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人鱼

    两天后, 傍晚。

    剪刀一张一合，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伴随着这样的声响, 不断有银白色的发茬掉落在深灰色的毛毯上。

    楚钦宇剪得很小心，努力让江封那看上去不规整的几缕头发，完美地混入其他头发当中。因为太过认真, 甚至没有发现原本歪斜在那里的江封，这会儿正在笑着望向他。

    手持剪刀的人心里只有头发，左剪一点, 右剪一点，原本就与其他发丝格格不入的银发, 这会儿显得愈发的扎眼。楚钦宇摸索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干脆恼羞成怒地把江封那一片头发都打乱，一块修剪起来，最后勉勉强强, 让江封拥有了还算规整的发型。

    “恩……”江封半眯着眼,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好丑。”

    “哪里就丑了, 明明剪得很好。”楚钦宇颇为不服地凑到江封旁边, 用同一个视角看向镜子。

    镜子不大，两个人的脑袋就这么自然地挨在了一起, 根本不像是在看头发。

    江封通过镜子看向楚钦宇，随后叹气道：“没说发型, 是我长得丑，气色不好不说，瘦得都快脱相了。”

    楚钦宇没有说话，但就算不怎么会察言观色的江封, 也看出了对方现在的无语。

    “江封，”楚钦宇把镜子扣下，随后扭头与江封对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做，凡尔赛？”

    江封轻轻摇头，“那是什么？”

    “眼下这个情况，”楚钦宇手搭在江封的肩膀上，“就是凡尔赛。”

    相比刚刚进入世界的时候，江封确实瘦了一点，但跟脱相这个词一点关系都没有。楚钦宇有时候也不知道，造物主当时是怎么设计的江封。

    为什么别人一生病难受，就是面黄肌瘦，搞不好颧骨都要凸出来，颜值瞬间垮掉，到了江封这里，少了几分血色的样貌，把原本气质中的侵占性削弱了几分，让人不免生出些心疼的情绪来。就连减下去的那一点体重，也只是抹去了一点人鱼的来自野生生物本能的攻击性，使其变得更加随和。

    换句话说，从好看切换到了“会让人心疼”的好看。

    江封也不去追究那词的意思，继续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喃喃道：“你说，孩子以后，会不会也是一头银发啊，到时候上学，不会因为头发颜色被欺负。”

    “怎么会，它要是像你似的，哪有人敢欺负它啊。”原本还和江封头脑袋挨着脑袋的楚钦宇，不自然地缩回了身子，转而收拾起东西来。

    “那你说，它瞳孔会是什么颜色的呢。”

    楚钦宇神色愈发不自然起来，“黑色……的。”

    江封点头，“恩，黑色挺好看的。说起来……我最近都没怎么吐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总不能从头吐到尾，一般就是前几个月。”楚钦宇低着头，就要去抓江封尾巴上的毯子。

    转头见楚钦宇要把毯子收起来，江封抬手阻止了，随后拿起旁边的剪刀，找了头发里面不起眼的一处位置，剪下了不长不短的一缕。

    随后江封从中抽出一根，在那缕头发规整的一段绕了几圈，甚是心灵手巧地打了一个结，放到了楚钦宇手里，笑道：

    “喏，给你留个纪念。”

    却不想楚钦宇压根不领情，停下收拾的动作，转而抓住江封将要收回去的手，反问道：“什么意思。”

    江封指尖拍了拍楚钦宇的手背，随意地笑起来，“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挺好看的，想送给你而已。认识这么久了，我好像……也没送过你什么像样的东西。”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要说纪念？”楚钦宇抓住江封的手指，“是觉得以后没有机会送了，所以才趁着现在抓紧送我点东西么？”

    江封低着头偏过视线，不去直视楚钦宇的眼睛，“我就是想送你点东西而已，你干嘛这么大反应……”

    楚钦宇盯着江封看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起毯子来。收拾的同时，还检查着江封的衣服有没有粘上发茬，看到了就用粘毛器滚几下弄下来。

    整理好一切之后，楚钦宇拿了一个新的毛毯盖在江封身上，随后将人鱼垂下来的长发挽至耳后，“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江封偏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不过……孩子晚上想吃炸小黄鱼。”

    “好，那咱们今天就吃炸小黄鱼，”楚钦宇拍了拍江封的鱼尾巴，“那……我去吩咐他们一声，折腾这么半天了，你先歇一会儿。”

    说罢便踩着拖鞋离开了房间，走的时候，到底还是拿走了那一缕头发。

    门关上，房间内只剩下江封一人。

    江封依旧维持着楚钦宇离开时候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悲。

    就这样，十秒过去了，二十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

    房间内响起一声低笑，不过这声低笑，很快就被清嗓的声音掩盖过去。

    10587正大光明地磕着瓜子：『你就嘚瑟，就算在这个世界里面不翻车，等到了主神世界你也得翻，且活且珍惜。』

    这两天，江封一直在作死的边沿反复试探，方才连临终送物的架势都摆出来了，生怕自己凉的不够快似的。

    『怕什么，』江封伸了个懒腰，随后拿起镜子欣赏着楚钦宇亲手剪出来的发型，『生命不息，翻车不止。谁说车一定要开着往前走，我偏要翻着往前走，谁能拦得住我？』

    10587：……

    因为发言过于不要脸，它甚至计算不出来要怎么回应。

    就在一人一客服唠嗑的功夫，房间外传来脚步声，然而江封并没有改变自己懒散的坐姿，一边嚼着从系统商城兑换出的鳞片，一边往门口望去。

    来的人不是楚钦宇，而是武乌。

    武乌进门见到江封这没正行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挑眉道：“被别人拧断脖子的感觉怎么样？”

    当时那条热带鱼是直接被掘断了脑袋，江封使用道具复活那条鱼，估计感受到的跟拧断脖子没差。

    “好家伙，”江封慢条斯理地把鳞片咽下去，“可爽了。”

    武乌：……

    “行行行，我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武乌晃着手中的平板，“求仁得仁，你现在有新的复活对象了。”

    说着武乌将平板扔到江封跟前，上面是要复活NPC的信息。

    江封之所以还能吃上楚家营养师搭配的饭菜，楚钦宇之所以还能好好地当楚家大少爷，离不开江封的这个“起死回生”的技能。楚肃有用得到江封的地方，自然不会把江封怎么样。

    作为楚家的掌权者，楚肃倒是没有什么亲近之人可以复活。楚肃母亲被人鱼捕食，尸骨未存，楚肃的父亲对于妻子的死，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很快便又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早就把结发妻子抛之脑后。

    以楚肃的性格，其父亲的下场可想而知。

    至于心腹手下，楚肃交心的不多，真正有交情的也都还活得好好的，也不用使用江封的能力去复活谁。

    不需要复活亲近之人，但可以复活可利用之人。

    之前有别的家族的间谍混入到楚家的产业，被抓住了也逼问不出来什么。

    间谍的处境跟楚钦宇还不一样，楚钦宇怎么说也是楚肃养大的，死了也没几个真的敢为他伸冤的人。但是那个间谍就不同了，真的是严刑拷打出了人命，让别的家族抓住了把柄，那就得不偿失了。最后这个间谍，一定得是“意外死亡”。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现下的审问，用的也都是留不下明显痕迹的方法。水刑，剥夺睡眠，注射药物等诸多折磨人方式，都来一遍，却没有用任何一种会留下明显审问痕迹的酷刑。

    那间谍也清楚，招了只能让他凉的更快，所以愈发嘴硬。楚父原本还拿这个间谍无法，但眼下有了江封，便如虎添翼，多了更多折磨人的手段。

    杀死了再复活，还是什么都不说？那就再杀一遍，再复活，一直杀到招供为止。

    在人类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面前，没有人可以坚持下去。

    见江封仍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武乌更加气不打一出来。

    “是，没错，我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任务者，但我能力再强，完成任务也是需要时间的。”

    武乌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大吐苦水，“楚肃那边的把柄有多难找，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成天满脑子就是搞对象，这两天我忙上忙下地找可以扳倒楚肃的证据，你呢，成天跟楚钦宇缩在房间里看电影！”

    “我希望你能弄清一件事，”江封对自己的好吃懒惰行径，没有丝毫的愧疚，“解决楚肃这个反派，树立人鱼的正面形象，本来就是你的任务；我的任务就是跟楚钦宇搞对象，那我天天跟他看电影有什么问题吗？”

    武乌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梗过去。

    “行，你的任务确实是刷他的好感度，但你明知道，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抓到楚肃的把柄，可你偏偏在我手里没有证据的时候，跑到楚肃跟前去作死。”

    武乌插着腰，“现在好了，楚肃要你反复复活一个被酷刑搞死的人，你不干，信不信楚肃头一个就先搞死你，接着就是楚钦宇，你告诉我怎么办！”

    江封歪了歪身子，漫不经心地看着武乌，“就算我和楚钦宇都死了，耽误你完成任务么？”

    武乌插着腰不说话，脸部肌肉却是有些抽搐起来。

    “既然不耽误你完成任务，”江封叼烟似的叼着鳞片，轻笑道：“那你慌什么。”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江封咀嚼鳞片的声音。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静下来的武乌这样说道。

    江封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地摇着尾巴。

    “我就说为什么你复活一条鱼，还要偏偏要选择匕首插入鱼身的动作，”武乌坐到江封对面，“这个动作根本就是不必要的。”

    另NPC死而复生的道具，只要选定NPC然后使用即可，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动作。不过为了防止其他人起疑，往往在使用复活道具之前，使用者都会添加一些无意义的动作，增加仪式感和可信度。

    江封可以选择任何的动作，可他偏偏选择用匕首刺入鱼身这个动作，呼应了杀死楚钦宇那会儿的情形。

    “一开始你就锁定了这个道具，”武乌抱胸，身体后仰倚向椅背，“你故意我手里根本没有把柄的时候，去挑衅楚肃，是因为只有这样，你们两个才会陷入绝境，你才会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迫不得已’袒露自己起死回生的能力，从而洗白过去的一切。”

    “不愧是系统中数一数二的任务者，”江封有一下没一下地鼓着掌，“这都能看出来。”

    “毕竟一上来就深情款款地说什么‘我是为了救你才不得已杀了你’实在是太可疑了，”被夸奖的武乌并没有露出什么高兴的表情，没好气地看向江封，“我要是楚钦宇，我就不会信。”

    “绝境之下，生死面前，”江封随意地用右手食指指尖划过发际线，“谎言亦能成真。”

    武乌做了一个深呼吸，随后起身去拿江封手中的平板，“现在这种情况，也在你的设想之内。”

    江封将手中平板递出，“当然，这甚至都算不上最糟糕的情况。”

    “你……”武乌死死盯着江封，咬牙切齿道：“简直是个疯子。”

    迎着武乌自上而下俯视的目光，江封收回递东西的手，欣然笑道：“多谢夸奖。”

    *

    江封被送回来的时候，身上几乎没了温度。

    楚钦宇甚至不知道江封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他只知道在他端着晚饭去找江封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了人鱼的身影。

    对方就在他离开的功夫，被楚肃带走了。他现在只是一个依附于江封起死回生的能力，才能在楚肃手下苟且偷生的人，带走江封，没有必要通知他。

    楚钦宇就这样看着专门给人鱼准备的晚饭一点一点变凉，江封却始终没有回来。

    其实即便江封没有离开，对方现在也吃不下多少东西。雄性人鱼没了孩子，身体会留下严重的损伤，到目前位置没有一条雄性人鱼从这种损伤中活下来。

    江封看上去也不会是例外。

    即便是精心地养着，尚且没人知道江封到底还能撑多久，更何况——

    现在这个模样。

    “三次。”武乌看着被抬进公寓的江封，说出两个字。

    楚钦宇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怔怔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将一个人救回来三次。”武乌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一个被酷刑折磨致死的人，被他救活了三次。”

    在这一刻，楚钦宇几乎连呼吸都要忘了，只能迷惘着握着江封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楚钦宇的样子，武乌觉得自己应该为对方鸣不平。或许江封安分守己地待着，等他收集齐证据，这个世界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度过。

    但当他真的看到江封把一个被酷刑折磨到断气的人，从炼狱拉回到人间这个地狱的时候，他也迷茫了。

    其实江封自己承认过，说在系统那边开了外挂，把使用道具的反噬调整到了比较低的程度，不论是纯粹的痛苦还是酷刑的折磨，江封感受到的可能只是那个NPC的几分之一。

    然而身临其境一般的死亡经历，是哪怕在系统那边开了后门，也抹不去的经历。

    那个被不断复活的NPC，之前受了那样多的折磨尚且什么都没说，但三次死亡的经历，还是轻而易举的彻底击垮了对方的心理防线。

    江封呢，他有没有被击垮呢。

    武乌不知道，或许这个世界除了江封以外，没有人知道。

    同一时间，系统空间内。

    江封出牌：“一张三。”

    10587看都不看一眼：“要不起。”

    柏合：……

    江封伸手去就拔10587嘴里的瓜子，“要打牌就好好打，一张三你上哪要不起去，他是地主，咱们两个是一波的你知道么？”

    柏合看着一手烂牌，面无表情道：“你们能不能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10587打了个哈气，“自从你说给他报销起死回生道具之后，他就一直等着薅你羊毛。”

    “什么叫做薅羊毛，”江封纠正道：“这叫合理运用资源。”

    “好的，”10587敷衍点头，“他就一直想着要合理利用你的资源，所以欢天喜地去楚肃那里复活间谍去了。”

    柏合嘴角抽搐：“你确定，是欢天……喜地？”

    “十分确定，”说着10587神色古怪地看向江封，“我现在严重怀疑他是不是有m属性，前面看他复活NPC的时候，似乎一直属于‘好嗨呦’的状态。”

    江封轻笑一声整理着手中的牌，并不搭话。

    10587继续叭叭：“那个NPC死了三次就坚持不住了，江封在旁边一直想方设法地给他加油鼓劲来着，不过一点用也没有。”

    柏合却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的，转头问江封：“你这是……回忆起来过去的事情了？”

    江封抬眼看向柏合，随即又收回视线：“是的，回忆起——很多事情。”

    在第一个世界的时候，江封就发现濒死体验，可以刺激他回忆起许多过去的事情。在那之后，他作死一方面是喜欢作死，另一方面也是想接着濒死体验窥探过去。

    这次连着三个濒死体验，回忆起来的不少都是比较关键的片段，不由得就有些上头，导致他差点就在NPC说什么秘密都愿意招的时候，冲上前捂住对方的嘴，劝诫对方一句：“我觉得你可以再尝试多死几次。”

    毕竟这种快速且连续的濒死体验机会可不多。

    当然江封并没有成功，一则是楚肃还在那站着呢，他还不至于如此造作，二则是他当时确实也是被折腾跪了，没法冲到NPC跟前。

    怎么说也是货真价实地体验了三次死亡，虽然他不恐惧死亡，但是架不住NPC恐惧，被迫跟对方共感把江封折腾的够呛。

    不过江封也很难得地确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进入系统的原因。

    楚尘远年纪轻轻的时候病了，不治之症，他进入系统完成任务，是想要兑换奖励给楚哥治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先进入的系统，楚尘远却早他一步成为系统员工，但总算不像过去一样毫无头绪。

    “我劝你不要这么逼自己，”柏合放下手中的小王，管上了江封的一张三，“忘记有时也是一种保护。”

    江封抽出一张大王，压在柏合的牌上，指尖点了点，“也许我并不需要保护。”

    *

    江封这次醒的比上次要快一些。

    介于人鱼体质的特殊性，像是输液这种比较强力的治疗方式，暂时没有人敢用在人鱼身上。基本上人鱼的用药都是保守的口服药，但由于江封昏迷的时候一直牙关紧咬，楚钦宇的药一直没能喂下去。

    或是是出于炫耀，亦或者是什么其他扭曲的心理，楚肃发过来了那个间谍的视频。

    对方神色疯癫，一边用指甲挠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大叫大笑着在房间里乱跑，最后被楚肃放到大街上，很快就被驶过的车辆撞飞出去好几米。

    视频的最后几秒，只有一句话——

    希望江封一切都好，我很期待下一次的合作。

    然而江封看上去很不好。

    甚至都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对方到底哪里难受，活着，对于眼下的江封来说，似乎就是一种折磨。

    江封眼睛没有睁开多久，就又重新合上了，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栗，喉间发出低咽一般的声音。

    “江封，”楚钦宇看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听话，咱们吃药。”

    “孩子，”江封只剩一口气吊着一般，“孩子没事……”

    “没事，孩子没事，”楚钦宇摸着江封的头发，“这药伤不到孩子的，吃了药就不疼了。”

    “不用，它没事、我就没事，”江封的声音支离破碎到难以辨认音节，推开了楚钦宇的手，“我睡一觉就好了。”

    人鱼的指尖比玻璃瓶装的药还要凉，搭在楚钦宇掌心的时候，他甚至分不清哪一份凉是药，哪一份凉是江封。

    似乎是见他久久没有动静，人鱼重新睁开眼睛。对方的眼底有着稀碎的血丝，给人一种方才刚刚哭过的错觉。

    “楚钦宇，”对方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哀求，“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好不好。”

    楚钦宇的心都提了起来。

    以前江封疼，向来都是让他抱的，从来没有，赶他出去过。

    “江封……”

    “别多心，”江封甚至还在安慰他，“我就是、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安静睡一会儿。”

    楚钦宇的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人鱼似乎撑不下去了，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小声催促起来：“听话。”

    通过江封的眼睛，楚钦宇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崩塌。他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有回头，抓着手中的药，退出了房间。

    他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外，与江封一门相隔。

    房间内想起被无限压抑过的低吼声，那是用枕头蒙住口鼻后才能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是从胸腔最深处发出来的，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虚弱，没一会儿声音便变得喑哑，变得轻不可闻。

    世界重归平静。

    楚钦宇就站在门外，看着手中的药，一动不动。

    医生开的药，是药效十分凶猛的那种。不说有孕的人鱼不能碰，就算是健康的人鱼，吃这样的药，可能对身体都会造成一些伤害。

    但医生必须这么开，江封的情况，如果不使用这些药物，结果可能不仅仅是“对身体造成一些伤害”那样简单。

    楚钦宇在门外站了许久，随后攥着手中的药剂推门而入。房间内的江封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后又无力的闭上，没有说话。

    “江封，吃药。”楚钦宇不由分说地把药瓶放在江封跟前。

    江封一动不动，许久才倔强地挤出两个字：“孩子……”

    “孩子已经没有了，”楚钦宇心口涨得生疼，但他还是忍下了那份疼痛，不带任何一丝情绪道：“两天前就已经没有了，所以，吃药。”

    江封的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也没有于楚钦宇对视，只是睁着眼，看着眼前的药瓶。

    细看，人鱼的眼神已然失去了焦距，江封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筹码一般，失去了谈判的资格。

    真正的崩溃，或许是寂静无声的。

    “真的，没有了吗。”人鱼的手搭在小腹的位置，“可是它刚刚还在疼啊，为什么就没有了呢。”

    “真的没有了，”楚钦宇狠下心来，“江封，在这种事情上，我不会骗你。”

    死寂。

    许久之后，江封伸手握住了药瓶，垂眸，睫毛轻轻颤抖着，“那……是个好消息啊。”

    雄性人鱼有孕，向来是产卵的时候最凶险，半路流掉，说不定真有可能保住一命，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好消息。

    “只是、也不知道它头发是不是银白色的，有没有黑色的眸子，喜不喜欢吃炸小黄鱼……”江封笑着低喃，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你说，它还没吃过炸小黄鱼呢，怎么……”

    “说走就走了呢。”

    楚钦宇咬着下唇，强行把眼泪逼了回去。

    “你也是，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江封语气带着一丝亲昵的埋怨，浅浅地笑起来，拿起药瓶道：“你要是早些告诉我，我不就……”

    江封轻吐一口气，解脱一般道：“不就，不必遭这么多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