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姐姐的朋友, 我奉二姐姐的命送她出去。”李玺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魏禹一眼就认出了蛛蛛身上的那件披风,分明是李玺的,抿着唇, 不说话。
每次他这样, 李玺就莫名生出被打手心支配的恐惧, 连忙凑到他耳边, 悄悄说:“放心,她可丑可丑了,我不会对她有意思。”
魏禹轻挑眉峰,嗯了一声。
李玺松了口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推着他往前走,“你是不是要忙?快去,我送完人就去找你,晚上一起吃烤肉啊,二哥哥肯定已经打到大山猪了。”
魏禹也不反抗,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 经过蛛蛛身边的时候,猛地扯下了她头上的兜帽。
三人一狗皆是一愣。
魏禹轻笑:“很丑?”
蛛蛛凤眼一瞪,“你居然说我丑?”
李玺咽了咽口水,一步步退到熊熊子身后,把自己一团,不说话了。
蛛蛛指着魏禹, “他是谁?”
“他是我王——”想说王妃的,一想蛛蛛讨厌姓李的, 临时改口, “夫人, 是我夫人。”
“王夫人?他是女的?”蛛蛛惊奇地看着魏禹,“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像男人了。”
魏禹神色一僵,执手道:“大理寺少卿,魏禹,幸会。”
蛛蛛态度陡然一变,“你就是大理寺少卿?那个‘年岁不大,长得挺俊,极会办案,且十分公正’的魏少卿?”
李玺开心又骄傲,仿佛被夸的是自己,“对,就是他,大业最牛叉叉的大理寺少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蛛蛛接口道。
“对,就是从来都没有的那种!”李玺拍板。
两个人一起仰着脸,一起盯着他,眼睛里如出一辙地闪着崇拜的小星星。
魏禹:“……”
虽然“捉奸在床”,但讨厌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在蛛蛛的盛情邀请下,魏禹和李玺一起送她。
李玺好奇,“你不是很少下山吗,怎么知道书昀兄?”
“我阿爷说的,他帮过我阿爷。那次我阿爷去西市卖虎骨,被黑心店家用陈货换了新货,是魏少卿帮他讨回了公道。”蛛蛛毫无防备地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魏禹心头一动,问:“敢问,令尊高姓大名?”
“你不记得啦?亏我阿爷还日日夸赞你。”蛛蛛有些不开心,“我阿爷叫纳木。”
魏禹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开口:“契苾纳木,通关文牒上写的是家住长安城郊姜家庄,无田产,打猎为生,每五日进城一次。”
“原来你记得。对不起,是我冤枉你了。”蛛蛛红着脸,把手搭在肩上,深深地弯下腰。
这是铁勒族极高的礼节,对有智慧的长者或很尊敬的人才会有的。
魏禹还了一礼。
李玺笑呵呵道:“书昀兄帮过蛛蛛的阿爷,今日蛛蛛又帮了我,我们两个一起送她回家,真巧啊!”
魏禹笑笑,没说话。
他帮契苾纳木,并非巧合。
自从知道了李玺的身世,他就一直在查,查杨氏,查胡姬,查郑、崔两家。
为了确保没有人能拿李玺的身世做文章,所以,要提前掐断一切暴露真相的可能性。
顺着胡姬这条线,他查到了铁勒族,查到了“仆固”这一姓氏,查到了契苾纳木。
确切说,他查清了所有在长安城有通关文牒的铁勒人。
他发现,纳木这个人很有问题,他的文牒写的是“姜家庄”,却并不住姜家庄;明明“无妻无子”,进城时却常常买一些新鲜布料和小孩子吃的零嘴。
所以,魏禹才会注意到他。
原本还想着如何接近……
“你们去我家做客!”蛛蛛主动邀请,“我爷见到魏少卿一定很高兴,病也能好得快一些。”
李玺摆摆手,“不用了,下次,我们把你送到山上就回来,说好了请二哥哥吃烤肉。”
魏禹道:“天色渐晚,小娘子一个人在山上走不安全,若是碰到巡逻的金吾卫,兴许会被当成谋刺圣驾的歹人。”
李玺一怔,“这么严重的吗?那还是把她送到家门口好了,晚点吃烤肉也是一样的。”
魏禹笑笑,“菜块也要吃一些。”
小福王弯着眼睛,开启哄人模式:“只要是书昀兄做的,我都吃。”
“嗯,回去给你烤。”
“那你要把最好的小脆骨和小五花留给我,让二哥哥吃烤焦的。”
“嗯,鸡腿吃吗?我随圣人进山,猎了几只锦鸡。”
“吃!要用茱萸腌过的,带辣味的!”
“好。”
“……”
明明一整天都没吃饭,蛛蛛却觉得有点撑,本能地离这俩人远了一些。
熊熊子甩甩尾巴,选择和她站到一起。
俩单身狗抱团取暖。
***
蛛蛛的家非常奇特,在一个天坑里。
天坑就像一个口小肚子大的井,坑中常常有花木,有流水,自成一片天地。
蛛蛛家的这个天坑不大,却十分漂亮,洞口用灌木和交错的藤蔓遮掩着,洞壁上有奇异的山石,有顽强生长的小草,甚至有几棵斜出的小松树。
蛛蛛绕着洞口走了一圈,变戏法似的扯出一条长长的绳梯,往坑口一丢,刚好垂到洞底。
“我先下去了,你们小心。”蛛蛛娴熟地抓住绳梯,灵活地爬了下去。
顺便还把熊熊子哄了下去。
说来也是奇怪,熊熊子对人一向防备,不知道为什么,竟很喜欢蛛蛛。蛛蛛教它怎么爬□□,它很快就学会了,被蛛蛛护着爬了下去。
“汪!”
“汪汪汪!”
这是在催李玺。
李玺搓搓兴奋的小手手,抬脚就要往下爬。
却被魏少卿按住了。
魏禹自己先下去,试了试绳梯的结实程度,这才朝李玺招招手,“来。”
李玺美得不行,书昀兄这是疼他呢!
更疼的还在后面。
魏禹不急着往下走,只和李玺错开了四五阶,两个人几乎是相叠着往下爬。
魏少卿的手刚好护在
李玺腰上,而李玺的屁股……贴着魏少卿的脸。
蛛蛛摸摸熊熊子的头。
熊熊子蹭蹭她的手。
再次狂吞一口狗粮。
蛛蛛家的竹舍建得很隐蔽,在天坑后面的另一个小坑中,两坑之间有一大石遮挡,力气极大的人才能把石头移开。
正是因为这重重保障,这些年蛛蛛一家才没被人发现。
“准备好表情,准备好尖叫,一般般就好,别太夸张哦!”
小福王活动活动肩膀,转转手腕,掰掰手指……呃,没响。
没事,只要我不尴尬,就没人能发现。
重新活动活动肩膀,转转手腕,深吸一口气,推——
没推开。
就很尴尬了。
蛛蛛哈哈大笑。
一边笑一边随手那么一推,那块极大极重的石头就骨碌碌往旁边滚了一截,刚好错开一条半人高的洞口,可以弯着腰过去。
小福王假装看风景。
啊,天很蓝,太阳很大,红花绿树都好养眼。
咦,刚刚是不是有两只小麻雀飞过去?
蛛蛛扶着石头,几乎笑破肚皮。
熊熊子汪汪叫着,一会儿围着她转两圈,一会儿围着李玺转两圈,没有丝毫到了陌生地方的紧张感。
李玺一头扎进魏少卿怀里,不想见人了。
魏禹噙着笑,顺顺毛。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小宝很聪明。”
“可是很丢人。”
“术业有专攻,小宝将来又不靠力气讨生活。”
“可是很丢人。”
“那就练,锲而不舍,终有所成。”
“可是很——”
“契苾蛛蛛!皮又痒了是不是?你还知道回——他们是谁?!”一个高亢的女声突然响起。
蛛蛛啊的一声,怕怕地抱住熊熊子。
李玺从魏禹怀里抬起头,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胡服、长相也极有胡人特色的女子站在石阶上,视线冷冰冰地看着他和魏禹,一脸警惕。
“他们是谁?”女子再次开口,“忘了你阿爷说过的话了?”
“没有,这是阿爷认识的人,还给了我药,所以我才带他们来看看阿爷,希望阿爷高兴些,早些好起来。”蛛蛛小声解释。
女子眉头紧锁,“认识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李玺按捺不住了,主动上前道:“你女儿救了我,我送她药聊表谢意,这很公平。旁边这位帮过你家男人,就更不是坏人了。”
“放心,即使知道你们是流民,没有通关文牒,我们也不会去官府举报领赏钱的。”
为了让她彻底放心,还特意加了句:“主要是,我们也不缺那点钱。”
胡服女子:“……”
蛛蛛:“我觉得你还不如不说。”
女子冷着脸,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厉声道:“滚出去,再也不许进来。若是敢向旁人透露这个地方,我就算追到粟末河边,也要杀掉你们!”
李玺被她吓到了,抠了抠魏禹的腰带,“怎的比我大姐姐还凶?”
魏禹握住他的手,淡声道:“我等今日来只是应你女儿的邀请,看看你的丈夫,放下你的剑,仆固鸦羽。”
女子面色一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蛛蛛告诉你的?”
不,不对。
就算是蛛蛛,也只知道她叫鸦羽,不知道她姓仆固——仆固,曾是铁勒人的王族姓氏。
“我幼时曾在平康坊讨生活,与胡旋阁的仆固明月是旧识。”
仆固鸦羽将信将疑,“明月姐姐十五年前就去世了,那时候你几岁?有十岁吗?姐姐向来是谨慎之人,不会无缘无故把姓氏告诉一个小孩子。”
“我帮她送了一封信。”魏禹淡声道。
仆固鸦羽身形一晃,“当年就是你……”
魏禹缓缓点头。
他也是在见到仆固鸦羽之后,才想起这件往事的。
那是他逃离舅母家、前往平康坊的第二年,他原本在一家医馆做学徒,常常去胡旋阁送些跌打损伤的药膏,一来二去就跟阁中跳舞最好看、练习也最勤奋的仆固明月熟识了。
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仆固明月吐了好多血,大概是没人能求了,才求到他头上。
仆固明月答应他,事成之后把自己的书都送给他,魏禹便冒着犯宵禁的风险,给她送了一封信。
敲门的暗号就是——
“你从何处来?”
“仆固明月。”
“谁让你来的。”
“胡旋阁。”
然后,从屋里出来一个胡人女子,跟着他去了胡旋阁。
他听到,仆固明月叫她鸦羽,还从暗室中抱出一个小婴儿。
后来,仆固明月死了,那个女子抱走了小婴孩,魏禹拿走了仆固明月的书。
好多好多书,比被猪吃掉的那些还多,多出十倍,他做一辈子医馆学徒可能都买不起。
魏禹就是靠着那些书,在医馆捱过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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