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人鱼

    楚钦宇到底没有离开。江封那个样子, 他没有办法离开。

    他躺倒江封身边，小心翼翼地拉住了江封的手。

    江封又屏了好一会儿气，抬眼看向他。

    “你说……”江封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如果我说孩子是你的, 你是不是还能回来看看我。”

    说完没等楚钦宇有任何反应，江封自己就先否定了这个决定，“算了，我在想什么啊，真要是告诉你的, 连这个孩子都留不下。”

    楚钦宇的瞳孔骤然放大。

    为什么感觉江封话中的意思在说, 孩子……真的是他的？

    “原本只是想留下点念想, 总比白活一世, 什么都没剩下强。”江封垂下视线, 睫毛轻轻颤抖着，“现在想想, 还不如什么都不留下。”

    “毕竟, 不论剩下什么东西, 都会被你讨厌的。”

    楚钦宇抓着江封的力度大了几分, 然而江封却丝毫没有觉察到似的，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江封的大拇指扫过他的耳朵，一下又一下。

    “感谢你出现来陪着我, 但是我还需要再清醒几天, ”江封四指拍拍楚钦宇的侧颈, 眼睛里似有流莹闪过，“所以还是……”

    “不要出来了。”

    次日清晨。

    江封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晚上被楚钦宇抱了好几个小时，现在感受就四个字, 神清气爽。

    10587：……

    仓鼠站在江封床的架子上，俯视着大字型躺在床上的人：『你还可以更无耻一点吗！』

    江封翘起二郎腿：『可以啊。』

    10587：淦！

    江封才不理会10587的抱怨，点开系统查看着好感度的情况。他一般很少点开这玩意，基本上好感度是多是少江封都心里有数。

    但最近是特殊时期，毕竟前面的检测报告上，他在楚钦宇那边拉了不少仇恨，所以还是多盯着点好感度的数值比较好。

    虽说晚上买了一波惨，但是好感度并没升上去多少，现在卡在快到七十的位置。江封杀人现在是实锤，在这个基础上还能有快到七十的好感度，只能说楚钦宇是相当给面子了。

    数值上没什么问题，江封正打算关上，然而就是在关上的那一瞬间，江封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之前突然不明缘由地涨了二十点的好感度也就罢了，怎么在那之后好感度在不停的加一减一左右横跳？

    『这个啊，』面对江封的疑问，10587倒是见怪不怪，『你可以理解为他正在想你。』

    江封听了都是一愣：『想我？』

    『就是那种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原谅你了的情绪，』10587耸耸肩，『好感度就会一会掉一点，一会儿又升上去。他要是在想别的，好感度是不会动的。』

    江封百年一遇地出现了些许愧疚的情绪，不会随后他很快又将这愧疚情绪甩锅了，至于甩给了谁么……

    私立医院孕检部门。

    白医生正在给vip病人做孕期检查，长发被扎成了利落的马尾，愣是营造出几分干练的感觉。

    孕妇的丈夫显然对这个长头发的男医生没什么好感，正在做检查的孕妇却是对白医生好奇心满满，有一句没一句地询问白医生是怎么保养头发的。

    检查结束，结果很是圆满，孕妇拿着白医生写的独家护法秘籍，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白河端起茶缸，心情大好，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叫护士传下一个孕妇进来。

    有人走进房间，通过余光白河能够感受的到，新来的这位孕妇很大只。他也没当回事，只是语气和善地提醒道：

    “先坐下，我——咳咳咳咳咳！”

    来的人面部被蒙了个结结实实，但是那一头银发还是很快暴露了对方的身份。

    “你为什么会在这！”柏合捧着茶杯嚎叫。

    “我凭什么不能来这，”江封相当随意地往边上一坐，摘下口罩，“我就不用做孕检了么。”

    房间内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十分凝重，不知道为什么，做产个检愣是制造出了逼宫的即视感。

    “我就先不吐槽孕检这个事，”柏合与江封拉开距离，“你这跟被狗啃过的头毛是怎么回事。”

    江封的发型确实有点参差不齐，但方才走在街上大家看过来的眼神却是充满了好奇。虽然江封遮住了脸，但是身材和气质不是那么容易遮住的。一头放荡不羁且不齐的银发，倒是给人种“这是我们不能理解的艺术”的错觉。

    如果不是发廊大清早的都还没开门，江封估计会被拦住问这发型出自谁手。

    江封没有回答，正经摆出一副“我就是来做孕检”的架势在脱衣服，结果还没脱下两件就被冲上来的柏合按住了手。

    尽管如此，方才不经意间撩起上衣的动作，还是暴露了江封上腹部满是淤青的事实。

    “卧槽，”柏合重新掀起了一点衣服，“你这是怎么弄的！”

    “被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通，打的时候还被剪了头发。”江封很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你信他个鬼！”不等江封说完，10587就蹿上桌子，“那群小混混原本只是想跟他打嘴仗，结果他非得激对方出手。”

    具体细节10587都懒得说，江封当时的表现，总结一下就是一张表情包：你过来啊.jpg。

    仇恨值，拉得非常稳。

    10587苦口婆心地拍着爪子，“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那群小混混气得推搡了他两下，结果他倒不满意了，冲着小混混就是一句‘就这点手劲，怎么着，晚上没吃饭啊？’”

    遂被群殴。

    柏合：……

    “说得好像都是我的错似的，”江封躺在病床上，懒懒散散的，“明明是他们手劲确实太小了，我一时没忍住，才会有感而发。”

    柏合在这个小世界到了好几天孕检医生，快要养成职业病了，下意识地就像给江封检查。结果刚凑过去，又立马拉开距离，警惕地盯着江封：

    “你今天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就江封那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扒出他白医生这个马甲不说，还专门找过来，绝对没有好事。

    “没事，就是想过来问问……”江封脸上带着亲和的笑意，“你是不是瞒着我，跟楚钦宇说了什么。”

    其实江封并不需要柏合的那波助攻。

    如果楚钦宇的好感度停留在百分之四十左右，江封一通表演卖惨，收获的会是对方“有点心疼，又有点可怜江封”的情绪。

    如果柏合的那一通旁敲侧击，增加的只是楚钦宇的好感度，那也没什么。但问题就是，柏合的一番话，在增加好感度的基础上还洗白了江封。

    楚钦宇抱着“江封肯定有什么苦衷”的心情，再去面对江封的卖惨，生出的可就不只是心疼，恐怕还有不少愧疚的情绪了。

    江封不介意楚钦宇对他愧疚，但如果这愧疚的情绪是外人勾起来的，并且楚钦宇愧疚的时候他还不在旁边陪着——

    那他就得跟这个外人聊一聊了。

    *

    楚钦宇收到了昨天晚上事情的报告。

    首先就是江封为什么不明所以地成了烧烤摊的服务员，要知道江封住在公寓里，可以说是吃穿不愁，没有必要寒冬腊月里出去赚钱。

    这一点他很快就从公寓的管家那里得到了回复。

    江封一直在打听租住那样大一间公寓的价钱，以及他日常生活耗费的人力费医药费到底有多少。据说对方还认认真真地把那些数值都记录了下来，一点一点赚钱想要偿还。

    虽然以江封现在的能力，能赚到的钱相比之前的挑费，只是杯水车薪而已。然而江封并没有放弃，非常固执地坚持出去打工，所以才会遇上昨晚的事情。

    烧烤摊是在小吃街上的小摊，摊位附近并没有监控设备，不过那群小混混也不是在摊位跟前殴打的江封，而是把江封拽到旁边的小胡同里面打的。

    有街道的摄像头录到了江封被小混混带走的一点经过，能够看得出，江封当时完全是被抓着头发扯走的。

    具体打斗的情节没有被摄像头拍到，录像中出现的只有小混混离开的身影。为首的小混混甚至用手指转着一把剪刀，不难猜出对方用剪刀做过什么。

    楚钦宇看得拳头都攥起来了。

    过了很久，江封的身影才再次出现在视频中。对方走走停停，甚至在路口的时候低下身蜷缩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消失在了录像之中。

    “当时在场的人，都只看到一群小混混找江封的麻烦，”工作人员报告着，“打架的时候……大家很自觉地没有凑上去，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那些小混混和江封本人知道了。”

    “公寓的医生呢，”楚钦宇做了一个深呼吸，“对江封的检查结果是什么，有什么伤到哪？”

    工作人员摇摇头，“没有检查，江封不许检查，公寓的医生也没敢硬来。倒是江封，早上问工作人员找了一些钱就出门了，不知道去做什么。”

    “派人跟着他了么？”

    工作人员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楚钦宇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示意对方可以下去了。

    工作人员刚退出去，楚钦宇就收到了白河的消息。对方发来的图片有重影不说还有些模糊，一看就是偷拍的。

    偷拍的东西也很奇怪，认真分辨一下的话，似乎是一个人的腹部，只不过上面有许多淤青。淤青的分布有一条明显的界线，只在上腹部有，下腹部却是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楚钦宇回复了一个问号过去。

    很快他就收到了白河的回复，是一条语音。点开收听，明显能听到对方压低了嗓音，鬼鬼祟祟的。

    “你们家人鱼是不是姓江啊，我这边收到一位有孕人鱼的检查。你也知道我们医院，之前打了很久什么病都能治的广告，但我们能治人可治不了人鱼啊。”

    楚钦宇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那人鱼现在怎么样了？”

    “这我哪知道啊，”白河无奈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来，“我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但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到底是不是你家那条人鱼？泄露病患隐私可是医生的大忌讳，我这可是抵上了职业前途在给你通风报信。”

    “是……”楚钦宇卡顿了一下，“我家那条人鱼。”

    “唉，是就行，也不枉费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白河声音一顿一顿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但毕竟是人鱼么，我也瞧不出什么名堂。听他话里的意思，说是被打了一顿之后就一直腹痛得厉害，心里担心，所以才过来看看。”

    楚钦宇心里就是一紧。

    “我还专门套他的话来着，毕竟能养得起人鱼的，怎么可能没条件给人鱼看病，反倒要大冷天地跑医院。结果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担心孩子保不住被轰出来，不敢让家里的医生检查，所以才偷偷跑出来在外面查。”

    说到这，白河有些义愤填膺起来，“不是我说你，楚钦宇，就算他真的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现在也是一条有孕的人鱼，你成天吓唬他做什么？”

    “我——”楚钦宇呼吸一滞，“我没吓唬他。”

    但他知道江封在担心什么。江封以为能活到现在全仗着有孕，要是孩子没了，可能命也就跟着一起没了。

    “算了，我也没资格说什么，”白河咂咂嘴，“看伤痕，我估计他挨打的时候一直护着腹部，不过这也不保证不出事。人鱼也没什么能用的药，真疼起来那就得挨着，你让管家这两天准备点他爱吃的饭，除此之外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电话挂断。

    方才还满脸悲天悯人的柏合，顿时脸色就严肃起来。

    “你们两个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此时，病房里，10587抓着柏合的长发在荡秋千，江封则是在给柏合编麻花辫。这也是刚刚柏合说话一顿一顿的原因，因为江封手上没个轻重，拽得他一会儿一个后仰。

    “玩到雪再积的厚一点，我就回去。”江封手上动作不停，“雪太浅的话地上会比较泥泞，卖起惨来没有美感。”

    柏合：……

    人干事？

    “当然也有其他的原因，”江封抬眼看了眼床上的时钟，“这个点他应该正准备吃饭了，总不能饿着肚子把他叫出来。”

    “啧，”柏合把10587从头发上薅下去，“你倒是会心疼人。”

    “是啊，”江封淡淡一笑，手上重重地揪了一下柏合的头发，“我多贴心呐。”

    柏合：(╯°Д°)╯ ┻━┻

    *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江封在柏合这蹭了一顿饭，才不紧不慢地离开。从医院出来，江封并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在路上冒着大雪，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身后一直有人跟着，是楚钦宇派来看着他的人。

    江封一直都知道，但是一直没有理会。那些人给楚家卖命，但是不傻，不会大冬天站在雪地里陪着他。一个个都开着车，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车进不去的地方才会步行跟着，但也是三班倒，谁也冻不着。

    他在一处商铺停住脚步，那是一家糖果店，老远就能闻到酸酸甜甜的味道。

    这个地方同样记载了两个人不少的回忆，之前楚钦宇带着他出门，就会来这里，给他买糖吃。

    虽然江封对于糖果算不上多么喜爱，这个店铺也是通过查看上一世录像才知道的，但不妨碍他依旧喜欢这个地方。

    江封找到一个合适的拐角，停下脚步，坐了下来，一坐就是许久。

    楚钦宇得到消息，很快就赶了过来。

    一直有人实时更新江封的位置，前面江封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医院里，所以楚钦宇并没有过多关注。等江封从医院出来之后，他才时不时地注意一下江封的动态。

    人鱼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只是在雪地里走一走的话，还冻不到。他关心江封的情况，但也知道帮不上忙，如果在外面散散步能让江封放松一些的话，那他自然不会拦着。

    但是江封坐在地上不动，他就不能不拦着了。

    雪下得太大了，不一会儿就积了五六厘米深的样子。楚钦宇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江封的方向走着，走近了，才闻到糖果的味道。

    他站在糖果店跟前停顿了几秒，随后鬼使神差地走进去，给江封买了支草莓白巧克力味道的棒棒糖。说是棒棒糖，其实更像是一大块草莓巧克力上插了一根蓝色的棍。

    或许他不应该给杀身仇人买这种东西，但是该不该买，是他这个被杀的人说了算。

    拿着棒棒糖从糖果店走出来，楚钦宇在拐角处看见了江封。对方这会儿正蜷着身子倚墙坐着，银发配着一身银装，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

    唯一的一抹色彩，是对方那发红的眼尾。细看，在这样的天气里，对方的鼻尖竟然在冒汗。

    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江封听到了，却没有抬头。直到楚钦宇驻足站了许久，江封才勉强有些反应。

    江封似没睡醒一般，有些迷离地朝他看过来。看了一会儿他，又看了一会儿他身后雪地中的脚印，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判断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幻觉。

    很快江封就发现他手中的棒棒糖，但是眼中并没有浮现出什么欣喜的神色，反而是有些疲惫地笑了笑，垂眸道：

    “是给谁买的啊。”

    楚钦宇说不出“给你买的”这几个字，只是把手中的糖递了过去。江封低着头看不到，但是通过影子，也能看到他的动作。

    “没事，你不用骗我，”江封没有接，头埋在膝盖上，“人鱼不能吃巧克力，还是你跟我说的。”

    楚钦宇登时愣住。

    其实他之前也不知道人鱼能不能吃巧克力，只是江封吵着要买，他怕人鱼吃出什么问题，所以忽悠对方来着。结果随口的一句话，他忘了，江封却是记得清楚。

    “而且这是你撞见我，”江封低笑一声，“不是我主动找你，所以你不能杀我。”

    楚钦宇把巧克力塞回口袋，他这会儿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江封相处，想着再进糖果店给江封买点对方爱吃的。

    结果他刚一挪步，就被江封抓住了裤脚。

    “楚钦宇，”江封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他像抱着尾巴一样抱着自己的腿，脚尖在雪地上剐蹭了一下，“我好疼啊……”

    说着江封轻叹一口气，温热的气体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薄雾。他依旧抓着楚钦宇的裤脚，却仿佛不记得这件事情，眼神有些呆滞地向前方望着，像是在问楚钦宇，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说……如果这个孩子没了，我该怎么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