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责任·成长

    李玺没有杀过人, 他下不去手。

    他挥着鞭子在救人。

    那些穿着大业甲衣的,不管将军还是小兵,他都救。

    其实, 他的出现, 对大业兵士们来说就是莫大的鼓舞。

    未来的太子和他们一起拼杀!

    整个长安城就是他们的后盾!

    有人扬声高喊:“护佑太子!护佑长安!”

    ——在兵士们心里,已经把李玺当成太子了, 他当之无愧。

    一时间, 士气大振, 杀声震天。

    突厥兵将节节败退。

    有人骑着马冲出城楼, 染血的红缨枪上挑着一个人头, 不顾刀枪剑戟冲入阵中, 嘶声大喊——

    “突厥大王子人头在此,尔等速速投降!”

    喊话的是柴阳。

    他手里拿的是晋阳大长公主用了四十多年的“巾帼缨”。

    晋阳大长公主刚刚咽气, 柴阳来不及悲伤, 他不能让祖母白死。

    突厥兵看到自家大王子的头,顿时乱了套, 有人调转马头,落荒而逃, 也有人冲杀过来,用突厥语喊着——

    “杀了大业太子!为大王子报仇!”

    这些人是大王子的亲兵, 即使侥幸回到突厥也会被可汗杀死,为大王子殉葬。对他们来说,只有杀掉李玺才能有一线生机。

    死亡的威胁激发出他们的斗志,一波波突厥兵如恶狼一般扑向李玺。

    还有人冲到城门口,用攻城车将门死死堵住, 不让大业兵出来救援。

    谁都没想到, 突厥大王子还在这里埋伏了一队弓箭手。李玺一靠近城门, 突厥兵就躲在暗处放箭。

    看着飞龙卫一个接一个地挂了彩,李玺急了。

    “不进城了,就在外边打!”

    “往北跑,跑出他们的射程!”

    “铁盾兵出来两个,去,把那些孙子给我引出来!”

    一道道命令发下去,果断又冷静。

    只是,形势依旧不大好。

    这支突厥兵原本是突厥大王子安排在这里伏击皓月的——是的,虽然皓月和突厥大王子临时结盟,但彼此并不信任。

    皓月安排了人手,打算事成之后杀掉大王子,抹去自己勾结突厥的证据。突厥大王子也安排了人伪装成普通百姓埋伏在城外,试图杀死皓月,独占长安。

    也是赶上李玺倒霉,遇到了这批杀手。

    这些人用的不是普通的弓箭,而是射程远、杀伤力大的驽.箭。

    李玺边打边跑,被敌人逼到了土坡上,几乎成了活靶子。

    无花果急了,“这样下去不行,不然干脆往城门口冲,只要能冲过去,就能保住阿郎!”

    飞龙卫们立即道:“好,我们将小王爷护在中间,拼了!”

    “拼个屁拼!”李玺断然拒绝。

    当他听不出来吗?

    这些人是想用自己的身体作盾牌,为他挡箭,等他到了城门,身边能喘气的绝对超不过仨!

    飞龙卫们互相看看,郑重道:“小王爷,咱们的命不值钱,这几个月能跟在您身边,值了。今日能将您平安送进城,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在我这,是命就值钱。”

    “走着,逃命去!”

    李玺抹了把脸上血迹,长鞭一甩,往最高处冲去。

    突厥兵穷追不舍。

    突然,对面传来沉重的马蹄声,烟尘滚滚,似乎有很多人。

    无花果失声道:“该不会是突厥援兵?”

    李玺也慌了神,老天爷呀,不会让他这么倒霉?

    正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甲胄,手持长矛,踏破滚滚尘烟,御马而来。

    他跑得很快,身体微微前倾,风沙扬起了他盔上的缨穗,尽管看不清脸,李玺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是书昀兄!

    是他的书昀兄!

    “书昀兄!”

    突厥兵什么的,算个球!

    他的书昀兄都来了,管他弓箭手还是驽.箭手,全都得死翘翘!

    两马相会,双双扬起前蹄。

    马上之人也踏着足蹬,立了起来。

    “书昀兄!”李玺放开缰绳,不管不顾地扑过去。

    魏禹长臂一展,将人勾到身前。

    下巴上长着胡茬,脸上染着风霜,深邃的眸底有无奈,也有宠溺。

    “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在宫里待着。”

    “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去河北,我这不就出来接你了么。”小福王咧着嘴,不带心虚的。

    相视一笑,各自心安。

    他们身后,训练有素的骑兵们翻过高坡,将穷追不舍的突厥兵团团围住。

    弓驽被踩在马蹄之下的时候,突厥兵们还没反应过来。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换成他们躺平挨打了?

    明明就要抓住大业未来的太子了!

    魏禹回来了,李玺的状态立马不一样了。

    腰也不直了,鞭子也不甩了,话也变多了,也会告小状了,还要黏黏乎乎地靠在自家男人怀里耍威风。

    比如,把刚才追他的那些突厥兵绑成串,挨个踹一脚。

    他们没有立即回城,而是去和李鸿汇合了。

    “臭爹也回来了?”李玺问。

    魏禹边走边解释:“赈灾的车队出发后,原本走的官道,只是刚到晋州就被大雪所阻,我同恭王商议后,决定绕路。”

    李玺呲了呲小白牙,“不是你同二哥商议,是二哥都听你的?”

    魏禹笑笑,“恭王也是看在虫虫的面子上,才对我礼让一二。”

    “那是。”李玺戳了戳他布满胡茬的下巴,“接着说。”

    正是这个决定,才让长安免遭大难。

    魏禹在山间看到凌乱的脚步,还有打猎的痕迹,脚印很深,猎的又是山猪、黑熊这样的猛兽,不像普通山民,更像穿甲的兵士。

    魏禹不放心,叫人悄悄前去打探,这才发现了山坳里的那支突厥兵。

    寥寥数语,就让魏禹推断出突厥兵改变了路线,攻打榆关只是幌子,实际借道西突厥,试图暗中潜入中原。

    魏

    禹立即预料到长安城的危局,又通过白鸽给李鸿报信。

    李鸿命主力前去西北阻拦突厥大军,后又和魏禹各带着一队人马,折返长安。

    刚好赶上了。

    魏禹救了李玺。

    李鸿把残余的突厥兵截在了长安城外。

    李玺站在山坡上,见识到了李鸿在战场上的模样。

    不像他面对群臣刁难时的气愤难言,不像他在太后跟前的恭顺放松,也不像和郑嘉柔谈情说爱时的傲娇又黏人,更不像被亲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战场上的他,勇敢果决,大杀四方。

    敌血飞溅到脸上,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没有以杀人为乐,却也决不手软,眼神始终是坚韧冷静的。

    偶尔也有泄露出隐藏的悲痛,比如,有大业兵士为了替他挡箭受伤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大业兵士被杀,却来不及救的时候……

    这样说或许不合适,但李玺当真觉得,臭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

    前一夜,他体会到了做一个好皇帝有多难。

    这一刻,又看到了他连“阿爷”都不愿意正经叫一声的这个人多厉害。

    他的亲生父亲,是足以令他崇拜的大英雄。

    这一战,从除夕打到新年。

    大业胜了。

    没人欢呼,没有庆祝。

    腥红的血染红了重玄门前的青石路,有敌人的,也有亲人的。

    李玺闷声道:“晋阳姑祖母薨了,死前与柴阳合力杀了突厥大王子。”

    李鸿脚步一顿,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玺犹豫了一下,又说:“皓月是拿着她的手书敲开了重玄门,引得突厥兵入城……不过,她应该是被皓月骗了。”

    李鸿轻叹一声,已经不重要了。

    城门口,柴驸马带着柴家老少齐齐跪在血泊中。

    旁边,晋阳大长公主的尸身就那么放着,只在脸上蒙了一方白帕。身上的甲衣未除,染血的缨枪放在身侧。

    看到李鸿,柴驸马深深地伏到地上,一字未发,只重重磕着头。

    柴阳垂首跪着,眼圈通红。

    柴蓝蓝咬着牙,不让自己哭。

    李玺心里不太好受,轻轻拽了拽李鸿的衣袖。

    李鸿脚下一顿,扭头看了眼晋阳大长公主,道:“柴卿节哀,姑母丧事要紧,向吏部告个假罢。”

    允他办丧事,就相当于委婉地告诉柴家,不会追究晋阳大长公主的“叛国”之罪,也不会株连柴氏一族。

    “谢圣人!”

    柴驸马深深地伏在冰冷的青砖上,老泪纵横。

    柴蓝蓝终于不再压抑,呜呜地哭了起来。

    相熟的小娘子想要过去劝慰她,却被家人拉住了——柴家是不是有罪还不确定,这时候最好别跟他们有牵扯。

    李木槿却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环住了柴蓝蓝的肩。

    第二个过去的是魏清清。

    原本,柴蓝蓝最看不惯她,即使后来嫌隙消了,俩人也没有多亲近。这时候,魏清清却不声不响地站到了柴蓝蓝身边。

    崔兰心和王荣荣也跟了过去。

    柴蓝蓝伏在姐妹们怀里,哭成泪人。

    大皇子和皓月就在不远处。

    皓月死了,被大皇子一刀扎死的。

    金吾卫清点战场的时候发现了皓月,想把他带走,大皇子却不肯,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地上,抱着那具早已冷透的身体。

    金吾卫们没办法,只得站成一圈,等着李玺定夺。

    李玺不想定夺,推给李鸿。

    李鸿掐死大皇子的心都有了,若不是他脑子不好使,皓月也不能轻易折腾出这么多事!

    大皇子难得勇敢了一回,跪着爬到李鸿跟前,哭求:“父亲怎么罚我都行,贬我去西北,撸了我的爵位,我、我都认……求父亲给他留个全尸!他是……是……”

    “闭嘴!”李鸿没好气地把他踢开,对金吾卫道,“愣着做什么?打晕了,带走!”

    然后,大皇子就真被打晕带走了。

    皓月的尸体也裹上草席,直接送去了刑部。

    李玺看着这波操作,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拉住魏禹的手,溜到了城楼上。

    此次交战,飞龙卫和龙武军伤亡最大,各级将官、校尉、火长正清点人数。

    金吾卫们十人一队,严查逃蹿的漏网之鱼。

    巡街使拉来一车车清水,冲洗着地上的血迹。

    百姓们也陆陆续续打开房门,煮了粥,蒸了炊饼,用竹篮装着,默默地塞给过往的兵士。

    往常时候,只觉得他们威武、神气,经过这一战,百姓们才真正意识到,这身铠甲之上承载的不止是荣光,还有责任。

    李玺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幕,琥珀色的眸子不再如稚子般澄净清澈,似乎多了什么。

    魏禹端着手,沉声道:“虫虫,这就是长安,你要守护的地方。”

    李玺轻轻地点了下头,又点了下。

    他偏过头,说:“你还要回河北。”

    不是问句。

    魏禹看着他,没说话。

    “你走,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我不会拦着你了。”

    李玺咧了咧嘴,“说好了,上元佳节,曲江池畔,你要陪我游园赏灯。”

    魏禹眼底划过一抹复杂,“好。”

    他的虫虫成长了,以如此高昂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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