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墨除了确定女鬼在不在, 除此之外并不和对方交流。他能够从一刻复一刻的“问候”中感觉到女鬼越来越延迟的反应, 显然对他有些烦了。他乐得如此, 把握好那个度, 不激怒喜怒未定的女鬼。
这山看着青翠,然而他并不算识得太多能吃的东西, 不曾想到自己沦落到一日从猴子手下夺食的程度。
猴子能吃的东西他一定能吃, 这果子太涩了些。
书生皱着眉咬下, 心想今晚还是去溪边抓鱼吧。
这小溪窄,里面除了没有小指长的鱼苗外,他见过的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 骨头又多。好在他烤制的手艺锻炼后提高不少, 勉强能入腹。
女鬼飘入山中, 书生在河边用内力捕鱼,小鱼两三只串到树枝上时,他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姑娘?”
无人应答。
尹子墨都快吃完了鱼, 后知后觉那女鬼似乎真的不在了。他的神色变幻两下,也许她的陷阱, 但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步音找到了一株成熟的果树, 回头发现他走了半里。动作挺快,刚刚还看着在捕鱼。她不担心跟丢,身为一只方向感奇佳的鬼,加上尹子墨身上婚契的联系, 千里外她都能找到对方。
她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找到闷声赶路的尹子墨, 两条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凉凉发问:“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掩在宽袖下的手握成拳,尹子墨不动声色:“我是想找出山的路。”
“出山,”步音发笑,轻渺的笑声勾了勾书生的耳朵,竟是让他生了几分不自在,“可你一直在山里转悠啊。”
一直认定自己沿着小溪能出山的男人迟疑,他的方向感和颜值是成反比的,不然也不至于半个月的路程被他走了一个月还没到湘阳。
步音可不给他面子,笑够了,才道:“夫君,跟我来。”
“……别叫我夫君。”
他不让她偏要喊,甚至比以前喊得更多,用各种语调:“夫君~”
“夫君。”
“夫君!”
尹子墨头疼:“我跟你走。”
步音满意闭嘴,指路带他找到那果树,上面坠满了黄杏,偶尔有几只鸟雀叼食。
“你……”尹子墨有些惊讶,“离开是为了给我找食物。”
“是啊。”食物饿死了她也没得吃,步音心里这样想口头上不会这样说,“你这些天吃不好喝不好的,我看着也心疼。”
“你也别担心,想出山我知道路,等你吃饱喝足,带你出去就是了。”
男人心绪复杂,他咬了一口饱含汁水的黄杏,默然片刻,嗓音压低:“谢谢。”
这场阴婚,错的不在于她。
步音如约带着他下了这连绵不绝的山,在山脚下前头已然能看见人类活动的痕迹。她转身,浓郁的鬼气散开,织成大网朝着大山压去。
在她眼中,进山的路被封了,外人兜兜转转是进不去的,只能里头的人出来。
……当然也有例外。
步音瞟了眼这个“例外”,满身的天道庇佑金光,她的区区鬼网还惑不住对方。唉,她还是太弱了,山里没有半个鬼,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没有,若她真的见到了厉害的大鬼,定要请教请教修炼的办法。
少女忧愁地从“夫君”身上掰了口阳气,含着后眯起了眼睛:“唔,湘阳,我记得是在北边……”
尹子墨和她相处的态度变好不少,在她的指点下他学会了不少野外生存方法,方知这个世界上能吃的东西很多:“你知道湘阳?”
“记不太清,依稀知道那是个繁华的地界,”女鬼抵着下巴,坐在他肩上,“不过当官的头是个贪心的。”天天给她送礼就为了……唔,就为了什么来着?算了,记不清就记不清。
孤身一人上路,有个人陪聊也是好的。
尹子墨是第一次起了探知她的兴致:“你还记得什么?”
“我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少女很坦然“身份、年岁、亲人,怎么死的都忘了。”
传入耳中的声音轻轻的,尹子墨察觉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可他们之间也没有其他话题。书生内心不适宜地起了一丝怜惜,连自己都有几分荒谬。他不是因为几句话就会对一个女子心软的人,可偏偏此刻狠不下心不理。
尹子墨回想了下都城里惯会哄少女的风流公子,抿了抿唇,僵硬地开口:“忘了那些悲伤的事也是好的,今后只、只……”留下和我的记忆便好——这半句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步音都不给他一个眼神的,他怎么就知道自己忘记的是悲伤的了?比起这个,还不如担心担心他自己的处境。
一群哇呀哇呀冲过来的路匪打乱了思绪,书生下意识不虞地沉了脸,穿着的大红衣裳华贵鲜艳,挥动长|剑间行云流水未受半点阻碍。
女鬼浮在半空置身事外,啧啧称奇,自己的食物原来还有一套好功夫,捉鱼摘果时实在没能看出来。
见势不妙,一部分路匪直接下跪,涕泗横流求他绕自己一命,直说上有老下有小也是被这世道逼得无奈出来当了路匪。
书生知道这些人的不得已,但心下并不打算轻易放了他们。本想直接杀了,想到女鬼默然看着,提着的剑锋偏离。
尹子墨总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在少女和路匪看起来他就是心软了。步音想到他端方如玉的面容,瞟了眼眼珠子滴溜溜转的路匪,啧了声,在他耳边悄悄道:“别听他们瞎说,他们手上可沾了不少人命,身上围了一层鬼魂的怨气。”
如玉公子眉梢一动,似乎定下了心,将这些人皆数打晕,扔到捆好了扔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坳里,顺手牵了银钱离开。真是来送钱的好人,他的银钱恰好都留在那小村子里了。
步音还是觉得他心软:“你这人也太好心肠了些。”
尹子墨没说自己在山坳里看见的狼和熊的粪便,只温言道:“世人都有因果,我杀了他们,不就和他们成了一样的人……”他不放心,补充了句,“你也别偷偷去了结他们,赶路要紧。”
被猜中想法的少女冷淡哼了声,从他身上撕了一快阳气,揉捏成小兔子的形状,方放入口中,似乎也能尝到兔肉的香。
她舔了舔唇,有些想吃烤冷兔了。
尹子墨感觉身上微微一空,很快心间一重,一道联系建立了起来,另一头牵连在自己的肩上。一缕熟悉的红纱从眼前飘过,他瞳孔微缩,不用转头都能感知肩头柔软的触感。
他骤然停下脚,一动不动。
肩上的少女还不知道书生能够看见自己了,懒洋洋地低头,如缎的墨发垂落轻轻晃动:“怎么不走了?”
尹子墨终于看见了她的脸,以一个不算太好的角度。
洛神之貌,国色天香。
他喉咙干涩,说不出任何话,大量词汇在唇舌间震颤,最后他垂首,另一手抬起,生怕这轻飘飘的女鬼摔落,也不知她是怎的稳当坐在肩上。
世人大多爱慕容貌之美,尹子墨曾以为自己不是其中浅薄一员。毕竟他自己长了张俊美无匹的脸而不自知不提,接连拒绝各方美人心意,在熟人间都笑称他是那冰雕的人石头做的心。
尹子墨避开了那张脸,避不开少女赤|裸的双脚。浅紫色的小巧指盖随着轻轻晃动也一摇一摇,分外可爱——每一点都晃在人心尖上。
步音疑惑看着自己的食物猛地闭上眼睛深呼吸调节情绪,一手还捂住脸郁卒无比。她探身想看得仔细些,一只大手忽而扶住她的腰。
一阵痒意攀上,少女一颤,下意识打落那只手:“放肆!”
被打的尹子墨更不敢抬头,他从未如此尴尬过,恨不得砍了自己不自觉的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说担心她掉下来没鬼会信吧。
步音也不知道自己反应怎么这么大,她回神后对耳根红如血石的某人更加感兴趣:“你害羞了?”
尹子墨淡淡咳了咳:“你莫要待我肩上……换种方式。”
余光瞥见同色的婚服,眉头就没解开过。
步音意识到他能看见了,特意从他眼前打了个转,但也不乐意自己飘着,那样太累。逡巡一圈后,纤细的胳膊慢吞吞搂住男人的脖颈,她趴在肩上说:“你背我,这样总可以?”
和几日前被女鬼摁住喉咙完全不同的感官。尹子墨颔首妥协:“……可以。”
说是背也不尽然,她只需要一个支点,靠在他身上,自己不用飘就没那么累。
一路上都是荒芜的地和战乱遗留的破败,那帮路匪也是唯一一次撞到,其他匆匆赶路的人碰着拿着剑的尹子墨都远远避开。这世道能一人上路还穿的如此张扬的不是有能力就是傻子。书生瞧着便是后者,没什么人招惹,女鬼还有些无聊。
靠近湘阳地界,过了两道关卡,才渐渐嘈杂起来。许多人都在这里汇集,有的在路边茶馆里聊着天,有的仍赶往湘阳的中心——那是当今天下为数不多的安逸之地。
尹子墨穿的婚袍实在是太招摇,这样许是连湘阳城都进不去。他避开人群找了个农家买了一套朴素的外衣,对着厚重又精美的红色喜服若有所思。
步音站在那喜服旁,隔空摸了摸,满是喜爱:“你可别扔了,烧给我,等你死了还能穿。”
“……”尹子墨面无表情地把喜服塞进一个包袱里。
他靠着路引进了城,终于找到楚刀。楚刀大喜,他等了这人一个月,还以为他死在半路头了,各家闺女都伤心了好些天呢,等尹子墨换了衣服歇了半日他来拉人:“子墨,我们已订好了宴席,给你接风洗尘。”
尹子墨素来不喜这些,但想到楚刀和其他几人都会去,便应了。
哪知,这接风洗尘的地点不大对。
青|楼中,面对妖娆舞姿的舞女们,步音眯了眯眼,捂住男人的一双眼睛,亲昵地靠近他耳边低语:“不要看她们哦~夫君。”
“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夫君哦,看起来人我会生气。”
尹子墨早已闭上眼,眼皮上是温凉细腻的指腹,他极轻的道:“别闹。”
“我可没有闹。”占有|欲第一次展现的女鬼眼瞳微红,冷冷盯着那些舞女,“她们可都想吃了你呢。”
那种富含食欲的眼神,她不会认错。
跟她抢食物?呵。
所有舞女感觉寒气飕飕,具是被冻地一顿,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发现冷气的源头,也不敢看那仙君般的客人了。
尹子墨没受到冷气攻击,他听完女鬼吃醋的话,揉了揉眉心,蓦地站起,挥袖而去:“楚刀!”
楚刀难得间他发那么大脾气,知他真的生气了,连忙去拦,其他人面面相觑,挥退舞女,也跟了上去。
“我也就是让人跳个舞,绝没其他心思……”楚刀告饶,“是为了让你放松放松嘛。”
“我不喜这些,下次勿要再做。”尹子墨睁着眼,女鬼的轻笑搔刮着耳膜,“你也好好收心,不是同郡主殿下订了婚契?”
楚刀哼了一声:“又没嫁进来,她管得着我?也就我大哥成家了没来。”
尹子墨:“如此,我更不能来。”
“为何?”
“……有人会闹。”
“谁能管着……哈?”楚刀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他抬起头,七分错愕三分好奇,“子墨,你莫非……有家室了?”
尹子墨目光闪了闪,告诉自己也不算错,便点了点头。
几个公子沉默着,连楚刀都一脸深思。换成白衣的男人挑了下眉:“你们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个奇女子能拿得下你。”
“真是——”
“干得太漂亮了!”
家室好,家室妙,今后湘阳少女不会被这家伙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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