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太太盼了多日, 没盼到自己亲亲热热的大妹子,反而来了个极为秀气的小姑娘。
汪老太太起初还不晓得,慈祥地问:“小姑娘找谁啊?”
步音笑了下, 解释说她扮演的那个老太太为了治病去其他城市了,和她关系亲, 才托她来看看。
“哦,哦, 这样啊,”汪老太太还记着说那大妹子家里确实不大好,有些不舍, 也没问太深, “那可麻烦你了。”
“您是长辈, 怎么能说麻烦,叫我阿音就行。”步音三言两语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
汪家大媳妇瞅见了,总觉得这模式有点熟悉。
小儿媳妇往步音拿过来的背篓里看了看, 立刻弯起了眼睛。她还以为换个小丫头过来, 这次就带不了东西了。
步音在汪家坐了一会儿就准备走了,这次是大儿媳妇送她, 走到门口隔壁的张巧儿刚好出来,大儿媳妇打了声招呼:“巧儿, 哎呀今天穿得这么漂亮啊!”
张巧儿羞怯地拉了拉自己的新衣服,脸颊微微红了。
张婶和张奶奶跟着出来,闻言弯了弯眼睛,虽知道汪家不是个嚼口舌, 没出结果前还是拦了拦,省的小女孩家子的脸皮薄:“嗐,这不是今个儿要带巧儿去逛逛么。”
大儿媳妇也说笑两句就没耽搁, 送着步音走了。两个人都能瞧出来,逛街是顺带的正事估计是去相看对象。
汪大儿媳妇心里感叹了下,看来张家对这个相亲对象挺满意的,前两个时张巧儿可没这么明媚。她偶尔也听别人谈过一耳朵,这次的相亲对象好像是机械厂里的一个工人,叫苏……什么来着?
这些八卦她只是在心里转过一遭,没和步音讲。送到巷子口,她大大方方给步音塞了块桂花糕:“拿去甜甜嘴儿。”
步音没推拒,她收入怀里,告别后身影消失在人潮中。
汪大媳妇突地有些忧虑,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不大安全。
*
步音穿过大街小巷,她对镇子上的路已然是很熟了。
有人跟在身后。
或者说从村子出来就是有人跟着的,这一批人她知道是谁,给了一定的距离,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次跟的就不大一样,隐晦的复杂的视线。
少女眨了下眼,走入一个拐弯较多的路段,很轻易就从余光确定了跟踪自己的第二波人。
嗯?两个小孩?
小孩也是在大人眼里,事实上跟踪方法不怎么高明的两人只是和步音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女。
而且有点眼熟。
记忆力还行的步音很快从脑海中翻出这两人的身份。
苏家,苏梅儿,苏建邦。
通过人脸判断,加之她好些年没见过他们,算算时间年龄也对得上。步音觉得有些意思了,苏秀儿对她们有恶意不假,这两人看起来貌似不是这样。
步音都没现身,拙劣跟踪的两个人就被堵了。壮硕的便服兵哥在巷子里围了个半圆,没来得及说话,苏梅儿和苏建邦就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以为自己碰上了镇子里的泼皮混混。
一身正气的兵哥们:…………
“呜呜,我、我们身上没钱呜~”
苏梅儿后悔死了,早知道她就不因为好奇偷偷离开妈妈身边了。
这动静有点大,巷子拐弯处步音理所当然地探出半个头来瞅瞅。
苏梅儿和苏建邦就瞧见那几个大个子青年唰唰一躲。跳树上的猫影子里的窜墙头的啥都有。
人他们是亲眼看着躲起来的,还有一个给他们比了个禁言的手势,等眨下眼,就真的是谁也找不着。
两人呆呆地张大嘴巴,步音已经到了跟前。少女的睫毛被光覆上好看的浅金色,眨动时细碎的光晕勾得人心虚:“是你们在跟着我?”
苏梅儿还没回神,“啊嗯啊嗯”应了声。
步音笑了下,旋即面无表情,好似一块温暖的琥珀变得冰凉:“我说怎么感觉不太对劲,说,跟着我有什么事?”
暗处的兵哥默默地把自己藏得更好。步家的跟踪任务可真不是人做的,上到会把人甩没的步寒末,下到鼻子忒灵的小黑狗。步音不怎么出门,这次出来后才看出人也不是普通的,天生的反侦察直觉就很优秀。
步音是故意这么说的,也没直接点破暗处还有的人,眼前反应过来的两人踌躇了一会儿,不知道瞎想了什么,苏梅儿瞟着她的小眼神欲言又止,苏建邦反而闪闪发亮。
苏梅儿心中踹踹,担心步音是惹上了什么人,会不会连累他们。苏建邦脑子直,刚想开口直接问那些青年是谁,被眼尖的苏梅儿狠狠掐了一把,憋在了喉头,转成“嗷”地一声:“姐,你干啥啊!”
苏梅儿没理她,咬着下唇,做出无辜的表情:“没啊,姐姐,我和弟弟就是看你这身衣服漂亮,想、想问问是谁家婶手这么巧。”
步音没接茬,她似是看了下天色:“你们不愿说我就走了,别再跟着我。”说完她真就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轻轻淡淡加了句,“你们也别乱跑,小心等苏秀儿办完事了回头找不着人生气。”
这明显是认出人来了。
苏秀儿在镇子里!
苏梅儿一惊,没顾自己的谎言暴|露了,下意识拉着弟弟上前两步:“你,你在哪儿看见她了?!”
步音笑了,她当然没看见她,但是镇子里的信息结合,基本能断定:“你们不知道?”
苏梅儿瞧着比自己矮一些的少女,晓得对方脑子从小就好,相比之下抓到苏秀儿猫腻的心情让她破罐子破摔,直接道:“我是同大人来的,我家里总看不见苏秀儿,都不知道她来镇子里了。”
步音过滤话语里女生的小心机,但也能分辨出苏梅儿和苏秀儿是不对头的。她乐意给苏秀儿添堵,就告诉了她:“机械厂后厨招工,有人看见苏秀儿也去了,具体的不也不清楚,不过今天出结果,我可以领着你们去附近看看。”
苏梅儿当即应了,跟在步音身后。
苏建邦挨着姐姐皱着眉头哼气:“好个苏秀儿,找了工作也不说!”
“你胡乱叫什么!你得叫姐姐!”苏梅儿自己是想着怎么都可以叫的,却不让苏建邦在外头被人拿了话柄。
苏建邦撇撇嘴,没吭声了。
步音一路问了两人几句,把人领到能看见机械厂人流多的地方,指了指:“那就是了,我先走了,你们找着人记得早点和家里汇合,别让人担心。”
苏梅儿敷衍地嗯嗯两人,等步音走没影了,立刻和苏建邦在附近打听起来。越打听越生气。
机械厂正是这时候跑火的工作,就算是没转正的帮厨,头一个月也有六块钱拿的,更别说其他福利了。
听着八卦奶奶团逼逼叨叨的苏梅儿忍住火气,盯着机械厂一会儿后,突然瞄见一个熟悉的人,诶,那不是红旗哥?
对了,红旗哥是在机械厂工作来着。
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奶奶婶婶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嘴皮子一变,突突突三两下就把话说了:“哎那边是红旗,挺标志一小伙,哟呵这是处对象了?”
“他身边的女娃子我晓得,织布厂张厂家的闺女,啧啧,这是攀上枝头了?”
“别乱叨叨,苏工也是不错的,听说厂长挺看好他。”
苏梅儿听她们越聊越起劲,赶紧把话题转回来。她和苏红旗又不熟。
等苏秀儿一身疲惫的到家,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苏奶奶坐在堂里正中,其他人都在,她一进来刷地都看她。
王萍见没人开口,挑了下眉:“哟呵,大忙人舍得回来了?”
阴阳怪气的,心情本就不好的苏秀儿怼了回去:“哪里有大妈您闲呢?”
王萍心头恼火,很快又忍了下去,想到自家女儿回来说的事,反而冷静下来,对坐在正中的苏奶奶说道:“妈,你看?”
苏秀儿感觉不妙,尤其是苏奶奶沉沉看过来时,里面的情绪让她无端回想起了前世……她前世也是见过这种表情的,冰冷而审视的。
但这一世……还是第一次看见。
苏秀儿有些不安,扯了扯唇角问道:“奶奶,这么兴师动众,是怎么了?”她的脑海里飞速回想自己哪里出了岔子。
“秀秀,我问你,”到底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苏奶奶心肠软了一下,将嘴边的问题换了,“你去参加帮厨的事怎么不同家里说?”
“就是啊,”苏梅儿“呵”了一声,“哪怕不告诉我们,也同婶婶说一句啊。”
苏秀儿一愣,看了王春娇一眼。怯懦的女人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
苏秀儿心里微凉,耳边是一句句逼问,她的心绪翻腾,长久以来的顺畅之路突然拐入谷底,燥郁之下她不耐烦地开口:“问,问什么问!我又没过!”
王春娇惊讶地睁大眼睛,动了动唇:“怎、怎么会没过呢?”当初女儿不是这样跟她说的啊。
苏梅儿倒是觉得理所当然,哼了声:“得了,就她那个千金五指,一月不下几次厨的人,能过才奇怪了!”
苏秀儿深吸一口气,忍住了,眉眼重新变得温和,展露出几分苦涩和难过:“我当初也是听别人说的,悄悄去试了,想着过了再说也是个惊喜,没过……没过也不用让大家白高兴一场。”
见她委屈得仿佛要掉下眼泪来,王春娇立马心疼了,小声地道:“妈,秀秀也是好心……要不别问了……”
苏奶奶对于自己这个优柔寡断的儿媳妇很是看不上眼,但她看了看抿着唇眼底水光点点的孙女,叹了口气,明知晓她还有事隐瞒,仍旧轻轻放过。
苏梅儿不甘心,她肯定苏秀儿才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家里小的拗不过大的,大的拗不过老的。苏奶奶说这件事过了,也只能过了。苏梅儿撇嘴,过了几秒灵光一闪,在苏秀儿回屋子前,用八卦的口吻和王萍道:“妈,我今天瞧见红旗哥了哦!他和一个特别好看的女孩子在处对象呢!”
果不其然,苏秀儿猛地回头。
苏梅儿冲她得意地挑眉。小时候她就看出苏秀儿对苏红旗的感情不一般了。
五指捏得咯咯作响,苏秀儿冷冷盯着苏梅儿数秒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头蒙在被子里,苏秀儿才敢把自己扭曲阴狠的表情显露出来。
苏梅儿!苏梅儿……苏红旗……苏红旗!!!
苏秀儿想到前世不论如何都不接受自己的苏红旗,和后来对方为了钱和厂长女儿结婚,眼睛渐渐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一世明明那么乖那么温柔,没有那么歇斯底里,为什么苏红旗就是不喜欢她!为什么!!
如果是钱的话……如果是钱的话,她也有啊!
红眼睛的少女匆忙从床底拉出一个带锁的小箱子,打开后里面全是各种面额的钞票和各类兑换东西的票子。
她点了一遍又一遍,焦虑地咬着指甲。
不够……还要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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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音带着新裁的布和各种小吃,进门就被步寒末接手。
她没有意见,拿了帕子细细擦着压出红痕的掌心,语气也是慢慢的:“你的事,想得怎么样了?”
黑风哒哒哒过来,嫉妒地盯着步寒末拿出的梳子,又沮丧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狗爪子。
另一边的岑秦,垂首入目的是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他微屈五指,从上而下滑动,仿佛插|入那带着浅香的长发,指腹也染上了微醺的味道。
坐在军铺上的男人静了半晌,喟然一叹,掌心盖住了闭上的双眼。
“我来。”步音拒绝了步寒末的帮忙,没用檀木梳,只自己理了理微乱的长发便罢。
——第三百零二次帮忙梳头失败。
步寒末一言不发地收起梳子,把事情说了。
军队是想要步寒末这个好苗子的,可从军须得审核,步家从军的人不少,也不能抹消步音外婆家的麻烦事。
幸而军队是真心看重步寒末,连日去查后,将步家的事弄清楚了,步音父母是无辜的牺牲品,被平反后连隋城那边的外婆外公也放了出来,还给了补偿。
步寒末说了一遍,后头来了个职位高的城里的官也说了一遍,表达了歉意,给了补贴。
步音可以大大方方和外公通话,用现在还不怎么灵活的电话就行。
“那你想去吗?”步音在灯下咬断线,对着光比了比新衣服。
步寒末坐在一边,金雕立在她稳稳当当的肩膀上,看着她手里的木头落下点点木屑,很快一个少女的雏形就出来了。她咕哝了一声,往日平静到淡漠的声音有点含糊:“音音让我去我就去。”
步音停下动作,侧首看她,几乎把人看得要低下头去。旁边的步冬鲤本来撑着脑袋打瞌睡,步东升感觉气氛不对,抱着她悄摸摸走了。
屋子里剩的一只狗,一只鹰,都盯着步寒末没停的手。
“我让你去你就去?”少女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
明亮的烛火摇曳,步音琥珀色的瞳孔里似乎都染上了烛光,她似笑非笑的,在静默的黄昏里,她的声音和刻刀移动的“呲呲”声相合。
“寒末,我不是第一次说了。”
“你没必要这样。”
“不管是去、是留,这是你的未来,是你该决定的事,不是我。”
“我是你的家人,但你不是我的玩偶、宠物……”少女话音蓦地一滞,她看见捏着木雕的影子在颤抖。
颤抖很快就停了,总是那么孤高的少女抬起头,没和以前数次一样应着,她只轻轻的说:“我知道。”
“……可是。”可是……
“音音,”步寒末微微笑了下,一种牵起唇角的很小的弧度,“我有时候总在想,到底是做你的家人好,还是……”
还是……做你的玩偶、宠物好。
这问题,她想了两辈子。
从步音“离开”之后就在想。
很奇妙的,明明前世的步姑娘如此看重她,可等对方消失无踪了,她能得到的东西、能睹物思人的东西……太少了。
那点微末的温柔仿佛镜中花水中月,回首一看,只剩怅然。
最终步寒末没说后半句,她听见面前的人叹了口气,猜也能猜到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对不起,”步音先认了错,“是我说太重了。”
“不,是我说错了话。”步寒末那些外放的不该的情绪又收敛起来。
步音没和她争论这点,顺着自己的话:“我只是觉得,你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先不要急着反驳,寒末,你真的不想去吗?”
她记得寒末在得知国家被|逼末路时眉间的阴影,记得对方从幼时喜欢看的前线电报,记得她看见军装时不经意的关注和凝视。
有些人天生属于战场,而不是安居一隅。
步音对于家人没用过高级的话术,只是等着一个清楚的不会后悔的回复。
“你好好想想……不用问谁,自己想,明天早上告诉我。”
“……嗯。”
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下一个人,刻刀又动了。呲呲声响了半宿,步寒末小心吹去最后一点木屑,将垂眸浅笑的木雕少女放在了背光的窗板上。
她动了动,僵直的肩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闭目的金雕被惊动,飞上了横梁。
步寒末往后退了一步,险些碰到什么。她低头一看,就看见一步之遥的黑狗,双瞳炯炯有神,一丝睡意也无。
“……黑风,你明早起得来?”步寒末眯了眯眼睛,想到今天的谈话,脚尖蠢蠢欲动。
黑风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往后退了几步。
步寒末冷淡地“呵”了一声,心里的复杂难言。
宠物。黑风就是步音的宠物。
能趴在膝头,能被亲昵的碰额头,能舔舔手还不被嫌弃,能无底线的触碰。
而这个蠢狗,甚至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
……“家人”全然没有的待遇。
她连梳头也不被允许……
步寒末摸了摸收好的檀木梳,面无表情地想。
明天再试一次。
……
黑风紧紧盯着窗口的木雕,熟悉的步音的脸。
他居然不知道步寒末有这种功夫。
……肯定会被送给少女本人。
这种讨人好感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狗崽低头看着自己黑黢黢的爪子,耳朵垂了下来。
千里之外,黄杨睡着睡着总感觉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扰人清眠,他以为又有老鼠了,迷迷瞪瞪睁开眼,冷不丁被对铺的黑影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家的岑哥,在月光下拿着块木头用小刀扑簌簌削着呢!
黄杨眯着眼静悄悄打量片刻,恍然大悟。
他说看了半天不对呢!这削的是腊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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