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门主面呈潮红色, 口中包着一大口污血,对着姜如遇连连说了好几个你、你……
他气血翻涌,来不及说太多话, 就面露痛苦之色。
落花剑门的弟子都朝姜如遇投来探寻的目光,不知这个让门主如此激动的人是敌还是友?
姜如遇走上前,将手搭在老门主肩上,输了少许大地之力中蕴含的生机过去。落花剑门其余弟子见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靠近门主, 有的本想阻止, 宋与光却制止住他们。
老门主得了点生机, 面色果然正常许多, 宋与光心下微松,其余弟子看姜如遇的目光也从警惕探寻变成了感激。
柳溪清神色一动, 看来“他”和落花剑门有点联系,这样就更好了, 柳溪清本就担心姜如遇来去孑然一身,不大会和他合作,可如果“他”和落花剑门有旧,事情就大不相同。
柳溪清温声道:“门主伤势颇重,离此处不远的地方是医舍, 里面早有医修等候, 我们先去那里。”
落花剑门的人哪有不允的道理,当即带着老门主前去。
姜如遇也跟着过去,她没那么乐观,老门主的身体不知为何,在抵抗着生机。
很快, 一行人到了医舍,医舍里满是在这次战斗中受伤的伤员, 柳溪清动用自己的人脉,给老门主找了一处清净偏僻的地方,又找来一个医术不菲的医修。
姜如遇等人等候在门口,柳溪清问道:“凤兄。”
他之前称呼姜如遇的名称还是道兄,如今转瞬变为凤兄,更拉近距离。柳溪清道:“落花剑门在山险关内已是历时已久的宗门,凤兄怎么会认识落花剑门的人?”
柳溪清微微笑着,姜如遇的脸在阳光熹微中却没有半点暖色。
她道:“你好似对我的来历非常感兴趣,一直在拐弯抹角地打听。”
柳溪清万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直白,丝毫不留情面戳穿他的目的。柳溪清再如何,也只是小有城府,他的城府在山险关这样民风淳朴的地方够用,可和中陆世家的弯弯绕绕相比,就如同一个几岁的孩童。
柳溪清笑意转瞬变得勉强起来,话都有些吞吐:“这、这、凤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如遇制止住他:“我们萍水相逢,不过是喝了一杯茶的交情,我来自哪里、因何认识哪些人需要一一告知于你?”
柳溪清的打探早让姜如遇有些不快,人皆有好奇心,这一点她懂,但好奇心不能以冒犯别人为代价,更别说柳溪清好似另有所图,谁喜欢被人暗暗算计呢?
柳溪清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事已至此,他倒放平姿态,长出一口气:“凤兄,是我之错。”他苦笑一声,“是我太不知分寸,我本意是爱惜凤兄之才,却太急切,以至于冒犯凤兄。”
“只是,我实在想邀请凤兄同我一起去灵天秘境,进入灵天秘境的年龄上限是五百岁,修为上限正好是归元期,凤兄是静元期巅峰,也就是说离灵天秘境的修为最高上限只有一线,灵天秘境里没有人争夺机缘能争得过凤兄你。”
虽然还有其余归元期的修士,但是,以柳溪清看姜如遇来说,“他”在对战中的真正实力绝对超过归元期,更别说“他”出身于隐世家族,不知有多少隐藏的手段,换句话说,姜如遇是灵天秘境中的一个杀器。
“他”的静元期巅峰修为让小喽不敢挑衅“他”,同时也让真正的归元期修士放松警惕,直至被反杀。
柳溪清越说越激动,已经十分诚挚:“我知道凤兄眼光高,一般俗物看不上眼。”以柳溪清的眼力,哪里看不出姜如遇身上穿的、手中拿的都不是凡品,不说别的,光是“他”腰带中镶嵌的那颗珠子,就是一个罕见的储物法宝:“可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秘境,凤兄难道真的不会心动?就连天南姜家也为了这个秘境,派出了整整十名归元期修士。”
姜如遇倒的确被柳溪清说的话吸引住,天南姜家居然会派出整整十名归元期修士?在修真界,修士的修为等级由弱变强分别为灵心、明道、凝丹、静元、归元、归虚、返虚以及真仙境,在小门派,静元期足够成为长老,哪怕在一些大的世家,比如上陵姜家,归元期的修士也足够成为长老。
现在天南姜家整整派出十名归元期修士,这十名修士全是天南姜家预备的下任主帅,如果在灵天秘境中出了什么事,对天南姜家的打击将前所未有的大,几乎可以算斩断了整个家族的命脉。
天南姜家不顾有可能发生的损失,将他们全部派出,灵天秘境中到底有什么?姜如遇再想到上陵姜家宁可不顾脸面,也要拿到更多的名额,虚夜道君对此更是不管不顾,灵天秘境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人这么趋之若鹜?
她微凉的目光中也不由浮上好奇,本想询问柳溪清,却因为自己刚才对柳溪清态度不佳而感到不好张口……
柳溪清看出她的疑惑,主动道:“这是因为据说灵天秘境中发现了上古神兽遗迹!”
凤凰就是上古神兽!
柳溪清道:“虽然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在灵天秘境开放前,这些消息瞒得很紧,不过我猜,天南姜家的创始人具有凤凰灵血,让天南姜家这么兴师动众的神兽,不是凤凰也该是青鸾。”
姜如遇道:“凤凰么。”
原本,姜如遇不算特别想去那个灵天秘境,因为她若是赶赴上陵去参加名额之争,上陵在凌火道君的眼皮子底下,对她的危险性将大大增强。
她不如在上陵姜家目光全汇聚于灵天秘境时,去别的地方找凤凰传承,可现在,灵天秘境中很有可能就有神兽遗迹。
这样大的诱惑,姜如遇没办法抵抗――与其在整个修真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凤凰传承,不如去一定有神兽遗迹的灵天秘境看看。
姜如遇已然心动,却没有立即回答柳溪清。
这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内的落花剑门弟子各个眼含热泪出来,那位医修也叹着气。柳溪清心中一紧,难道老门主他?
柳溪清虽有些花花肠子,却也不可能那么冷血,当即问医修:“秦门主怎么了?”
医修摇摇头:“秦门主并非因伤势难愈,而是因为……寿元。”
医修的眼中带上几分宿命般的悲怆,连姜如遇和柳溪清也一愣。修士的寿命虽然比普通凡人要长,但也不是没有尽头,归元期有一千五百年寿元,归虚期则有三千年寿元……如果用完寿元还不能突破,那就只能等着老死。
多少修士碍于天赋和气运,无论怎么修习也无法突破,连死都死在闭关时。
姜如遇用大地之力蕴含的生机注入秦老门主体内,秦老门主体内排斥生机,就是因为他寿元已到……
宋与光眼含热泪,秦老门主待他如师如父,如今他却眼看着寿元已到……宋与光强忍悲痛,对姜如遇道:“门主有话对您说,请您不要推辞。”
姜如遇注意到宋与光的称呼,在看其余从里屋出来的弟子,也个个微带期待地看着她。
姜如遇本就要去见他,点点头走进去。
“门主。”姜如遇走进去行礼,秦老门主半躺在床上,见到她来,眼里迸发光彩:“你来了,你身上的落花剑法是谁教给你的,他还好吗?”
姜如遇道:“此剑法是晚辈自学而成,算是偷师。”
秦老门主眼里的光灭下去:“不是他……也是,他心灰意冷,早说此生再不用剑,又怎么会教授你剑法呢。”秦老门主一把年纪,脸上顿时老泪纵横,“都是我的错……”
“他不再用剑?!”冷清如姜如遇,也无法掩盖自己的惊讶。
按照秦门主的意思,那位手创落花剑法的剑修再不用剑了?这是何等的悲剧。
秦老门主道:“你也算他的传人,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了后,恐怕就不再叫我门主,而要看不起我了。”
秦老门主说,手创落花剑法的人叫做秦山,是他的父亲。秦山自幼像是从黄连中泡大的,一岁时父母双亡,自幼吃百家饭长大。
五岁时,他待的村子遭遇饥荒,只剩下他和一个打小就给她端饭的女娃还活着。他们俩一起被路过的“仙人”救了。
这“仙人”,可不是真正的“仙人”,也是修真界的人,修真界大都弱肉强食,哪怕是良心好的修者,也多数时间自己修炼,在修真界云游寻找修炼机缘。能有闲情逸致去凡人村落的,大多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魔修,以人牲血祭为代价修炼魔功,哪里还有比凡人更好欺压的蝼蚁呢?
第二种,则是打着收徒旗号,去盘剥凡人的人。秦山不幸,碰到的是第二种,来收他们为徒的是欢鼎楼的人,顾名思义,这是一个以修士为炉、鼎换取利益的门派。
他们臭名昭著,在修真界收不到徒弟,就去凡界收。
秦山同那名叫做百合的女孩儿,全被收进去。秦山运气好,才五岁,还不到能做炉/鼎的时候,可那位百合已经十三岁,正是青葱水嫩的年纪,稍一调理就青春貌美。
他们二人都被培养为炉/鼎。
悲剧的是,百合十三岁已经懂事,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好,过了几年,她为欢鼎楼做的事越来越多时,她眉宇间的哀愁也越来越重,还好有秦山,秦山抽个子很快,秦山十六岁时,也许因为二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两颗孤独的心越靠越近。
秦山却从小受欢鼎楼的教育长大,他看不懂百合眼里的哀愁,只想着和百合好好过日子,就像在欢鼎楼里的日子也不错。
直到,百合怀了他的孩子,肚子越来越大,藏不住怀相。
欢鼎楼的人千方百计要百合落掉孩子,百合宁死不从,她去求秦山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秦山答应了,他虽然没学到什么真功夫,但是他不忍看到百合眼里滂沱的雨,他带着她九死一生的逃出去,欢鼎楼的人在身后一直穷追不舍。
于一日风雨大作的夜里,追兵追上他们,百合在暴雨中临盆,在柴草堆中生下一个孩子。
她没来得及看孩子是男是女,只抓着秦山的手,告诉秦山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一定不能让孩子和她一样过欢鼎楼那样的日子。百合害怕,害怕秦山不知对错。
她在当日把自己所有的苦痛撕扯来给秦山看,告诉秦山她一直以来活着不如死掉……说来也奇怪,秦山在那一刻,好像忽然想起了他待在凡人界时年幼看到的朦胧的一切,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想到了自己母亲,想到了百合,尝到了悔不当初和撕心裂肺的滋味。
这时追兵赶到,他们掀开柴草堆,眼见着要杀死百合母子,秦山发疯一样从地上捡起一柄像锈了的剑,朝追兵砍去。他毫无章法,只靠一腔孤勇,起初被追兵们按在地上打……秦山浑身没有一块好的皮肉,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绝望的剑越到后面,反而像是爆发了强大的力量,追兵们被他一个又一个的杀死。
可是百合也死了。
她到底没有挺过那个暴风雨的夜晚,秦山什么也不懂,他从来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情人,百合分娩完的□□满是血污,粘腻成一块,她死了。
死之前,没有得到秦山一点好,死之后,秦山抱着孩子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把她么埋在野狼吃不到的地方。
他发誓,要用那晚的剑法杀掉欢鼎楼的所有人。
他的爱情是绝望的,剑法也是前弱后强,那套剑法花费时间太长,长到百合死在他身后。
他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落花剑法。
百合的死,就像花一样凋零飘落。没人能想到断绝所有生门的落花剑法,是为了纪念一个妓、女,一个无能人的妻子。
姜如遇听着秦门主的叙述,心里也沉甸甸。
但,这没有解释秦门主的那句:我对不起他。
秦山是他的父亲,秦门主做了什么?秦山又为何弃剑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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