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记得

    刘大河的描述听起来像是阿飘。老宅也说, 很久以前它见过那样的家伙，也许就是在那时，花园被发现了。

    于是这天大半夜的, 586兴致勃勃地拉着郁清要去捉阿飘。

    刘大河也被他提了去对质。

    这夜晴朗，月朗星稀，田野间依稀能辨认出小路。但村里树多, 路上反而黑黢黢的。

    郁清习惯了早睡, 这会子困得不行, 埋伏在院门口守株待兔, 眼皮直打架，子夜时分, 终于见路上远远有个影子过来。

    刘大河被586扔了出去，正正砸中那人影。

    “哎哟！”刘大河立即抱住了那人大腿，喊道：“大人快来, 就是他骗的我！”

    郁清出去一看, 只见那人碰头乱发，衣衫破旧, 原本挺矮的, 这时身形忽然拔高起来，威严地道：“谁撞我？”

    刘大河吓得, 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人影顿了一下，道：“既是如此，我就原谅你了，你走。”

    郁清：“……”这阿飘还真好说话。

    刘大河哪敢松手。

    人影左右挣脱不了，十分郁闷，忽然道：“那我告诉你一个有财宝的地方, 从此地顺流而下十里，有户种了花墙的人家，里头有棵枯树，树根下埋了个箱子，里头有……你快去挖，快去快去！”

    刘大河愣道：“那是我家啊，你怎么知道我埋了好东西？”

    人影：“……”

    郁清在一旁观察着，悄悄道：“586，怎么样，这阿飘好对付吗？”

    老宅的树枝躲在他身后探出，小声道：“但是，我记得他不是坏阿飘。”

    586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小册子，边翻边琢磨道：“这个嘛……严格来说，他不是阿飘。他是负责巡视夜间的，据说民间尊称他为夜游神。这家伙脚不沾地跑得特别快，因为有公职在身，不会被当做恶鬼拦住，所以哪都能去，八方巡游，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消息，发现老宅的秘密但也不奇怪。不过，他们很多年没有消息了，特别是地狱公务系统改革以后，他们就失联了。”

    郁清：“所以……”

    “他应该是急于脱身，才随口说的。毕竟他有工牌，又不是无常飘他们，不能随意拘魂，更不能伤害人。”586道。

    他这么一说，正被刘大河死死抱住腿的夜游神忽然发现了什么，一低头，道：“你不是人！”

    刘大河：“！！”

    夜游神似乎认出了他，气愤道：“大胆刁民，又是你！听说近来此地有恶鬼碰瓷，没想到竟是真的，我要在你生平上记一笔！等你到了地府，有你好受！哼！”

    他说着，开始在破衣衫上摸索，然后愣住了：“我……我笔呢？笔呢？”

    刘大河吓得要命。

    586啧啧道：“你瞧，这家伙还停留在地府编制那会呢。”

    郁清问：“老宅，你见过的是他吗？”

    “嚯……好像是，但那时他红光满面，衣衫也比较鲜亮。”老宅感叹道，“没想到多年不见，他就变得黑瘦而且破落，差点认不出了……”

    586说那是因为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他们了，没了供奉，又没了俸禄，夜游神自然就落魄了。

    “嚯……”老宅便感同身受道，“和我们树屋一样呢，没有人记得的话，我们也会变得特别破。”

    郁清道：“我会记得老宅的。”

    老宅便高兴地哼起小曲来。

    那边586已经上前搭讪，出示了个牌子，夜游神便激动得来回走，大概是认出同僚来了。

    只有他脚下的刘大河哭丧着脸道：“我可以走了么。”

    郁清解了墓碑的限制，道：“你回去把自己带过来，我有话说。”

    刘大河急忙飘回了院子，翻身醒了，自己过来，撒腿又要跑，结果被老宅拦住，摔了个大马趴。

    郁清道：“老宅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诶！！

    老宅为难地道：“树屋……树屋不会打人。”

    郁清：“……”

    “我来我来！”586立即跑过来，又是一板砖把人砸出了窍。他最擅长欺负阿飘了！

    夜游神在边上，似乎是借到了纸和笔，特别满意地绕着圈圈书写记录。

    午夜的虫鸣伴着阿飘的哭号，不知道是不是传到了地狱树那里，后来郁清发现树上的阿飘们都老实多了。就连多嘴的小乙，也从此变得安静如鸡。

    房客们也说夜里好像听到了某种奇怪的鸟叫声。

    “猫头鹰叫。这边生态好，肯定有猫头鹰。”许意说。

    郁清笑笑不语。

    刘大河被揍一顿，最终还是被放回了家了。后来听说他生了一场大病，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人也变得卑微谨慎许多，一到天黑就再不敢外出。

    而夜游神仍然徘徊在村子里。

    586说七月半阿飘节的时候，他可以把人引回去。而且有夜游神巡夜，村子可以不用担心阿飘们恶作剧。村民上山，也不会再遇到鬼打墙。

    而关于老宅的井，不会再有人知晓。

    郁清数了数忘川水的库存，还好，够用很长时间，便放心多了。

    胡二听说了这事，撇嘴道：“我说这附近怎么有奇怪的气味，原来是他啊。难怪最近山上的老鬼们都不敢出来讹人了。小动物也都规规矩矩的。”

    “放心，只要是活的，就不归我们管，碰到也没什么。他最多是看到作恶的家伙记一笔。”586懒洋洋地说。

    胡二反而不淡定了，忧愁道：“偷鸡他记么？”

    “记。”

    从此胡二也不走夜路了，就算要上山看崽崽，也是天黑前去，天亮后才回来。

    这天郁清刚刚做好晚饭，狐狸就急匆匆地打包走了。

    房客们组团跑去景区玩了，说要在外头吃，他便一个人吃饭。桌子两边，586打游戏，章树喝茶陪着。

    郁清正看着晚霞下饭，院门口三头犬汪了一声。

    他出门一看，是个满脸胡茬的中年大叔，身后还有个中年妇女在探头张望。

    “你们……住店？”郁清奇怪道。他看这两人打扮，不像是游客，更像是本地人，而且也没行李的样子。

    他这么一问，那女人赶紧摆手：“我不住。”

    男人抽了口烟道：“就我一个人。”

    然后两人窃窃私语，似乎商量了什么，女人便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郁清迟疑道：“我这边除了房间，其他不提供，日用品都要自己带，你要不先去买点什么过来……”

    男人猛洗了一口烟，扔掉烟头，道：“不用，有个床睡就行。有的？”

    郁清点头，把人带去办登记。

    草丛里，树枝谨慎地潜行着，捡起掉落未熄灭的烟头，掐灭，然后悄悄缩回了院里去，找到垃圾桶扔了进去。

    而屋里，郁清拿过男人的身份证扫描，下意识看了一眼，呆住了。

    “李……叔？”

    这又是个和李秋游一挂的客人，本村地址啊。不是隔壁李家的，但也和李秋游带点亲。

    李贵点点头，看了看屋里，道：“你这儿，挺好的。”

    郁清真是难得听到村里人夸他的宅子，便客气道：“还行。”

    李贵看着是个沉闷老实的，不怎么爱说话，就等郁清办好了，还了身份证，才踟蹰道：“你这里，还闹鬼吗？”

    郁清肯定地道：“没，那都是大家人吓人，谣传的，你看我不是住得好好的？”

    然而李贵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低头不语，闷闷上楼。

    郁清：“……”他有点糊涂了。

    村民都对老宅忌讳得很，这个李贵倒是奇怪，仿佛更希望这儿真的有阿飘。

    除了这个，郁清对他印象还是很好的。这李贵样子看着邋遢，但到他这儿，还挺讲究，进门还脱了鞋，生怕把地板弄脏了。

    郁清说不用，他还是脱了，还强调：“我来之前换的新袜子，不臭。”

    就那么穿着袜子上楼了。

    郁清又给他找了双拖鞋送上去。李贵不熟练地说着谢谢，又给他拖鞋的钱。

    郁清被他硬塞了十块钱，哭笑不得，这位李叔可真是够憨的。

    等到房客们嗨回来，李贵也出来了，就和李秋游聊了两句，大概聊的学习之类的，小孩一下子就灰溜溜找借口跑了。

    他就一个人闷坐那儿，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开始点烟。

    郁清赶紧道：“店里禁烟，您要不出去抽？”

    李贵也不多说，老实地又把烟收回了口袋里。

    郁清试着和他拉家常：“地里忙完了？”

    李贵：“差不多了。”

    郁清道：“您孩子也和李秋游差不多大了。”

    李贵点点头，“学习没他好。”

    郁清还在酝酿下一句。

    李贵忽然道：“你能回来，挺好的。你小时候回来一次，我还记得，可惜后来就没见着了。家乡好，多住一段时间。”

    郁清：“当然的。”

    李贵又问了郁爸郁妈的情况，得知两人退休了正到处跑游玩呢，羡慕得不行。

    “身子骨硬朗，挺好……”他喃喃地说，似乎憋不住烟瘾了，道：“我出去抽口烟。”

    郁清便由他去。虽然夜挺深了，但有老宅留意呢，外头又有夜游神晃荡，李叔也熟门熟路的，不担心安全问题。就是院子里有烟味的话，得麻烦老宅净化一下空气。

    然而郁清多虑了，老宅跟他报告说，李贵跑院门口抽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