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秘密

    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

    这一天过得,真是巧上加巧。

    舔指尖了。

    亲脸了。

    听到隔壁“神仙打架”了。

    还会有更狗血事情发生吗?

    事实证明,有。

    ——没多余房间了!

    今日棋社举办“十步局”,几乎全长安爱棋之人都来了平康坊,坊中邸店都订满了。

    他们现在住这间原本也订出去了,胡娇一拳砸碎了柜台上貔貅兽,店家才战战兢兢地匀出一间。

    李玺出主意:“不然咱们跳坊墙出去吧,金吾使看到我,肯定不敢说什么。”

    魏禹鬼使神差地否决了:“到不了明日,参奏大理寺魏少卿折子就要堆成山高了。”

    “放心,你不会有事,我去向圣人解释。”

    “王爷是不是要对圣人说,大理寺少卿带着他疼爱小福王来平康坊,不小心玩过头,又不小心听了人家墙角,臊得不行,连夜□□出坊?”

    李玺嫩脸一红,“自、自然不能这么说,就……随便编个借口骗骗他呗。”

    “不可在圣人面前妄言。”魏禹严肃道,“圣人信王爷、疼王爷,皆是因王爷赤诚,没有私心杂念,哪怕骗上一次,这份信任都将不复存在。”

    李玺啧了声:“知道了,魏爹。”

    魏禹无奈失笑。

    隔壁声音突然拔高,似乎进入了最后冲刺。两个人目光撞到一起,烫着了似,连忙分开。

    李玺清了清嗓子:“不然,还是,□□吧。”

    魏禹轻咳一声:“想来,用不了多久了……先去净身?”

    “……好。”说不上为什么,小福王在魏少卿面前总能不自觉变乖。

    旁边就是浴间,胡娇早就准备好了换洗衣裳和泡澡用花瓣、香精,顺便还“好心地”把李玺不大喜欢月季花瓣丢到了魏禹桶里。

    水气氤氲,最能让人放松。

    李玺努力找话题:“小胡椒走了,今晚应该不会再来了,她说碰到了讨厌人,不知道是谁。”

    魏禹往外捞着花瓣,配合地搭话:“胡小娘子住哪儿?”

    “回王府吧,或者去宫里。夜禁可拦不住她。”

    魏禹动作一顿,“宫里?”

    “是啊,小胡椒在宫里有专门殿阁。”李玺清了清嗓子,扒到浴桶边,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

    魏禹轻笑:“你蜜饯罐藏在后园第三棵大枣树上,还是无花果私房钱没给胡小娘子?”

    “你以为我是幼稚鬼吗?”一团湿布巾越过屏风砸过来。

    魏禹一侧身,接住了。

    “王爷请说。”

    “不想说了。”

    “魏某求王爷说。”

    “没诚意。”

    魏禹笑笑,用湿布绞着发尾,用力一勒,“那魏某用自己秘密和王爷交换,可好?”

    李玺嘴上说着不听,实际耳朵已经贴过来了。

    魏禹勾唇道:“其实,魏某头发也是卷。”

    “真假?”李玺猛地推开屏风,大半个身子探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胸。

    其实是胸前头发,只是顺便把胸也看了。还有肩,还有腰,还有腰下……

    李玺干咳一声:“还真是卷。”

    魏禹眸色一沉,唰一声,又把屏风拉了回去。

    李玺红着脸,故作轻松,“抱歉啊,我不是故意偷看你又宽又平肩和硬实胸肌!”

    魏禹:“……”

    “无妨,我也看到了王爷。”并且,他方才站着,居高临下,看得更清楚。

    李玺瞅了眼自己白嫩胸膛,还有胸前……懊恼地拍了下水。

    输了。

    水花四溅,黄黄粉粉花瓣随着水波七上八下,就像两人此时心情。

    魏禹哑声道:“我洗好了,先……出去。”

    “嗯嗯,你去吧,我还得再泡一会儿。”李玺蜷着身子,整个人埋在浴桶里。

    魏禹披上衣服,绕过屏风,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圆溜溜包包头露在水面上,不由失笑。

    李玺扒着桶边,一点点往上顶,直到露出一双湿漉漉眼睛,悄悄看。发现魏禹还没走,又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魏禹怕他淹着,关门时候故意弄出声响,却没走,而是守在门外,护着他。

    李玺很快就出来了。大概从来没自己照顾过自己,衣裳胡乱披着,头发也没擦干。

    魏禹瞅了一眼,心底躁动便消了。

    还是个弟弟呀!

    仿佛心有灵犀,回到卧房,李玺开口第一句便是:“我都想好了,只当你是我‘爹爹’,亲脸啊,抱一起啊,滑溜溜啊,都不算数。”

    魏禹没应,只把他按在屏榻上,给他擦头发。

    李玺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神色,只能感觉到修长手指抓着布巾,在发间轻轻擦拭着。

    李玺抬起手,摸索着戳戳他。

    魏禹没吭声,动作却轻了许多。

    李玺又戳了戳,“你倒是说话呀!”

    魏禹看着那根赖在自己手背上嫩生生小指头,缓缓开口:“我不想要这么大儿子。”

    “我还不想要你这么凶爹呢!”李玺努力找场子,“我意思就是,咱们关系好,那些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成不?”

    魏禹勾了勾唇,舍不得再为难他,“什么小事?那个秘密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秘密。”李玺连忙顺坡下驴,一本正经道,“既然你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我也履行承诺,告诉你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很小很小气音说:“我跟你说,小胡椒有可能是公主!”

    魏禹一怔,这还真是个秘密。

    “谁告诉王爷?”

    “没人告诉我,我自己想。”

    魏禹一笑,看来是他想多了。

    “你别不信,不止我自己这么想,大兄和二哥也这么觉得。我小时候不是跟着祖母住在宫里吗,早就听说圣人养了一个小娃娃在后宫,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娘娘生,也没封公主。”

    “后来好像是生她那位娘娘薨了,小胡娇住那个宫就成了冷宫,大兄天天带头欺负她。”

    “六岁那年,我把她从冰湖里救出来,她就跟着我了。我白天去学宫读书,她就去练武,我练骑射时候,她还是练武,她说练好了武功,大兄就不敢欺负她了。”

    “大兄真不是个东西。”李玺最后得出结论。

    魏禹:“……”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既然胡娇是后宫妃嫔所生,为什么圣人不认,又为什么姓胡而非姓李吗?

    “窦姑姑说我们是话本看多了,尽胡思乱想,其实小胡椒是掖庭一个罪奴生,关进去之前就怀上了——我更愿意相信她其实是公主,毕竟我家小胡椒武功那么厉害!”

    魏禹:“……”

    他更相信那位姓窦女官。

    今上子嗣单薄,倘若胡娇真是皇室血脉,圣人和太后不可能舍得她流落在外。

    交换完“秘密”,两个人之间那点小尴尬也就消失了。

    李玺没骨头似歪在屏榻上,歪头看着魏禹,“你真不吃猪肉吗?”

    魏禹一怔,这是白日里柴蓝蓝说,没想到,他居然记到了现在。

    “如果你不喜欢吃,下次不用勉强,咱们可以吃羊肉、鹿肉、兔子肉。”李玺弯着眼睛,语气软软,像是在哄他。

    “并非不吃,只是不喜欢。”

    “为何?”

    为何呢?

    因为一段不堪回首往事。

    许是静谧黑夜让人放松,许是旁边人太过纯粹无垢,藏在心里许多年、从不愿向人提起往事,缓慢而坚定地冲破了那道防线。

    “我幼年时住在猪圈旁,日日看着,顿顿喂养,见得多了,就不想吃了。”魏禹下意识地抚着虎口疤。

    李玺早就发现了,每次他思考或者压抑怒火时候就会摸这里。

    “这是被猪咬吗?”李玺抓过他手,拉到眼前,认真看。

    很长一道疤,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掌另一侧,比其他地方肤色偏白,隐隐鼓起,有点硬。不难想象当时伤口有多深,可能再深一些,半个手掌都没了。

    李玺碰触时候非常小心,似乎怕他疼。

    魏禹心隐隐发烫。

    金尊玉贵小福王没有惊讶或鄙夷,没有“好奇”他养猪经历,更没有借着“关心”之名问东问西,只是在意他伤。

    还恨恨地帮他骂:“真是一头坏猪!死了也不可惜!”

    “确实死了。”魏禹淡淡道。

    被他放到田埂上,吃了泻肚草,接连不断地拉肚子,一天天虚弱下去,最后瘦得皮包骨,死掉了。

    “死得好。换成我,一定让府兵把它吊起来,打一百鞭,再杀了吃肉。”

    魏禹轻笑一声,微扬嘴角渗着一丝凄冷。

    那时候,他身边哪里有府兵?

    整个姜家,只有他一个外人。

    自从外祖父和舅舅相继去世后,他日子愈发艰难。不仅舅母表兄弟可以随意欺辱他,就连猪见了它都哼哼叽叽不乖顺。

    这也没什么。

    每天吃些剩饭剩汤没什么。

    早起贪黑熬猪食没什么。

    时不时被舅母打骂没什么。

    住在夏天漏雨、冬天灌风小草棚里也没什么。

    旁边就是猪圈,时时刻刻臭气熏天,对他来说同样没什么。

    床下藏着几本书可以时时翻阅,在小小魏禹心里就是最大安慰。

    可是……

    “猪为什么要咬你?它饿了吗?”李玺掰弄着他手指,弯来弯去,还捏着他手指去碰那道疤。

    软软暖暖力道,让魏禹心头微颤,彻底没了戒心。

    “并不是饿,我刚带它出去吃过猪草。”

    “它吃完草本是要进猪圈,却闯进了草棚,啃碎了,我书。”

    魏禹闭了闭眼,平复着几欲窒息情绪。

    那几本书,是他黑暗幼年生活中唯一救赎。时隔多年回忆起来,依旧忘不了当时愤怒和绝望。

    那一年他只有六岁,瘦得像根头大身子小蘑菇丁,命都不要了,扑过去抢书,被猪一口吞下去半边手掌。

    当时几个表兄就在棚外看着,嬉笑着,口口声声喊着:“没人要小杂种在和猪打架,哈哈,快来看呀!”

    若非疼痛和愤怒激发出他极强求生欲,今天,这只手可能就没了。

    李玺抓着他手,紧紧地扣到胸口,越攥越紧。

    嘴上却嘻嘻哈哈地说着相反话:“你可真是太幸运了!你是不知道,我每天早上醒来许第一个愿望就是,天上赶紧打一个雷,把学堂劈成渣渣;或者闯进一只大黑狗,把我写大字叼走,不要让圣人看到……”

    魏禹不由笑了。

    他知道,李玺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他收扰五指,把他手包在掌心,又很快放开。只任由自己放纵了很短很短时间。

    李玺手“逃”走了,确认安全后又凑过来,挑衅他。五次三番,乐此不疲。

    魏禹缓缓地勾起唇,刻在心底十几年伤,就在这一刻,一寸寸,一点点结了痂,硬成疤。

    不再渗血。

    不再腐烂。

    不再担心随时会撕扯到痛处。

    也不再,见不得光。

    “你是不是很喜欢书?我送你吧,我有好多。”李玺支着脑袋,目光灼灼,像夏日骄阳,明亮而耀眼。

    魏禹移开视线,“都送给我?”

    “恐怕不行,有些是我爹——除非你嫁给我,生个娃娃,就能继承福王府家业。”

    李玺挤眉弄眼,哄他开心,“就像隔壁那对一样。”

    魏禹笑:“王爷为难我了。”

    “我觉得也是。”李玺嘻嘻一笑,突然凑近他,宝石般眸子忽闪忽闪,“你说,隔壁是谁,会不会跟咱们认识?”

    “看看就知道了。”

    魏禹撩起衣摆,往门边紧走几步。远离了散发着腊梅香气小福王,呼吸终于顺畅了些。

    李玺腾地坐起来,一脸兴奋,“你还真去看啊?”

    “不看。只是去给王爷叫些吃食。”

    魏禹拉开门,一抬头,看到有人从隔壁房间出来。

    魏禹心头一惊。

    怎么是他?!

    下意识就要关门,却晚了。

    对方也看到了他。

    一时间,空气凝滞。

    是杀人灭口节奏。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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