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傻子

    大皇子听说了李玺在大殿上求娶魏禹事, 差点笑死,一心等着圣人重重罚他。

    没想到,等来不是李玺受罚消息,而是一道自己被贬圣旨。

    瑞王府众属官慌了神, “圣人要把王爷派去安西都护府, 换回寿安县主和杨长史?这、这分明就是……”

    就是贬黜啊, 连就藩都算不上!

    大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父亲要遣我去安西都护府?公公, 你是不是送错了, 这圣旨是给李玺那小子吧?”

    内监嘴角一抽, 根本懒得跟他说话,扔下圣旨就走了——反正都被贬了, 此生再无继位可能, 也就不用巴结了。

    大皇子哪里受过这般冷遇?顿时气个半死, 出门时候一头栽在门槛上, 鼻血流了一袖子。

    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进了宫。

    李鸿根本不愿搭理他, 冷着脸,低头批奏折。

    李玺有时候, 确切说,是常常来太极殿闹,但闹也不是真闹, 往往是一分闹, 三分撒娇, 六分无赖。

    大皇子是头一回闹,却是压抑了不知多久, 真情实感埋怨。

    “父亲是不是忘了, 我才是您亲儿子!可您是怎么对我?明明给了我希望, 又亲手掐掉,让我成了全长安笑柄!”

    “李玺再会拍马屁,那也是定王叔儿子,不是您。可是,从小到大,但凡我同他起了冲突,您有一次是向着我吗?”

    “您对他日日‘小宝’‘小宝’地叫着,换成我就是冷冰冰‘李玦’。在您心里,我就不是个宝宝吗?”

    李鸿都给气笑了。

    行啊,真行。

    枉他二十年来悉心教导,竟养出一个白眼狼!

    “滚。”

    “父亲——”

    “滚!”

    李鸿抓起手边东西就要砸他。

    姜德安连忙拦住,“圣人莫不是忘了,这琉璃蛋可是福王亲手给您刻。”

    对,这个不能扔。

    李鸿又去拿镇纸。

    姜德安又拦,“这也是福王送,您去岁生辰之时。”

    对对,这个也不能扔。

    又换成笔洗。

    “这也是福王……”

    李鸿气闷:“你就直说,这间屋子里哪一样不是小宝送?”

    姜德安讪讪一笑,“恐怕,也就这案上折子了。”

    谁叫您总是喜欢把福王给东西往跟前搬呢!

    “哦,对了,这方桌案也是去年秋日里福王让人打,说是檀木清香,圣人批折子时候可静心凝神,消除疲劳。”

    李鸿隔空点点大皇子,“你看看,你看看,你拿什么跟小宝比?你哪来脸跟他比!”

    大皇子哑口无言。

    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出了大殿,突然脚下踩空,狼狈地滚下台阶。

    殿前殿后站着好几个小太监,都瞧见了,却没一个上去扶。不为别,只是嫌他性子差,万一好心好意上去扶再被当成出气筒,犯不上。

    若换成李玺,这群小子早上赶着去了。

    小福王心眼好又会体谅人,满皇宫太监女官,谁不喜欢他?

    然而,看在大皇子眼里,就成了这些人势利眼。他恨得牙痒痒,大步走向长乐宫。

    太后娘娘,是他最后救命稻草。

    窦淑妃先一步到了长乐宫,正装模作样地在太后跟前“尽孝”。

    太后多么明智一个人,早就看透了他们母子无利不起早性子,不等窦淑妃开口,就拿话把她堵了回去。

    “我知道,你们背后都议论我偏心,说我向着小宝,薄待老大和老二。”

    “你们也不想想,小宝还不会说话就来了长乐宫,一直长到十几岁。即便回了福王府,也是日日过来问安,变着法儿给我找乐子。”

    “玦儿呢?你自己说说,长这么大,除非他父亲要求,他来过我这儿几次?”

    窦淑妃讪讪一笑:“玦儿自小功课紧,确实不像福王,有那么多空闲,就连妾那里也是不常去。”

    太后哼笑:“你也知道他功课紧?那是圣人看重他。我不是他亲祖母,圣人却是他亲爹。你心里应该清楚,若说圣人偏向谁,反倒是玦儿。”

    “小宝是个调皮散漫,又……又隔着一层,圣人对他没要求,苛责自然也少些。老二一心舞刀弄枪,同样疏于管教。”

    “只有玦儿,从他四岁开了蒙,圣人就把他带在身边,日日费心教导,用在他身上心思比小宝老二两个加起来都多。”

    “你们可念过圣人一句好?”

    太后冷笑:“给你们好处时候,你们拿得理所当然;一旦照顾不到,便觉得受了天大委屈。”

    窦淑妃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

    太后压低声音:“就连玦儿同男子……圣人都未加苛责,反而想方设法为他遮掩,这还不够吗?”

    无论是太后,还是李鸿,私心里确实更加偏爱李玺。然而,在大事上他们从来不会糊涂,给足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该得。然而,某些人只看得到坏看不到好,不知足罢了。

    下药事只是一个导火索,让李鸿彻底对大皇子寒了心。

    他就是个白眼狼,只想索取,从不付出。一旦不合他心思就一味哭诉、埋怨,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还没有容人之心。

    李玺、二皇子,包括那些支持他臣属们,对大皇子来说不是对手就是工具,他从不会低下高傲脑袋,与人真心相交。

    最要命是,他才能不足以支撑他野心。

    就拿这件事来说,直到此时都没反应过来被人利用了,还觉得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他。

    大皇子站在殿外,怔怔地听着。

    哪里还有脸进去?

    出宫时候,下起了雨。

    大皇子挥退左右,独自走在长长巷道中,丢了魂似。

    淅淅沥沥雨声中混着清脆银铃声,一辆宽大华丽敞篷牛车迎面驶来。

    大雨天,打着花伞坐敞篷车,放眼整个长安城,除了小福王再没第二个。

    李玺正仰起脸,听着哗啦啦雨声,想象着坐船感觉,冷不丁瞧见大皇子。

    咦~脏兮兮,湿答答,怪可怜。

    无花果善良地说:“阿郎,用不用给他送把伞?车厢里还有一把破了洞没来得及扔。”

    李玺:“小胡椒,你说吧。”

    胡娇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扯着青牛角,朝大皇子走去。

    大皇子一脸窘迫,恶声恶气:“滚开,谁要你伞——”

    话音未落,就被车轮带起泥浆溅了一身。

    李玺哈哈大笑。

    狠,还是他家小胡椒狠。

    胡娇面无表情。

    和当年被大皇子推进冰湖相比,这算什么?

    咕咚一声。

    大皇子气晕了。

    青牛车已经走远了。

    雨声和银铃声响在长长巷道中,怪好听。

    初夏雨来得急,不过下了两刻钟,也就是大皇子从长乐宫走到承天门距离吧,似乎专门为了淋他。

    出了承天门,就能坐马车了。

    承天门内,只有李玺例外。

    他可以驾着他青牛车,挂着他小铃铛,叮叮当当地穿梭在任何地方。只要不把皇宫拆了,圣人都懒得管他。

    李玺去了趟长乐宫,又跑到西内苑捞了两条鱼,拎到兴安门跟金吾卫换了两包甜瓜籽。

    盘着腿,赏着雨,磕完了瓜子,吹了会儿牛,就听到了午膳钟声,这才叮叮当当地往家走。

    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身影站在承天门外,高大挺拔,长身玉立,把来来往往人都比了下去。

    看到青牛车,魏禹大步迎了上来。

    小福王瞬间警惕,“你在这里堵我?”

    魏禹笑道:“想着王爷应该会打此处经过,就来碰碰运气。”

    李玺二话不说拔小棍,“你既然敢承认,敢不敢让我给你放放血?”

    魏禹把受伤腿抬起来,拍了拍,“王爷尽管扎,三碗不够就六碗。”

    登徒子!

    不要脸!

    还敢卖惨!

    李玺绷着脸,到底没扎下去。

    小尖棍转了个弯,敲了敲青牛角上银铃铛,“蜗蜗,走。”

    大青牛颇有灵性地“哞”了一声,晃晃悠悠地走起来。铃铛随着它步子一摇一摆,声音清脆悠远,煞是喜人。

    魏禹噙着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李玺坐在车头,故意梗着脖子不看他。

    无花果趴在车尾,现场直播——

    “阿郎,奴瞧着不大对劲,魏少卿八成不是在堵您,就是走得慢。您看,他腿还没好呢,走路都不利索。”

    “唉,造孽啊,多有才,多风雅,多要面子一个人,若是生生地把腿走废了,这还怎么当官,怎么入阁呀!”

    “阿郎,别怪奴说话直,魏少卿这腿吧,说到底跟您还有那么一眯眯关系,我要是您呀,早把人请上来了。”

    “嗨,我怎么有点担心呢,您说他会不会像瑞王那样突然晕倒?”

    “烦死了!”

    李玺一棍子敲在他头上,“要是真那么心疼他,你下去,换他上来坐呀!”

    无花果小胖脸一亮,“这可是阿郎说,奴这就下去换魏少卿。”

    李玺:“……”

    他不想做出尔反尔乌龟小王八,只能寄希望于魏禹会拒绝。结果……

    “多谢王爷体恤。”魏禹笑眯眯地上了车。

    无花果殷勤极了,还狗腿地拿了个垫子给他稳住受伤那条腿。

    李玺一阵牙酸。整个人像只小虫子似一拱一拱,拱到另一头,别着脸,不理魏禹。

    魏禹坐在他身后,安安静静,也不打扰他。

    只有胡娇瞧见,他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把小石子,趁李玺走神儿,咻一声弹出去一个。

    车轮咯噔一下,仿佛硌到什么东西,车身猛地一晃,李玺没扶稳,倒向身后。

    魏禹从容地舒展双臂,将他接了个满怀。

    “我不是故意,都怪这车!”李玺挣扎着坐起来,故意往前挪了一大截,努力证明自己清白。

    魏禹笑着“嗯”了一声:“我信你。”

    李玺白了他一眼,红晕悄悄爬上耳廓。

    魏禹垂着眉眼,看着他红红、肉肉耳垂,心头微痒。

    咻一声,又弹出去一个。

    车身又是一晃,李玺又跌了过来。

    小福王炸毛了,“你当我是傻子吗?”

    魏禹好脾气道:“王爷自然是聪明。”

    “那你还敢愚弄我!”小尖棍准备好了,六碗也不能解气。

    魏禹轻叹一声,眼神落寞,“王爷打算和我绝交吗?”

    明知道他在耍手段,李玺还是不受控制地心软了,“早绝了……谁让你那样做。”

    魏禹道:“若是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做。”

    李玺瞪眼,“你敢。”

    魏禹语气温和却坚定:“身为好友,我不会、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王爷受苦。”

    “明明有第二种方法。”

    魏禹顿了一下,低声道:“我……舍不得。”

    李玺一怔,神色有一瞬间慌乱。

    他没敢往下问。

    魏禹也没继续说。

    无花果和胡娇同样默不作声,假装自己是大青牛背上毛。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玺才闷闷地说:“那日殿上,我是真心想救你。圣旨,禁军令,都不是开玩笑。”

    “我也是……真心拿你当朋友,至少,曾经是。”不想讲这么煽情话,小福王别扭地偏开头,留给魏禹一个毛乎乎后脑勺。

    魏禹哑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但我还是在生气,并没有原谅你。”李玺强调。

    “以后,你就继续做你大理寺少卿,为主分忧,为国效力。我呢,也继续逍遥自在地去乐游原跑马、去动物园撒欢。你是大业栋梁,我就是个‘何不食肉靡’小纨绔,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话原本是萧子睿说,李玺记到了现在。

    魏禹摇头失笑。

    小记仇鬼。

    李玺拿小棍戳他,“所以,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下车。”

    魏禹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魏某想同王爷商议接下来婚仪。”

    “婚什么仪?没有婚仪!”李玺丢给他一箩筐小白眼,“我都说了,那样做只是为了救你,你别当真,圣人也不会当真。”

    “圣人会当真。”

    “绝对不会。”

    李玺自信道:“我上殿之前就想好了,圣人不能说服你娶三姐姐,又不想让我娶男妃,就只能拖着,一直拖到咱俩散伙,这桩婚事也不可能成——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敢拿着圣旨在大殿上求亲,难不成真想娶你吗?”

    魏禹笑笑,说:“王爷要不要打个赌?”

    “赌就赌,谁输了谁是小傻子!”

    魏禹勾唇,“好。”

    李玺坏笑,“这个‘小傻子’你当定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内监匆匆而来,礼仪都顾不上了,远远地喊道——

    “福王请留步,圣人喊您回去商议婚事!”

    “啊,魏少卿也在呢,圣人叫您一道去。”

    李玺:“……”

    魏禹:“小傻子?”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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