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差点团灭的欧阳家!

    澉浦曾是海上交通的枢纽,自唐以来,一直是海外贸易的港口型市镇。

    澉浦港更是中国古代的四大港口之一,是中国与日本和东南亚及波斯湾地区交流和贸易的主要门户。

    杨家从唐末开始,就已经是老航海世家了,盛时交广四方,塞后贫而外出谋生。

    正是这一过程对澉浦镇的经济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杨氏家族,是澉浦港兴盛的经营者和见证人,也是五代时候的四大航海家族。

    杨清的正是出自于浙北杭嘉湖平原东缘,钱塘江出口处的杨氏家族。

    杨氏最鼎盛的时期,拥有大小船只多达上百艘,是澉浦港乃至于中国最大的海商。

    可惜在杨清爷爷那一代的时候,大约也就是四十多年前,杨清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杨清的伯伯杨志带队出海,遭遇了大风暴,杨氏的一百多艘船以及杨氏家族的精英们都沉入了海底。

    至此杨氏家族元气大伤,在其他三大家的打压下,杨氏家族日渐式微,到了杨清长大之后,杨氏家族只是小海商了,还是只能蹭着别人的船只出海的那种。

    杨清不愿意受这窝囊气,花了钱进了市舶司,倒是给家族给了喘息的机会,有人在市舶司,杨氏家族的人做生意也算是顺畅了些,但想要恢复往日的辉煌怕是极为难得了。

    杨清对于什么昔日的荣耀倒是没有什么概念,毕竟他小时候家里已经栖栖遑遑,不像他的堂哥们对那段辉煌的时候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并不纠结于所谓的振兴先祖的荣光。

    对于这一点,他的堂哥们对他颇为失望,认为他一身的本事,就该做一个大海商,而不是在市舶司那地方混吃等死。

    是的,他堂哥们就是这么说他的,虽然他的堂哥们需要依仗他的职权,但依然会对他指手画脚。

    杨清对这种情况又是气恼又是好笑,气恼的是这些堂哥们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好笑的是,他们又不得不对一些小船主卑躬屈膝,然后在自己家庭宴会的时候,又极力抨击那些小船主不懂得航海之类的话。

    杨清在市舶司做管事,又是航海家族出身,对于海上贸易的事情非常熟悉,他很清楚,在现在的局势下,想要恢复杨氏家族所谓的荣耀是极其艰难的。

    现在海上竞争激烈,澉浦港三大家族、泉州四大船行、以及福州、广州、杭州、明州、温州、秀州、江阴、密州等各个港口都有类似的大家族,海洋上看似广阔,但却很难再容下一个航海大家族了。

    所以杨清对自己这个旱涝保收的市舶司管事的工作很是珍惜,毕竟航海又辛苦又危险,还得面临极大的竞争,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公务员不好吗?

    所以,杨清对于姜汝成的到来不是很感冒,当然啦,作为多年的好友,他对于姜汝成的到来还是挺开心的,好酒好菜的招待着。

    姜汝成百般劝说,杨清就是劝姜汝成吃饭喝酒。

    就是姜汝成对此很是恨铁不成钢:“你啊你,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多可惜啊。”

    杨清懒洋洋道:“算啦算啦,我现在也挺好,老婆孩子热炕头,你知道我那儿子,过两年也该参加科举了,他要是能够考上,那我下半辈子可就享福咯!”

    姜汝成眼睛一亮:“老杨,你可知道我老板的来历?”

    杨清摇摇头:“不就是大富翁么,不然也不可能盯上海贸生意。”

    姜汝成嘿嘿一笑:“我家老板,嘉佑二年状元郎!”

    杨清一惊:“状元?”

    姜汝成笑着点头。

    杨清啧啧称赞:“那可真是了不得……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姜汝成神秘一笑:“那你知道他父亲又是谁?”

    杨清呵呵一笑:“还能是相公不成?”

    姜汝成恨铁不成钢:“你啊你,一身的本事,现在就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连欧阳辩是欧阳修的儿子都不知道?”

    杨清一惊:“参知政事欧阳修?”

    姜汝成点头。

    “嘶!”杨清倒吸一口凉气,“……可这特么又关我什么事?”

    姜汝成:“……”

    姜汝成几乎要扭头就走,对于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哦,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他但真是不想劝了,但想起他对欧阳辩的保证,还是耐下心来。

    “你家儿子成绩是不错?”

    “当然不错啊。”

    “能过乡试省试吗?”

    “乡试必须的,省试嘛……努努力。”

    姜汝成一笑:“如果有状元郎点拨一下,或者说让欧阳学士这个昔日的连中三元的奇才指点一下,你说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杨清眼睛渐渐发亮:“能行?”

    姜汝成不置可否:“我可以试试。”

    杨清仔细地想了想:“你老板叫我去汴京见他?”

    姜汝成点点头:“对,不一定是你哦。”

    杨清傲然一笑:“如果真如你所说,还就非我莫属了!”

    姜汝成笑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够成行?”

    杨清道:“不急,我得回家和我老婆商量一下。”

    姜汝成:“……”

    ……

    欧阳辩回到汴京已经是一个月后。

    这个月他前前后后监督着榷货务严格按照圣旨执行,不愿意当园户的,就直接放归为茶农;

    而那些没有自己山地的茶农愿意做园户的,他也不拦着,但是严令不需将损失嫁接在茶农的身上;

    至于收购茶叶,则是要参照行价,不能由榷货务随意定价。

    之后欧阳辩又走访了农行收购的田地、视察了新修的各处官道、对农行扶持的企业也走访了一圈,尤其是水泥、炼铁这些行业尤其重视。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即过,回到汴京的时候,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

    欧阳辩一身的风尘仆仆回到家,看到的是欢天喜地的一家人。

    殿试已经结束了,结果也公布出来了,欧阳家三兄弟全部中举,虽然没有进士及第的,但都是进士出身,尤其是欧阳棐,更是进了二甲。

    欧阳家出了五个进士!

    这比苏家曾家还要牛逼!

    最近的欧阳修的不是用眼睛看人的,而是用鼻子看人。

    这个时候欧阳辩回来,大家更加开心。

    欧阳辩赶紧安排宴席,一家人自然是要齐齐整整地吃顿庆功宴嘛。

    欧阳发一家三人、欧阳奕与新婚妻子、欧阳棐、欧阳辩以及欧阳修夫妇,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吃饭,俱都喜气洋洋意气风发。

    也就是欧阳家了,若是换了其他的家庭,根本没有心思来吃饭了,非得乐疯了不成。

    欧阳家,毕竟是淡定一些。

    欧阳修,连中三元的进士,欧阳辩,嘉佑二年的状元郎,有这两人在前,虽然这次有三人中进士,虽然也很开心,但其实并没有那么震撼。

    当然啦,这只是欧阳家自己认为的。

    欧阳辩不由得感慨,这个时候自己就算是不奋斗了,也能够荣华富贵一辈子了?

    不过下一刻欧阳辩就哑然失笑起来。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他了,他的心思也不是一个普通人的心思了。

    无论是作为后世人的想法,还是当代士大夫的理想,都决定了他还是愿意做一些事情的。

    这个念头只是稍纵即逝,他很快投入到家庭的欢乐里面,大家很欢快的聊着天,气氛十分的融洽,知道薛夫人进去厨房,然后端出一大锅黑乎乎的,散发着不明气味的……刷锅水?

    然后欢乐的气氛荡然无存。

    欧阳辩明显看到大家的脸上笑容变得僵硬起来,小侄子的小脸蛋再也看不到快乐,大嫂二嫂强颜欢笑,唯有薛夫人洋溢着热情和期待。

    就在欧阳辩还不了解什么状况的时候,欧阳修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好啊,好啊,夫人又费心了,这一锅药汤又是什么功效?”

    薛夫人喜滋滋道:“这一锅药汤来头可不小,里面放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喝了之后强体健身,补足自身元气,关键是,老少咸宜,谁喝都不会出错,谁先来试试。”

    欧阳修袍袖一挥:“来来,老大先试试,我看你最近辛苦得很,脸色都苍白了,赶紧喝两大碗!”

    欧阳发的脸色原本酒后红润,被欧阳修一说,果然变得苍白起来,他哆嗦着嘴唇,脸上挤出微笑,一脸的孝顺:“太感谢爹娘的爱护了,但我作为老大,这么好的事情,我不能抢在前面……”

    欧阳发转头和老二欧阳奕一笑,笑容带着老大哥的慈爱:“……老二,你先来。”

    欧阳奕憨厚一笑:“大哥说得对,做哥哥的的确得会疼爱弟弟,老三,你先来。”

    欧阳棐一脸的大义凛然:“那是,做哥哥的怎么能够不爱护弟弟……”

    他看了欧阳辩一眼,掂量了一下,毅然决然的转头和欧阳修笑道:“但在我心里,父亲毕竟是第一位的,父亲先来。”

    欧阳修咬着牙笑道:“父亲慈爱理所应当,来来,你们先喝两大碗!”

    欧阳兄弟三人连连摆手:“不能不能,怎么能够在父亲前面呢!”

    好一个父慈子孝的局面,欧阳辩非常感动,脚步慢慢地往后移动,然后感觉到身后有人抵住了他,欧阳辩大怒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哥欧阳发。

    欧阳发龇牙一笑,露出一口龅牙:“幺弟,你才刚刚回家,母亲历来最喜欢你,母亲的心意应该让你第一个感受,来,你先喝!”

    有欧阳发开口,欧阳奕和欧阳棐顿时附和:“对对,老幺还没有试过母亲的手艺呢,老幺先老幺先。”

    欧阳修老怀欣慰拈须:“多年的教育成果还是不错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果然我老欧阳家的家风就是敦厚啊!”

    欧阳辩正待开口说话,就将薛氏用大汤勺舀了一大海碗,端着就往他的嘴里送,充满了老母亲的关怀:“来来,老幺最是辛苦了,可怜的,一年到头在外面东奔西走,你先喝!”

    老母亲的爱哪个儿子能够拒绝呢?

    欧阳辩只能义无反顾地大口大口的将一大海碗药汤灌进腹中,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娘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来来,三位哥哥也来,娘,我来帮你舀!

    嘿,少了少了!来大哥……呦,洒了一点,不急不急,我再加上一点……没事没事,多喝一点补元气嘛!

    ……欸,二哥,啧啧,还有半碗呢,留着养鱼啊,喝了喝了,母亲辛辛苦苦煲出来的药汤,怎么可以浪费!

    ……哈哈哈,三哥,嘿嘿,别挣扎了,闭上眼睛,大口大口的喝,十几口就完事了!

    ……哎呀,父亲啊,你多年以来对我们兄弟几个的栽培,我们要是将好东西都吃了喝了,那是何等的不孝啊!

    父亲也一定不愿意让我们成为不孝的子弟对……欸,好样的,父亲果然是我们兄弟几个的楷模啊,嘿,别急别急,还有半桶呢,欸,爹,爹,你怎么啦!”

    ……

    欧阳家五个男人加一个小屁孩站在院子外,眼泪汪汪的看着天上的月亮,地上是一滩一滩的黑乎乎的药汤。

    ……

    大家都吐得稀里哗啦的。

    “……爹,你还是劝劝娘,这么乱喝药是不行的,要不,还是养养花草,那样最多死的是花草,这喝药多危险啊,一不小心,咱们欧阳家就团灭了。”

    欧阳发说道,几个明亮的泪珠子滚落。

    “爹,你哭了!”

    小屁孩奶声奶气道。

    欧阳发悲从中来,指着小屁孩道:“爹,你看,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小孙儿,你就舍得让他受罪么?”

    欧阳修看着月亮,大手一挥:“先……憋说话!”

    这是诗意大发了?

    四个欧阳加一个小欧阳看着老欧阳。

    过了一会老欧阳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

    欧阳辩奇道:“咱妈这是啥时候好上这一口的?”

    欧阳奕叹息道:“最近苏颂及其他翰林医官新编的《嘉佑补注本草》发行了,父亲收到了一本,就随手带回家了,没想到让娘给看到了……”

    欧阳辩:“……娘并不了解医药啊!”

    欧阳棐悲从中来:“娘可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药草和花草都是草,以她对花草的了解,操弄药草也是触类旁通的事情!”

    欧阳辩:“……”

    你们这么长时间还能够活着,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欧阳辩顿时觉得欧阳家不是久留之地,赶紧和父亲道别。

    “爹,我有些醉了,我这就先回了。”

    欧阳辩一溜烟跑了。

    “爹,你的孙子看起来困了,我带他先回去休息了。”

    欧阳发抱起儿子,动如疯狗一般的逃窜。

    “爹,孩儿娘子有了身孕,不能熬夜,我们也先走了。”

    欧阳奕憨笑,然后也走了。

    欧阳修和欧阳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绝望。

    欧阳修安慰道:“三儿,没事,咱们若是死了,咱们欧阳家还有你大哥二哥幺弟三个传承香火,不至于全灭,没事的。”

    欧阳棐不由得悲从中来。

    ——我特么的还不想死啊!

    欧阳辩逃回自己的院子,决定以后轻易不回家里了,为了小命着想,真的不能回了。

    唉,爹啊,哥啊,不是孩儿不孝,弟弟不知道恭敬,着实是娘亲过于凶残啊!

    ……

    杨清自诩见过大宋最繁华的港口,也见过江浙最美的美人,亦见过金发碧眼的洋人,自以为见识上不必任何一个人差,但来到了汴京,他发现自己还是一个乡巴佬。

    且不说汴京城里如何,就说他还没有进入汴京城之前,远远就看到巍峨的西湖城。

    进入西湖城之后,他发现他以前见过的所谓繁华不值一提。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杨清站在打到看着西湖城,口中喃喃念着《阿房宫赋》。

    “……我还以为杜牧在吹牛逼呢,哪里有那么雄伟的建筑,见到西湖城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阿房宫赋里描述的可能是真的。

    ……而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要见得那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信心满满,但看到西湖城的那一刻,我动摇了,我忐忑了,我激动了……”

    后来的杨清在自传《海上帝国》中如此说道。

    但他对当时的境地并没有描述,毕竟颇为丢人。

    “滚开啊,乡巴佬,站在机动车道上,找死还是碰瓷啊,特么的!”

    狼狈躲闪的马车产生了侧翻,马车上满载的商品滚落一地,车夫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爬起来怒气冲冲地朝杨清骂道。

    杨清有些蒙:“什么机动车道?”

    车夫呸的一声吐了一口血痰:“妈的,连机动车道都不认识,果然是个乡巴佬,不过这不是你不赔偿的理由!

    来来,我看看啊,香泉酒打烂了十一坛、杭州丝绸被酒水污了四缗、其他的东西倒是还好。

    哦,车轴断了,呦,马怎么起不来了,完了,脊梁断了,老小子,你摊上事儿了!赶紧赔钱,这个损失没有五百贯下不来!”

    马夫揪住了杨清的衣袖,怕给杨清跑了。

    “哔哔!住手,不许打架,打架斗殴就送你们进去开封府衙好好蹲几天!”附近警亭跑出几个衙役,这是专门维持西湖城治安的。

    杨清一脸的惊慌失措!

    五百贯啊,那可是五百贯,他怎么赔得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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