但是我不怕这个，开个胸膛而已，就算让我对着镜子看你开我的胸膛，我也不怕。”

    平太医怀疑道：“真的？”

    贾珂道：“当然，我骗你做什么？”

    平太医见他神色如常，一时又想多了，寻思：“老子看人年纪绝不会看错，他也就五岁，还是六岁？这个年纪的小鬼，磕破口子看见血都该吓得大哭，他怎么这么无动于衷？难道荣国府不仅在身体上虐待孩子，还定期给他们看生物解剖来进行精神虐待？”

    他一面想，十根又短又粗，活似十根胡萝卜的手指一面运针如飞，片刻间便将这条伤口缝上了，又从十数个瓷瓶中取来药粉，倒出敷在伤口上，然后拿出几种药水，掰开贾珠的牙关，给他灌了下去，最后拿湿布抹去他身上的鲜血。

    贾珂在旁边看着，心下叹服，时不时帮他递针递药，偶尔瞥见他脸色越来越黑，疑心是贾珠情况不好，一时心又提了起来。

    突然，平太医扔下湿布，走到贾珠身旁，伸掌在他头顶百会穴处重重一击。

    贾珂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然后就听见“啊”的一声。

    他起初还当是自己没忍住发出来的，但是很快贾珠竟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只是因为肋骨断了，动作有些奇怪，他盯着平太医，恼道：“你为什么打我？”

    平太医道：“我是用真气通你的百会穴，这样你才能醒过来。”他现在甚至怀疑贾珠身上的伤也是荣国府折磨出来的，一时看他们兄弟俩很是同情。

    贾珂见贾珠手术后立马能起身说话，大喜道：“珠哥，你觉得如何？”

    贾珠道：“疼。”

    平太医道：“疼就对了，再疼个把月，你这伤就好了。你现在可以下床，可以走路，可以跑步，做什么都行，只是会疼，但疼是正常的。”他想了想，一颗大头摇了几摇，面带不忍之色的补充道，“当然，这是在你没增添新伤的前提下。”

    贾珂隐约觉得他有什么未尽之言，试探道：“平太医，您可还有什么要交代我们的？”

    平太医来太医院的第一天起，先学会的不是怎么给贵人治病，而是学会闭嘴和少管闲事，因此哪怕他心里很看不惯荣国府虐待孩子的行为，还是摇摇头，道：“没有，就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虽然说你们病人多了，我们做大夫的才有存在的价值，但是天天那么多病人也很头疼的。

    所以嘛，你们不如学学武功，大点了就出门转转，这样……”就不会整天被家人打成重伤了。这后面半句话他当然没说，摸摸胡子，又道：“陛下吩咐我给你看脸上的伤，不如就在这里一起看了。”

    贾珂听的一头雾水，心想：“贾珠这伤不就是出门才有的么，就算没有石观音，在荣国府待着肯定比在外面待着安全，他为什么说想要少生病少受伤就去外面转转？难道他还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既然贾珠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贾珂也就放心了，又听平太医这么说，有心试探一番，便道：“让珠哥在这里好好休息，劳烦平太医到我房里给我看看伤。”

    平太医道：“也行。”

    两人正要走，贾珠却神态可怜的道：“珂儿你要走？你在这里陪我。”

    贾珂笑道：“老太太还在外面等着，我怎么也得出去告诉她一声，你不用担心没人陪你，等一会我这边忙完了，我再过来看你。你刚做完手术，好好休息。”

    贾珂推开门，走到屋外，贾母等人果然焦急的在外面等着。

    贾母见他们出来，忙道：“珠儿怎么样了？”

    平太医现在看贾母哪里都不顺眼，肚子里痛骂这女人真会装腔作势，猫哭耗子假慈悲，官家这碗饭真难吃！但他面上也只能恭敬道：“老封君放心，令公子已经没事了，现在人已经醒了。”

    贾母大喜，派人给了平太医一百两赏银，扶着琉璃的手急步去看贾珠。

    平太医跟着贾珂去了他房里，看了看他的脸，又开了一副药方，添了几味药。

    贾珂看着他，想起了《笑傲江湖》里一个很有意思的大夫平一指。

    他医术很高，无论多么重的疾病伤势，只要他肯医治，就没有医不好的。

    但是他的脾气也很怪，他医好一人，必然要杀掉一人，因为他认为这世上人数，老天爷心里自有定数，他不想自己因为救了太多本该死的人，死后被判官小鬼为难，因此定下这么个规矩。

    因为他治人用一根手指，杀人也用一根手指，所以他的外号叫作平一指。

    这世上姓平的人不少，学医的姓平的人也绝不止平一指一人。

    贾珂想起平一指，还是因为小说里平一指一出场就是给濒死的桃实仙做外科手术。这手术在武侠小说里实在少见，在他现在生活的世界里更是罕见。偏偏这位平太医也很擅长做这种手术。

    因此贾珂在他写药方的时候，试探道：“平太医的口音听着像是开封的。”

    平太医道：“你的耳朵倒很好用，我确实是开封人。”

    贾珂道：“我曾经听人说，开封有个杀人名医，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平太医牛气哄哄道：“杀人名医？没听过。开封最有名的名医就是我了。”他冷哼一声，“但是人家都叫我‘妙手回春玉郎君’，‘杀人名医’这么难听的名号可和我没关系。”

    贾珂瞧着他那硕大脑袋，五短身材，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平太医见他这副反应，双目直瞪着他，气恼道：“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年轻的时候很受欢迎的，不少小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给我。”

    贾珂道：“那你最后选了什么样的姑娘当老婆？”

    平太医叹气道：“我那时候犯贱，放着那么多温柔可爱的小姑娘不理，偏偏选了一个脸又丑，脾气又坏，并且还有一个和我事事不对付的亲娘的女人当我老婆。我变得这么胖，都是被我老婆和岳母折磨的。”说完，叹了口气。

    贾珂听到这里，哪还认不出这平太医就是平一指，他想起书里老头子为了找他求医，帮他把岳母一家都给宰了，心下也是感慨万分，有心想劝他过不下去就离婚，何苦闹出人命，但古语云：“交浅言深，君子所戒”，因此他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不便说出口。

    平一指本就是江湖出身，虽然这几年学了不少转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但天生就是这样一幅直来直往的脾气，平日里憋的难受，这会跟贾珂说了便说了，心里倒没怎么后悔。

    他看着贾珂，意味深长的说：“就因为我娶了这样的老婆，所以我才一直没要孩子，她们祸害我就行了，要是我的孩子，让她们天天虐待出一身伤来，恐怕我早就被气死了。”

    贾珂听他这话，顿时脑补出平一指天天被两个女人绑在桌脚拿鞭子抽，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惨叫中，那两个女人尖声道：“你服不服？你服不服？你跪不跪下唱征服？”

    他想到这里，看着平一指的眼里也不由流露出些许同情。

    突然之间，门外“嘿嘿”连声，传来两下冷笑。贾珂一愣之间，只见灯光忽然被风吹灭，昏暗的房间里，隐约间一个人影逆光走进来，自顾自坐在桌旁，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喝起水来。

    平一指惊讶道：“隔空灭灯，这一手好漂亮。”他忍不住去看贾珂，似乎在说：你身边既然有会这么高妙的武功的人，怎么还会被打成这样。

    贾珂却没留意他在看自己，盯着那人影，不由一笑，道：“你回来啦。”

    那人影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贾珂暂不理他，对平一指道：“平太医，这是我的朋友，年纪还小，行为无状，请你多包涵。”

    平一指道：“你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朋友，就应该想办法学几招，等下次再有人打你们兄弟，也不至于伤的这么惨。”

    也许是因为兔死狐悲，他忍不住又劝了贾珂一句，自觉已经暗示的十分明显，贾珂只要按照他说的做，早晚有一日能逃脱荣国府这地狱。他心中不禁踌躇满志，只觉得自己已经把一年份需要做的好人好事给做完了，将药方写完，便转身离去。

    贾珂送他离开，回到房间，见人影还坐在桌旁，又是一笑，手搭在人影肩上，却立马被甩开。

    贾珂将灯点着，愕然道：“你又在生什么气？”

    灯光之下，只见这人影修眉朗目，唇若涂丹，面色白里透红，有如良质美玉。一手托腮，一手把玩茶杯，眼中透着几分轻薄讥诮，冷冷的笑道：“我哪是在生气，我是在赞叹，赞叹咱们贾二公子好一个色中饿鬼，饥不择食，连那样又矮又胖的糟老头子都能深情款款的看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