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提到后母和继姐,是因为他想起先前甄姑娘曾经和下属说那个要和她作对的公子或许会住在妓院里,如今他就被关在妓院的地牢里,没准儿上面的孩子就是那个公子。他曾经猜测这两人是重组家庭的姐弟或者同门师姐弟,但是那下属一开始称呼甄姑娘用了一个“夫”字,便想她也可能是这公子的年轻继母。因此故意提了一句。
但是小孩对这话毫无反应,他似乎也不再计较贾珂先前的调戏,语气亲热道:“不错,阁下倒是在下的知音了。在下听说贾兄来到敝处后,心里实在高兴,立马吩咐他们设下宴席好招待贾兄,还命仆人作陪,务必让贾兄有宾至如归之感。可惜我那仆人天生蠢笨,不知怎么竟然惹怒了贾兄,还劳烦贾兄费心费力亲自去杀他。
一桩喜事中出现丧事,实在不美,更可恨的是我那些仆人一个比一个不懂事,竟因此要和贾兄算账,非手刃贾兄报仇,在下别无他法,只好暂时将贾兄关在这石室里,虽然让贾兄受了一时委屈,但总算暂时将贾兄的性命保下来了。”
贾珂见他对如何将自己从街上带到这青楼里,贾琏的鞋为何出现在小楼门前,贾珠如何在湖底失踪这些事只字不提,反而说是自己主动来这妓院的,心中又气又乐,想着:“我既然还活着,可见他必然是有求于我,而不是想要我这条命。无论是刚才那桌人肉宴,没有人的漆黑地牢,还是阎罗殿的纸人戏,若换成普通的孩子,只怕早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应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偏他遇见的是我,见我对他一点也不怕,只好来软的。真是失误,我应该装成被吓得半死才对,我越不中用,他越不会对我有什么戒心,也越容易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可是……我杀那吃人肉的家伙的时候怎么会知道他们只是要吓我而不是要吃我。”
登时心中便有了主意,面上感激道:“贤弟,我这人素来惜命,我这条命,在别人看来可能一文不值,但是在我眼里可是无价珍宝。你救下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缺什么只管跟我说,你若要名,我回家就跟家人说你救了我性命。你若要钱,我回家跟老爷说,他必然会重金酬谢你。或者你缺别的,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帮你。”
贾珂说完这话,顿觉十分耳熟,略一寻思,忍不住轻轻一笑,想着:“这话我前几天刚和东方不败说过,这会儿又说了一遍,难道我现在和京城这地方八字犯冲吗?怎么出来一趟就被挟持一次?”
哪知那小孩也笑了起来,然后道:“贾珂呀贾珂,我真不知道世上有你这号人物,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贾珂微微笑道:“你说的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头似的。”
那小孩笑道:“这谁知道呢,世上那些魔头无论怎样行事凶残,杀人如麻,只怕他们中没有一个能在你这年纪,就心黑似曹操,皮厚胜刘备,一面和人称兄道弟,一面笑吟吟将人杀了。便是我……唉……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够无耻,够阴险,够心狠手辣,够擅长口蜜腹剑的,却还是输给了你。我倒真想瞧瞧你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贾珂沉默片刻,道:“其实我是一个好人。”
那小孩笑道:“哦?”
贾珂道:“我虽然杀过人,但是我从没去主动害过别人。唉,如果有人想当一个好人,并且是一个过的还不错的好人,那他就要比恶人更有手段。只有对敌人残忍一些,才能杜绝后患,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如果我是真的是个只顾自己的恶人,那我早在发现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就不顾失踪的两个兄弟,硬闯出去了。”
贾珂这话自然又是半真半假,早在他决心杀死梅念笙的时候,早在他下手杀死那几个和他无怨无仇的官兵的时候,他的良心就被他扔掉了。
好在这小孩不知道他从前做过的事,但是贾珂为了兄长舍命下湖,探索密道这些事倒是亲眼目睹的,心里充满了满足和得意,想道:“他到底还是不如我的。”
可是他的心里又忍不住难受起来,他的手指按在上好的邢窑白瓷上,咔嚓一声,瓷片碎开,他扔开碎瓷片,拿手帕擦了擦手,面上堆起笑道:“不错,不错,贾兄果然是个大好人,贾兄快请上来,好让小弟与你亲近亲近,也变成这样的好人。”
他话音刚落,贾珂就见一道亮光,自上面笔直照了下来,然后一条绳子自洞口垂下来。
贾珂抬手拽拽绳子,心想脚下这地毯又软又厚,那洞口离得不远,纵使爬到一半绳子断了,摔下来也不会受伤。便顺着绳子爬了上去。
地牢上面又是一间奢华精致的闺房,锦缎包着四壁,房中陈设,与先前那间房间一般无二。
一张八仙桌旁坐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穿着件天青色锦衫,面容称得上清秀,但是他那一双桃花眼,半含笑意,勾人魂魄,令人销魂,倒要人可惜这双眼睛明珠暗投,怎么配的是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了。手中拿着邢窑白执壶,这白执壶胎骨洁白似雪,但是他握着壶柄的手,白得和壶柄竟无分别。
贾珂瞧着他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忽然就想起把火红眼从窟卢塔族的人脸上挖下来收藏的库洛洛来。不由暗骂自己:“他妈的,我刚看见一桌不知真假的人肉宴,就要变态了吗?”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美,笑道:“多谢贤弟的救命之恩,不知道我该如何称呼贤弟?”
那小孩含笑道:“家母在家总是叫小弟‘花儿’,不如贾兄——”
贾珂接话道:“那我就叫你小花好了。”
小花笑道:“倒不是小弟信不过贾兄,不肯把真名告诉贾兄,只是小弟如今正有件大麻烦,若是把名字告诉贾兄,倒是害了贾兄。”
贾珂笑道:“贤弟不用假名糊弄我,足见贤弟对我的真心。贾珂岂是不知好歹之人。我自然知道贤弟是为我好。”
小花微微一笑,道:“贾兄可知道刚才被你杀死的人是谁?”
贾珂道:“在下从没见过这人。”
小花道:“嗯,贾兄从前自然不会和这种人见过面,但是贾兄如今已经将他杀死,小弟想贾兄最好多知道一点。”
贾珂道:“贤弟请说。”
小花道:“贾兄杀的那个人是漠北双熊中的白熊,(贾珂心道:“我早该想到是他,除了他们俩和李大嘴,还有谁吃人肉。”)他还有个兄弟叫黑熊,这兄弟俩平素在塞外漠北做盗贼,杀人如麻,无恶不作,还最爱吃人肉。”
贾珂道:“贤弟好本事,这样的恶人,都被贤弟收服了。”
小花笑道:“论杀人的本事小弟是远远比不过贾兄的,小弟能收服他们兄弟,是因为小弟平时爱玩毒药,他们兄弟俩瞧见我后,就想捉了我吃掉,正好中了小弟身上穿肠烂肚的剧毒,为了活命,不得不听小弟驱使。贾兄只凭着一柄匕首和一条能把死人说活的舌头就将这名震漠北的恶贼杀死,才令人佩服呢。”
贾珂心想他这是威胁我他给我下了毒?笑道:“过奖了,不知道那黑熊现在在哪里?”
小花道:“他一心想要为兄弟报仇,小弟没办法,只好送他去见兄弟了。”
贾珂道:“愚兄竟害贤弟损失两名手下,真是罪过深重,不知该怎么补偿贤弟。刚才贤弟说正有个大麻烦,不知道是什么麻烦,愚兄能不能帮上忙?”
小花嘴角泛起笑容,道:“小弟就知道贾兄是聪明人,不瞒贾兄,小弟有个死对头正在四处找小弟,小弟这次独自上京,没带多少人手,这地方也是临时落脚点,不知道那死对头什么时候就会找到这里来,所以想请贾兄带小弟进贵府躲几日。”
贾珂心道:“他要只是想躲进我家里,就荣国府那安保水平,他要进去不是轻而易举,何必费这些功夫。这一定不是他的目的。”笑道:“贤弟那死对头不会随意杀人?”
小花道:“贾兄放心,他不是滥杀无辜的性子,何况京城因为先前的一件事已经吸引来大批高手,无论是谁,都不敢在这个关头轻举妄动的。”
贾珂道:“好,那贤弟这就和我回去,到时候贤弟就住我屋里,倒不用惊动他人了。只是我这趟出来和三个兄弟一起出来,如今他们……”
小花微微一笑,道:“贾兄且看看外面是什么。”
贾珂听了这话,站起来,走到窗外一看,就见四辆马车正停在外面,第一辆是贾瑚和贾琏出门时坐的马车,第二辆是自己和贾珠出门时坐的马车,竟完全看不出落进过水里的痕迹,后两辆是丫鬟出门时坐的马车。连那头他亲眼看见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的马都站在院子里,低头咬着花盆里的一朵绿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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