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下着蒙蒙细雨，马车恰恰在武安侯府外停稳。
云润踩着矮凳下了马车，抬手去扶要下来的阿梨，边道，“主子慢着点，注意脚下。”
主仆两人下了马车，李玄已经同来迎他们的管事吩咐好了，转身见主仆两个撑着伞，还站在门外，神色未变，朝众人道，“进府。”
说罢，他率先迈出大步，迈过侯府高高的门槛，入了府。
云润怔住，一时忘了朝前走。
还是阿梨轻轻唤了她的名字，云润才回过神来，迟疑看着自家主子。她方才还以为，世子爷会过来，即便不像在苏州时那样牵主子的手，至少也会有一句嘱咐。
但，世子爷只是朝她们看了眼，便头也未回地走了。
明明在苏州时，世子爷待主子不是这般的，怎么一回府，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云润想不明白，但瞧阿梨神色，亦无什么不对劲之处，只得抛开这些念头，扶着阿梨进府。
回到世安院，素尘领着一堆丫鬟婆子，站在院里候着，只是没看见香婉。
众人见礼后，李玄提步去了正院。
阿梨目送李玄走远，迫不及待想回屋子，刚迈出一步，便听得一声包含深意的嗤笑。
阿梨微微一愣，闻言望去，是素尘。
素尘不知什么缘由，朝她笑着，见她望过去，也毫不躲闪，大大方方笑着道，“薛娘子方才可是在找香婉？喔，瞧奴婢这记性，如今不能喊香婉了，得唤一声赵姨娘了。”
阿梨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素尘面上笑意更浓，笑吟吟道，“薛娘子还不知道，您屋里的香婉，被二公子瞧上了。二公子疼她，愿意给她一个姨娘的位份，往后怕是不能再伺候您了。”
云润听得傻眼，涨红着脸，指着素尘骂道，“你少胡说八道！”
“奴婢怎敢胡说八道？”素尘不慌不忙，慢吞吞笑道，“薛娘子应该最清楚，咱们这世安院，最容不下的，便是没规没矩、不体面的人。谁也不敢犯了世子爷的忌讳。”
“你撒谎，你——”云润打死不信，还要同素尘理论，阿梨却轻声喝住了她，“云润，噤声。我们回屋。”
回到熟悉的屋子，阿梨深吸一口气，回程路上的轻松惬意，此时已经消失殆尽，整个人又紧绷起来。
“主子，香婉她是那样的人，她不会……”云润急着满脸通红，为香婉解释着，但她越说，便越没了底气。
素尘的确同她们屋子里不对付，但不会蠢到编这种一捅就破的谣言，她要是撒谎，只需找香婉一问，便能戳穿她的谎话。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说的是真话。
香婉真的要去做二公子的姨娘了，所以今日主子回来，她作为贴身丫鬟，连面都没露一个。
倒是阿梨，怔忪过后，安慰她，“别慌，没事的。”
云润心都在发颤，怎么会没事，要是香婉去二公子那里做了姨娘，第一个遭殃的，便是主子。她再天真也知道，侯夫人不待见柳眠院两位公子。他们世安院的丫鬟，成了二公子的姨娘，简直是明晃晃打在侯夫人和世子爷脸上的巴掌。
侯夫人岂会不迁怒于主子？
还有世子，世子那样重规矩的一个人，怎么会容得下这种事！
正院
侯夫人等了数月之久，终于等来了儿子，满脸喜意，李玄一进门，侯夫人便捉着他上下打量，然后道，“我一瞧你，便觉得瘦了不少。”
林嬷嬷在一旁接话，“自然还是侯府养人。”
侯夫人也连连点头，“可不是么！这回回来，一时半会儿总不出门了。”
李玄颔首称是，坐下陪侯夫人，母子二人一贯有些生疏，寻常寒暄尚能有话，可真坐下了，却没什么话可说了。
侯夫人也只挤得出些关心的话，然后道，“你妹妹有好消息了。”
李玄出门前，李元娘肚子没半点动静，此时一听，也替妹妹高兴，道，“过几日，我去邵家走一趟。”
侯夫人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她提出来，自然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元娘嫁邵家，不算高攀，但元娘那个婆婆是个难缠的，她这个当娘的，到底是怕女儿吃了亏。三郎若是去一趟，邵家无论如何也要谨慎几分。
说罢李元娘的事情，侯夫人又想起一桩糟心事，脸微微沉了下来，朝林嬷嬷看了眼。
林嬷嬷人机灵，见状寻了个由头，便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人，侯夫人才露出点愠色，对李玄道，“你是在外干大事的，我原不想拿这后院里的龌龊事烦你，但这事到底牵扯到你的人，如何处置，还是要你点头。”
李玄微微蹙眉，道，“母亲说便是。”
侯夫人皱起眉，仿佛觉得这话说出来都嫌龌龊，捏着帕子良久，忍着恶心道。
“上月二十五，你院里一个丫鬟同柳眠院那个混不吝的私会，被人抓了个正着。”
李玄问，“同二哥？”
侯夫人虽极其厌恶庶子，闻言仍是点头，“不错。柳眠院那头惯爱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我原想着，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发卖了那丫鬟便是。柳眠院那头居然不肯答应，咬死了，非要纳那个叫香婉的丫鬟作姨娘。柳姨娘是惯会给你父亲吹枕边风的，你父亲也糊涂，竟跑来找我说，一个丫鬟罢了，就当赏给他那好儿子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要是点了这个头，往后你屋子里的丫鬟还能老实办差？！再说了，香婉是伺候阿梨那丫头的，阿梨又是你的屋里人，这不明摆着恶心人么？！”
李玄微怔，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蹙眉询问，“母亲是说，那丫头叫香婉？”
侯夫人点头，道，“我没答应，只搪塞过去了。”
李玄微微沉了脸，“母亲，这事交由我来处置。”
侯夫人正觉头疼，她也不想同武安侯正面冲突，中间还夹了个柳姨娘，便点头，“也好，既是你院里的人，你来处置，再合适不过。不过，你父亲那里……”
李玄寒声，“我去同父亲说。一个背主的丫鬟，我即便是打杀了，谁能说个不字。”旋即，又缓了语气，道，“此事虽是薛氏没管教好下人，但她此番陪我出门，伺候得颇为上心，功过相抵，此事便不牵扯她了。”
侯夫人对自己儿子还是有几分了解，一听这话，便晓得，李玄这是替阿梨那丫头开脱。
她起初的确是迁怒了阿梨那丫头，没管教好下人，自然是她的错。听了这话，便也松口了，“阿梨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然知道她是个乖的，只是性子软了些，纵得底下人没了规矩。往后多注意些便是了。”
母子二人说完话，李玄出了正院，直接让人去柳眠院。
“捆了，直接发卖出去。”
管事怎敢有二话，当即带了人，要去柳眠院捉了那叫香婉的丫鬟。
李玄回了世安院，脚下步子微顿，终究是去了阿梨那里。
李玄甫一进门，阿梨便瞧出他脸色不虞，多多少少便猜到了些，好在先前也做过心里准备，只稳稳心神，不动神色上前，替他解了衣襟扣子，待他坐下后，取了团扇轻轻扇着。
李玄来时心里那股怒气，在这般小意温柔的伺候下，自然立即烟消云散。
他沉了语气，开口道，“你那丫鬟的事，我已处置了。你性子软，屋里几个丫头被你纵得没了分寸，我另替你寻个管事嬷嬷来。”
说着，见阿梨脸色一白，人已经跪下去了，顿时怜惜，再严厉的话，便说不出口了，抬手去扶她，缓了语气，“起来罢。此事不怪你。”
阿梨却没起身，仍旧跪着，抬起眼，鼓起勇气道，“世子，您方才说已经处置了香婉，奴婢想多嘴问一句——”
话未说完，李玄已经沉了脸，耐着性子扶她，淡漠道，“这同你没干系，你不必探听。背主媚上的丫鬟，按规矩发卖了。”
阿梨心猛地一颤。侯府发卖出去的不守规矩的丫鬟，能有什么好去处？牙婆亦是拜高踩低惯了的，知道是侯府发卖出去的，只会往那不入流的地方送。
明知此时开口，会惹怒李玄，阿梨仍旧做不到束手旁观，她抬眼乞求望着李玄，轻声道，“香婉到底伺候过奴婢一年，还望世子能饶她这一回。”
李玄方才听她问起，便猜到她要给那丫鬟求情，脸色愈发的难看，寒声道，“一个背主的丫鬟，你便非要保她？我知你性子纯善，但你可想过后果？我若留下她，柳眠院那头又咬死要纳她作姨娘，届时颜面尽失的，是你这个原主子。”
阿梨其实心里很清楚，李玄说的是对的。
流言蜚语从来是最不留情面的，她一个通房，原就背着以色侍人的名声，如今伺候她的丫鬟，勾搭上了府里二公子，旁人只会道，是她屋里上梁不正下梁歪。
等香婉当了二公子的姨娘，她的脸面更是被踩到了泥里。
都是以色侍人，当丫鬟的，比主子手段还厉害些，爬得还高些……这些话都算是好听的，比这更难入耳的话，只会多，不会少。
但她就是做不到。
做不到不顾主仆情谊，眼睁睁看着香婉落入那种不堪的境地。
阿梨闭了闭眼，缓缓磕头，坚定道，“求世子饶香婉一命。”
良久，李玄丢下一句“好，我便遂了你的愿，日后不要后悔”，疾步走了出去。
翌日，柳眠院便传出消息来，二公子李耀要纳香婉为姨娘。
几乎是半日的功夫，全府上下便都知道了，阿梨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就连云润去膳房取膳，都是红着眼回来的。
柳眠院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打他们世安院的脸，纳姨娘而已，竟也要大肆操持，又是彩礼、又是请香婉的父母上门，每日必折腾一出，全府上下，都等着这热闹瞧。
就连付莺娘都来了一回，满脸同情道，“你说说你，养了这样一个白眼狼，如今全府上下，都等着看你的笑话了。不过啊，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拜高踩低，原就是人之常情，闭门不出，过几个月，便无人再拿这事说项了。”
付莺娘心道，从前薛梨是世子唯一的屋里人，从前全府大大小小的管事嬷嬷，不说巴结拉拢，也是客客气气的，如今见她落了下风，自然都跟着踩一脚。
如今唯一的法子，也就只能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这般想，旁人亦觉得，薛梨这回，无论如何也忍下这屈辱，却不曾想，不到几日，事情便忽的有了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表面上的柿子你自己做的决定，自己要承担后果
背地里的柿子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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