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律一愣,指尖也僵住了。
想起那个药片……那个药片当然不是常春买的紧急避孕药。
避孕药伤身啊,他从来都没有想要让她吃。
药片只是维生素b罢了。
他动动指尖,编辑发送:【你怀上了?】
1yan:【当然没有!】
恭律稍稍挑高一边眉毛,仿佛透过屏幕上寥寥文字,看见了她气急败坏时候的小表情。
没有么?
嗯,鬼才相信。
他收起手机,不经意对上了余尧探头探脑的视线,后者连忙缩了缩脖子躲到画板后,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儿,真不知道怕谁呢。
夕阳时分下了课,恭律拿着车钥匙一个人离开了画廊。
根据常春说的地址,来到她目前的住处。
他摁响门铃,指腹来回摩挲着白色衬衫袖口,心想:事情总要解决的吧,逃避没有用。
信号接通的提示音响起,门旁墙壁上的方形机器亮了亮灯。
“你来干嘛?”门铃电话里传出女人不太欢迎的声音。
恭律扫了眼摄像头,听不出情绪的两个字:“开门。”
简一言想揍他。
就没见过访问者如此理直气壮地命令家主开门的。
“我欠你钱了?”她开了门很不高兴地问。
恭律神色淡淡地往她的肚子上看了眼,迈进玄关。
家里开着空调很凉快,阳台的深色窗帘合拢着,客厅里的光线显得比较昏暗,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什么选秀节目,她盘膝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拿起一次性筷子,低头嗦着茶几上摆着的一碗凉皮。
很大的一碗凉皮,表面还有不少红色的辣椒油。
一看就很辣。
恭律皱了一下眉,碍于他的职业关系,他并不喜欢吃辣的,只不过另外一个他很喜欢。
故而每次在他的第二人格出来之前,他总会提前几天,故意凌虐自己的嘴唇变得干裂。
这样另一个他就会因为嘴疼而少吃点火锅了。
恭律坐进沙发,十指交叉,离得近了闻到淡淡的醋味。
他又看了眼凉皮:“吃这个会让你舒服点么?”
简一言咽下一口食物:“我以为你会问我什么时候打掉。”
恭律:“为什么要打掉?”
简一言无辜摊了下手:“这不是你们渣男的一贯作风嘛。”
听她的语气并不极端,恭律也稍微放松了一点:“我渣?”
“一个睡完了就把女人踢开,还故意调包避孕药,让女人毫无防备地怀了孕的男人不渣么?”
简一言说完,抓过遥控器调低电视机音量,低头嗦了一口粉。
嗦得凶了,汤汁儿溅到脸上。
恭律抽了一张纸巾,伸了手帮她擦掉:“你管那叫踢开?”
“不然叫什么,给了我一个亿的事后分手费,真有你的。”简一言至今记得当时收到钱时,心里涌上莫名其妙的侮辱地那种感觉,对方这么熟练,肯定不是第一次干,当时就很生气:“我寻思着你是不是每睡一个女人都这么大方啊?”
恭律失笑了下:“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变相地夸我技术好么?”
简一言一噎:“你想多了。”
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思想上早就这么认为了。
相较于收了钱的侮辱,这种来自目标人物身体上的不忠诚,才是最让她感觉心里不爽的。
只是碍于种种原因,她并没有纵容自己在当时翻脸。
但现在不同,肚子里多了个小小的牵扯。
她的占有欲也强烈了一点。
恭律见她不吃了,慢条斯理地挽着衬衫袖口,说:“画廊的清洁工作又多又累,我不让你以清洁工的身份继续不是情理之中么?”
他把碗筷挪过去,一点儿都不嫌弃地吃了起来。
女人不嫌弃男人是一回事。
不过像他这样的男人,不嫌弃女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简一言眼皮子跳了跳:“少树什么好男人形象了!”
说完了感觉底气不足。
毕竟,她以学生的身份混进去时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扰。
恭律看她表情,笑了:“我想你或许明白了。”
简一言心虚:“你打开画廊做生意的不就是为了钱吗?”
恭律:“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没什么差别吧。”
简一言:“……”
碗里剩下的粉本来就不多,恭律很快就吃完了。
他擦着嘴说:“再点一份。”
简一言严肃地抿着嘴角,抓过手机又点了一份:“吃完滚蛋。”
恭律:“我收留你那么多次,你收留我一次也应该的吧。”
简一言冷哼:“想得美。”
不论你嘴上再怎么强硬,实际行动撵不了人也是无用。
次日,常春过来时已经快到中午十一点了。带来了他家老板的换洗衣服和婚姻登记预约时间。
常春打量完了客厅:“她真是饮料大亨的亲妹妹?”
恭律扣着衬衫纽扣,回忆初次看见她时:“去年十二月月底,一条小船那片贴满了寻人启事,电子荧幕和商场都有她的照片。”
常春惊:“我怎么没看见?”
说完了感觉这话问得不是找骂么,连忙又问:“您早知道了?”
恭律淡淡地“嗯”了声。
记得那天夜里醒来,看完乞丐恭写下的留言书,点开手机微博就看到了这条寻人启事。不过寻人启事标注地很有意思,竟然说她是个心智不全的女人。但他随后在网上查过,才知道非心智不全,而是患有全球性罕见的遗忘症。
如果遗忘症是真,那么她不应该记得他才是。
但经过了画廊的电梯遇见,他否定了这种想法,并且对她生出了某些探知的兴趣,这也是他一再纵容对方接近自己的原因。
恭律坐进沙发,端咖啡杯小口地喝着,拿起茶几上的婚姻登记预约须知表:“订午餐。”
常春愣了一下,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又看向卧室方向:“您真的决定和简小姐结婚么?”
恭律看了他一眼。
“您认真的么?”常春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我看起来不认真么?”恭律问得很严肃。
常春嘴角一抽,摇摇头。
暗道哪儿有?
您很认真,真的。认真得让我怀疑会不会是恭先生没有走,还占据了您如今的身体意识。
常春找到附近某家酒店的联系电话,拨通了。
“对了,”恭律想起来什么,淡淡地说,“订孕妇餐。”
听筒里传来了询问声,常春眼眸不自觉瞪大,磕磕巴巴地把电话讲完了,挂了电话之后立马扑到他家老板面前:“您怀啦?”
说完他又改口:“我是问简小姐什么时候怀了您的孩子?”
恭律瞥了眼茶几上的另外一张折叠了一道的纸。
常春抓过来打开,发现这是孕检报告。
7周5天。
“这么一算54天了,不是……连今天应该55天。”常春惊讶问:“是在别墅里那次怀上的啊?”
恭律“嗯”了声。
那天早上打完电话,他抽了几秒钟的间隙,给常春发了条微信叫他买大号的b族维生素片。
不想让她避孕的原因,总体来说有两种。避孕药伤身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还有一种原因,只是他单纯地想结婚了。他想把这个知道自己秘密的女人放在身边,这样他会更有安全感,更加充实。
“那您,”常春顿了顿,“您是本来就喜欢她吗?”
听见了这句话的简一言,立刻顿住了脚步。
常春也看见了她。
但问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还在垂眼看登记须知的男人当然没有发现助理异常,只在心里莫名其妙地欢腾了一会儿,也顺便思考了一会儿,喜欢她么?
“我……”
“嘶!”
恭律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痛呼。
女人脸色苍白地弯下腰,两手交握环抱在腹部。
不过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就像她的肚子在痛一样。
常春吓到:“简小姐!”
然而男人比他更快,已经大步朝她走过去,不由分说扶住她的肩头命令常春快去备车。
简一言低声说:“不要。”
她摇了脑袋,抓住他的手贴上自己的左腕:“你摸摸这儿。”
恭律:“……”
常春老脸一红,扭头躲去了阳台晒太阳。
刚才的痛感突然袭来,铺天盖地透入骨髓式的灼烧,她根本就忍不下去,仿佛潜意识里对他喜不喜欢自己这件事非常在意,甚至没有这份喜欢就活不下去似的。
不过恭律哪知道这些,只当她听见刚才的问题,在撒娇罢了。
“我也没说不喜欢你,那么激动做什么。”他感到好笑。
殊不知此刻在他的掌心下,渐渐平复的灼热温度。
简一言抬眼看他,眼睛里湿漉漉地带着倔强,轻咬住嘴唇:“你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恭律微微蹙眉。
女人在他的印象里,鲜少露出咄咄逼人的神情和质问口吻。
第一次,是前天夜里,在画廊他的私人画室里。
事有蹊跷,恭律微微垂眼,看着他们俩覆盖在一起的手掌。
她的手拿开,他看了她一眼跟着拿开,露出那个楷体字,那个诡异地泛着红光的楷体“律”字。
简一言觉得自己没看错,他眼睛里是含着震惊的。
“你看到什么了?”她期待问。
眼下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上次在夜里他也看见过。
当时大部分的思想,还是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而这会儿……
恭律滚了滚喉咙,嗓音低沉些许颤抖:“你是什么人?”
他在害怕。
好像自己本是一个异类,却突然发现有人竟然和他一样,那种彷徨和不知所措的反应。
简一言在某一刻终于明白这个时空的目标人物废物在哪儿了。
忧惧皆无。
薄情寡义。
唯善不恶。
欲念淡泊。
乞丐恭拥有后两者,画家恭拥有前两者。
话说白了,他就是一个矛盾的共同体。就是一个缺少了正常七情六欲的人,不,或者说鬼。
或许再精准点,是阎王爷。
目标人物恭律就是阎王爷在这些时空的分身吧。
她想:她和阎王爷的纠葛该从她砸了他的那会儿算起。
她把他砸病了,对么?
但这些不能跟他说,他双重人格精神本就单薄,一定接受不了阴阳相隔神鬼轮回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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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证的那天,简一行和余尧两边的人都过来了。
余尧逮空就拉着她问:“你用的什么办法?”
简一言大部分的注意力全在恭律和自家哥哥身上,心不在焉地喝着白水:“什么什么办法?”
余尧:“你怎么搞定我叔的?”
简一言给他一个手栗:“就不能他搞定的我?”
余尧摸着被敲疼的额头,龇牙咧嘴地哼哼:“少来,我叔一向是被倒贴的那个,而且你也没那个魅力让我叔动心下凡尘啊,我叔一直喜好小圈子好吧,当年追他的男人都快踏破我爷爷家门槛了。”
简一言终于收回全部心神,懵逼地盯着余尧。
当天晚上,送走了简一行和各位亲友,回到家了,她才把酝酿了半天的问题抛出来:“你以前为什么不谈恋爱啊?看不上女人?”
这话问得很有水准,是“看不上女人”而不是“没看上的女人”。
社交了一天,恭律的潜意识里有些疲惫,一边想着答应她哥哥的婚礼聘礼一样不能少,一边想着如果今天是乞丐恭的话,他又会做到什么程度呢?故而并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术语,回答:“嗯。”
简一言:“……”
他妈的,真是疯了的心都有。
他们的婚礼没有办,蜜月行程暂时搁置了,这些都是因为她的妊娠症状太厉害,她不舒服。
恭律强硬地要带她去医院。
简一言坐进副驾驶:“这只是个小问题,根本不用去。”
“你说的不算。”恭律倾身过去帮她系上安全带。
他的头发上有淡淡的苹果香和须后水的味儿。
交错在一起莫名好闻。
简一言深呼吸,感觉多日没有食欲的胃里在蠢蠢欲动:“你用的什么洗发水,家里没有啊。”
她肚子叫了一声,饿了。
恭律愣了下,低头在自己身上仔细地闻了闻,忽然想起在她刚过来之前,自己吃了个青苹果。
俩人重新回到画廊。
恭律牵着她,带她来到那间隐秘的温室。
苹果树长在屋子里,简一言发誓这是第一次看见。同一棵树上泾渭分明地长着青苹果和红苹果,井水不犯河水似的堪称奇景。
她愈靠近,就愈能闻到清新的苹果香气。
简一言想起那天夜里他手里拿着的青苹果:“它,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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