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各种好处,欧阳辩痛痛快快地去打卡上班了。 修起居注有一个专门的部门,叫起居院,涉及到皇帝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两个人负责,起居院的部门其实也不算小了。 除了欧阳辩这个正职官,还带领着楷书郎八个,驱使官二十个。 楷书郎主要是抄字员,而驱使官则是传递公文,操办杂事,承长官差遣,办理具体事务的吏员。 比起欧阳辩之前带领的勾当司的人要多一些,但比起央行来说,就是一个小机构了,起居注官本身也就是一个会议记录员而已。 不过这个会议记录员是国家元首,逼格上还是不一样的。 欧阳辩正式上任的时候,赵曙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对于这个记录他日常言行的起居官,赵曙还是颇为慈眉善目的,毕竟这位可是关乎他以后声誉的人。 “你就是季默啊,朕听闻你的名声许久了。” 赵曙还算是一表人才,脸色如常,并不像是个疯子。 欧阳辩赶紧叉手回礼:“陛下,臣正是欧阳辩,以后请陛下多多指教。” 赵曙笑道:“还请史官手下留情才是。” 欧阳辩道:“不敢不敢,臣只会如实记载,绝不加入个人感情。” 赵曙眉头一掀,这是拒绝朕的拉拢了? 不加入个人感情,如实记载,那不就是说自己做了啥混账事你都要如实记载进起居注里了? 不过赵曙没有说话了,因为旁边的几个楷书郎已经开始工作了,将他与欧阳辩的对话如实记载了下来,他要是说得过多,不免会被扣上干涉史官记载的恶名了。 不过其他的事情还是可以聊聊的。 赵曙笑道:“仲针常常与我说起你……” 旁边几个楷书郎默契地停下来。 赵曙看了一眼,继续道。 “……他常常说你这个朋友极好,后来的事情……朕也要感谢你。” 欧阳辩赶紧道:“不敢承陛下谢,那不过是臣子本分而已。” 赵曙意味深长地看了欧阳辩一眼点点头:“如此甚好。” 说完就不说话了,欧阳辩赶紧退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候赵曙接见大臣。 第一个进来的是韩琦,韩琦向英宗禀报了十几件重要事宜,英宗裁决如流,处置允当,韩琦看起来颇为振奋。 欧阳辩则是安排着楷书郎如实记载,楷书郎写好一页,欧阳辩就看看有什么错漏,这些是原始资料,回去之后还得进行精简。 其实所谓重要事宜,对于整个帝国来说也不过是日常事项而已。 而韩琦估计也是挑了一些比较简单的事情来请示,这毕竟是赵曙身体康复来第一次正式接触政事。 欧阳辩咂摸着赵曙的处理政事的能力,其实也就是那样。 韩琦代表的政事堂其实已经草拟了若干解决方案,赵曙也不过是在其中挑选出他认为合理可行的方案而已。 换句话来说,这不是填空题,而是选择题,而政事堂给出的解决方案一般也都差不了。 这给了欧阳辩一个错觉——换我上也行! 不过也的确是如此。 对于宋朝皇帝来说,处理政事这一块的能力的确是不是很重要。 真宗也好,仁宗也好,还有这个英宗也好,都有长短不一的一段时间是无法正常处理政事的,但朝廷依然运行良好。 这是因为政事堂、枢密院、三司的架构相当稳固。 实际上,即便没有皇帝,这个帝国依然还是能够继续运行下去。 韩琦汇报完之后,又有枢密使富弼也来汇报。 其实也就是那些日常事务而已,并没有太多生死存亡的事情,只不过能够上到这里的事情,在地方上就算是大事情了。 赵曙的表现还是不错,当然啦,标准是比较低的,只要赵曙能够在宰辅大臣给出的选项里面,挑出相对比较好的选择题,大臣就已经相当振奋了。 毕竟这赵曙不是正常皇帝嘛! 然后是三司使张方平来汇报,也大约就是这般流程,之后赵曙就开始休息了。 毕竟是刚刚康复,不能过于劳累。 赵曙休息,欧阳辩可不能休息,他赶紧让楷书郎换班,他继续等着,一边等一边进行内容审核。 接下来还要对文字进行美化,毕竟聊正事的时候用的是白话文,但记入史书的时候可是要用文言文的,在他这里需要进行一次信息的完完善和精简。 精简不是让消息错漏,而是进行一次信息不丢失的翻译,这个工作看似简单,但实际上不容易。 因为谈话时候形成的信息量是非常大的,就这么一次简单的接见,形成的资料已经达到了几万字,堆了厚厚的几大叠。 欧阳辩所做的就是查看信息有没有错漏,然后对照几个楷书郎之间的记载有什么不一致,在上面签名批注,接下来会交予其他的楷书郎进行校对,形成一份更加完善的资料出来,而这些原始资料,则是会保存起来。 这个工作还是比较繁琐的,怪不得需要八个楷书郎进行换班处理,还有一大帮的驱使官协助,就这些形成的资料,的确需要这么多的人来处理。 欧阳辩才刚刚理出来眉目,赵曙已经休息好了,要进行下一个行程。 ——赵曙要前往相国寺、天清寺、醴泉观祈雨。 春节以来,大宋各处无雨,很快就要春耕了,若还是没有雨的话,今年春耕就要歉收了,这可是关乎国运的事情。 这对于赵曙也是一次宣告,宣告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可以正常执行君王的职责了。 赵曙要外出,欧阳辩这个起居注负责人也要随行,他得随时记录赵曙的言行。 几个楷书郎在驱使官的帮助下,带着厚厚的草稿纸,与欧阳辩一起跟着赵曙外出。 帝王外出可没有那么简单,禁军殿前马军司步兵司已经准备了很长的时间,各宫寺也兢兢业业处理自己的事情,若是那个环节没有准备好,那可是要撤职甚至杀头的,这方面没有谁敢懈怠。 欧阳辩的车马就跟在赵曙车后,这个时候赵曙算是得到了自己的个人空间了。 凡皇帝的衣食起居、御门听政、朝会宴飨、祭祀典礼、谒陵、校猎、巡狩等,皆有起居注官左右侍班或随扈侍从据实记录。 但总体来说,起居注一般还是以君王与大臣处理政事为主,对于君王的私生活尽量还是不会多涉及。 然而也有比较例外的,就是君王临幸妃子的事情,一般都会记录得比较清楚。 最有名的就是《明史—后妃传》中记载。 万历九年,明神宗朱翊钧与慈宁宫王氏宫女私幸,致使宫女怀孕。 太后得知此事后,询问朱翊钧始末。 朱翊钧先是矢口否认,百般抵赖,太后遂命调取《起居注》详查,由此确定宫女所怀身孕为帝王血脉、纯正龙种。 铁证如山,朱翊钧哑口无言。 之后,这位宫女一步登天,被册封为「恭妃」,并生下皇长子朱常洛。 时达 10 余年的「国本之争」就此拉开帷幕。 宋朝起居注一般还是会避免窥探君王私事,否则赵祯临幸韩虫儿之后,也不会专门拿走韩虫儿臂上的一个金镯子作为证明。 所谓的韩虫儿事件其实就是仁宗死后,然后韩虫儿称她怀了仁宗的孩子,而韩虫儿被太后保护了起来,这让赵曙感觉到非常大的威胁,这也是英宗和太后之间矛盾的起源。 欧阳辩自然不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他很庆幸不需要去做这些事情,不然要听赵曙行房那就太悲催了。 帝王有点自己的空间,起居注官也不用那么累。 至于祭祀这些就是一些常规流程,自然有一套常规的记载方法,只需要按照常规流程记载就可以了。 这些楷书郎都是熟练工,自然不需要欧阳辩操心太多。 不过即便如此,第一天的打卡上班依然让欧阳辩感觉到十分的疲倦。 他突然感觉还是做御史好啊。 做御史,他每个月弹劾一个人,然后业绩就算是完成了,其他有什么需要监察的,他放手让监察御史里行去做就好了。 做了这个起居注官,却好像是没有了自己的时间了,感觉又回到了前世社畜的生涯。 不过收获还是有的。 一方面他的确学到了很多的东西,宋朝政事的处理可不仅仅是自由心证,它里面自然有一条逻辑存在,无论是采取什么方式,都会有一条逻辑链在起作用,不过有些看起来还算是务实,而有些看起来十分荒谬罢了。 比如之前嘉佑六年时候,欧阳辩去处理园户事情的时候,涉及到茶法的废除与否,当时朝中大臣都在谈论,欧阳辩就听到了几个让他感觉十分荒谬的论点。 比如欧阳修的好友刘敞,当时就反对废除茶法,他的理由是觉得废除茶法不方便。 他认为,茶法官榷的时候,园户可以先从官方那里领到本钱,现在茶法要废除的话,却必须要向官府缴纳茶租,一个是领钱,一个是交钱,其中对茶户来说,是多么的不方便! 欧阳辩当时一听就怀疑这个刘敞脑子有坑。 这个是理由? 茶叶官榷,园户领的本钱,但所挣的钱很少,一旦歉收,他们得倾家荡产去补差额。 而废除官榷改为通商,园户,只要缴纳一些茶租,多卖的钱都是自己的,而且也不用去补什么差额,不会有倾家荡产的危险。 关键是,朝廷在这期间,减少了支出,收到的茶租都是纯利润。 这么一来园户和朝廷都受益了,但在刘敞看来,就是不方便。 欧阳辩:…… 然而,欧阳辩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欧阳修也是脑残之一。 欧阳修也反对废除茶法改通商,他的理由是官茶不讲究质量,但价格低廉,而通商之后的茶叶质量好,但却变贵了,所以最好不好改。 欧阳辩:…… 官茶不讲究质量,价格低廉竟然成了优点? 怪不得和刘敞是那么好的朋友呢。 欧阳辩想了许久,想要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缺乏基本的经济学和数学训练。 而欧阳辩这一天见到的韩琦、富弼都有类似的缺点,有时候的想法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其实不仅仅是这些,正统的士大夫比如苏轼、司马光等人都有这样的缺陷。 他们真不懂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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