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二年, 晋阳行宫
萧靖初到晋阳，把唐邕带在身边，帮忙料理军务, 两人忙活了大半天，忙到月亮升起的时候，才有空扒拉两口饭。
做好的饭菜早就凉了, 回锅蒸了好几次, 口感不如刚出锅的时候好吃。
但是皇帝没介意, 能填饱肚子就行。他自己吃的是大米饭配红烧肉, 请唐邕一起吃。他用红烧肉的汤汁拌了米饭，一口气吃完两碗饭，饱了。
只听得风中有断断续续的琵琶琴声。
听着不赖。
“这是谁在弹琵琶？”萧靖揉了揉耳朵,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感慨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唐邕的反应很快，立刻夸赞老板的水平：“好诗！意境大气磅礴！”
“不是朕所作的, 偶尔听别人说过这首诗。”萧靖不好意思冒认王翰的《凉州词》, 他谦虚极了。他让太监去问，古代的娱乐太少，听别人弹琵琶也好啊。
他最近的压力有点大，想听歌。
皇帝身边的人赶紧去寻, 唐邕想到什么, 说要告退。萧靖一看不乐意，这班还没加完，你吃完饭就溜, 留我一个人加班？
老唐这中消极的工作态度不行啊！
他拉着唐邕，要表姐夫陪他听歌。唐邕动了动嘴皮子，想说什么，但说不出口。
出去的太监听见琵琶乐声，一路跑过去，见是一个窈窕的女子靠在栏杆上弹琴，头上戴着一根玉簪，穿着打扮不像寻常宫女。打头的小太监瞅了两眼，暗道这位长得不错，应该是福气到了。
“刚才是你一直在弹琴？”
“正是妾身。”
“你别弹了，随我们走。”
说话的小太监见着真人，要把她领回去给陛下。另一个太监帮她抱着琵琶，催着她快快行走。
姑娘的心中暗喜，她低头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确保自己面见陛下的时候不出纰漏。她今年二十岁了，她不想守着这个地方熬一辈子。
她被带进去殿内，见陛下与一位大人在交谈。她的心思灵动，当即跪下来认罪，眼边似有泪花，当真是梨花带雨：“妾身弹琴，没想到会惊扰陛下，妾身有罪，还望陛下宽恕。”
换做是正常男人，肯定觉得她可怜可爱，说这不怪你，你没有错。然后会拉起她的手，开始这样这样的剧情。
关键这俩人不正常啊！
唐邕没有发言权，他全当没看到。萧靖微微皱着眉头，他不喜欢别人一见面就哭，这样太丧气了。
皇帝的表情没怎么变，嘴里的话却非常毒舌：“你既然知道妨碍别人，就不要在晚上弹琴，影响旁人休息。幸好朕大度，换做隔壁住着带孩子的母亲，准得跑出来骂死你。”
他再说：“你且弹两曲，若弹得好，朕可以宽恕你的罪过。”
姑娘：“……”
这位陛下怎么不按套路来呢？
唉。
陛下叫她弹琴，她弹了自己拿手的《昭君出塞》，调子比较哀怨，如泣如诉，听得陛下直摇头。她赶紧换成节奏轻快的《阳春》和《白雪》，果然陛下眉宇舒展，十分欢喜。
萧靖听歌歇了十分钟，他转头跟表姐夫点评道：“不知道她弹的是什么，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算了，朕勉勉强强，打赏她二两银子”
唐邕：“……甚好。”
他终于发现，高湛原来是那么呆的人。他以前跟着高洋混，那位在晋阳行宫的时候没少宠幸美人。
弹琴、歌舞向来是女子争宠的手段。
反正文宣帝不把女人带回去邺城，李皇后和段昭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唐邕身为前前任老板的马仔，他见得多了，他没劝。
他一眼看出来，这位弹琴的姑娘是想邀宠，结果如今这位比文宣帝更无情，说话特别伤人。
啧啧啧，有好戏看咯。
唐邕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加完班，在行宫有安置的房间，倒头躺下去。萧靖忙了一天，他本来熄灯，准备睡觉的。
他刚坐到床边，先把手伸进去，他摸到温度不对！以往的被窝是凉的，今天是热的！
卧槽，是里头有人！
“有刺客，有刺客——”萧靖麻溜地从床上滚下来，他是真的觉得有人要害他，“来人啊，救驾，救驾——”
他自己冲到架子上拔刀，门外的侍卫们全涌进来。一批人围着，保护他，另一批人把被子掀开，从被窝里抖出来好大一个人。
是刚才弹琵琶的姑娘，她不要脸，她只穿了一件艳红的单衣，脸色吓得惨白。
这跟她料想的情况不一样，她想给陛下暖床……然后服侍陛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是女刺客吗？
应该不是。
“是谁放她进来的？”萧靖沉着脸，“全拉下去，重打一百军棍！”
侍卫们纷纷行动起来，他们粗暴地把她拉起来，押到外面去。还有女子联通的太监，一并被揪出来。
这几人不是邺城带过来的，是晋阳这里的宫人，被这个姑娘利用，企图搏得富贵。唐邕被外面的惊动，他披着衣服出来，他猜到今晚可能会发生事情，皇帝没带女人过来，这在好多人眼里就是一块大肥肉，谁都想啃下来一大口！
如果这个姑娘成功了，之后便有更多人效仿。
唐邕因为摸不准陛下的性子，所以不敢多说。以前高洋遇到这中情况，只有两中结果：一，这个姑娘成功，能得宠一段时间；二，这个姑娘不成功，当场被高洋砍头。
文宣帝不会喊到侍卫，他自己会解决。
“陛下，让臣对他们审问。”
“行，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萧靖让人把床铺被褥全换过，耽搁到二更天，才闭上眼睛。唐邕一夜未合眼，他把事情全部查清楚了。
难怪这个女人的胆子那么大！
原来她是成功过的，她是服侍过高洋的老人。她说自己姓王，曾得到过文宣帝赏赐的服饰和钗环。当年高洋没把她带走，她看上现在的陛下，想要搏一搏。
若是她一直当宫女，可能会甘心平庸。但她得过宠，怎么会愿意再过落魄的生活？
她打听到张皇后不在跟前，陛下连奉茶暖床的宫女都没带，所以她动了歪心思。她先弹琵琶，被召见，陛下给她二两赏钱，她自以为很有希望。
她哭得眼泪鼻涕全部出来，大声嚎道：“求大人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唐邕的内心毫无触动，甚至有点犯困。他打断了王氏的话，道：“是你犯错在先，我怎么可能会饶你？陛下说好的一百军棍，来人，给我接着打！”
王氏见求情不成，干脆疯狂地大喊：“不，你们不能打我，我是服侍过文宣帝的人，我是娘娘，我是尊贵的娘娘！我若是死了，到地底下找陛下，我要状告你们这□□人贼子！”
唐邕：哦，我很害怕哦。
说到旧主，他笑眯眯地站在王氏跟前，看她受完刑罚，奄奄一息，但意识还在。他压低着声音，说：“你快死啊，若是见到那位陛下，记得给他带个口信。”
“你算哪门子的娘娘？就凭你，也配？”
“唐某家里倒是有一位娘娘，段昭仪听说过没？你告诉陛下，说臣娶了昭仪娘娘，臣替陛下供养段氏，让她当正妻生孩子，陛下知道定会含笑九泉。”
“你，你……”
王氏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唐邕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他洗手，换掉身上沾有血腥味的衣裳。皇帝因为夜里的事情，肉眼可见很不开心。
老唐提议道：“陛下何不给皇后和公主写家书，互通近来的情况？”
“你说得有道理。”萧靖提笔，给老婆和女儿们写信，问她们最近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家里安排得顺利吗，邺城有没有哪个姓高的不听话。
给皇后的信件，他特意多写一千字，说自己的处境比较安全，让她不要担心。他写斛律光在长城边上驻守，不让突厥人□□，要是他们敢过来，来一个砍一个。
他很想念张嫣，张嫣同样想念他。
张皇后在夜里睡不着，白天把段表姐请来说话解闷，她在这里没有朋友和姐妹。她不乐意跟妯娌们聊天，唯独能跟段表姐处得来。
因为没有利益纠纷，不属于一个体系。段表姐改嫁之后，不再属于高氏女眷，被改到老唐家的户口本上。
段表姐的气色不错，虽然丈夫和哥哥都离开家，但她吃得香睡得香。以前高洋在的时候，他们男人出去打仗，她刚开始会很想念，后来习惯了。她最近爱吃炸酥肉，身形圆润不少。她不用伺候男人和看婆婆脸色，她想怎么吃就这么吃，还能天天睡懒觉。
张嫣看见段表姐白里透红的小圆脸，语气有点羡慕：“表姐的日子，过得真滋润啊。”
以前的宠妃娘娘婀娜纤细，现在好像身上圆润不少，没变丑，倒是另有一番风韵。
“阿淹也觉得我胖了？”段表姐摸了摸脸，有点惆怅，“我最近贪吃，反正老唐没那么快回来，他看不见我胖瘦。阿淹知道什么时候陛下班师回朝，喊我一声，我到时候再减减肥。”
“嗯。”
张嫣答应下来，有些事情是机密，但是段表姐没坏心，她可以大约透露一下。她回忆起蟹黄汤包的好滋味，让宫人蒸好端上来，她与段表姐吃下午茶，一人能吃一笼。
这是一道难得的美食，两人的心里不由得十分期待。只是刚吸一口汤汁，张嫣发觉嘴里一股腥味，恶心极了。她把头扭到一边，拿帕子挡着脸。
“呕——”
“呕——”
一声是她的，另一声是段表姐的。
段表姐也难受，她知道客人不好嫌弃主人家的东西，但她实在没办法，解释道：“不知怎的，好像突然间不爱吃这个汤包。”
说不爱吃都是轻的，她觉得这一笼东西好难闻，腥味大得很。
“唉，我也觉得不好吃，把东西撤下去。”
张嫣心有所感，把剩下的汤包赐给宫女和太监，两人的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说鲜美无比，非常好吃。他们的表情不似作伪，汤包没问题，那么问题是出在哪里？
可能是出在她和段表姐的身上。
张皇后派人请太医，分别给她和段表姐诊脉。太医将手搭在她们的脉搏上，琢磨了大概一刻钟，表情非常严肃。
一度让张嫣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
她的心高高悬起，忍不住主动问：“这位大人，本宫的身体是有异常吗？”
太医把手松开，点头道：“的确是有异常。”
张嫣：？？？
段表姐：？？？
在二人恐慌的情绪下，太医竟然露出笑容，下一句话是——
“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唐夫人，你们皆是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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