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 乾麟殿灯火通明。
齐誉韬连夜进宫,硬是将已经睡下的天英帝给折腾起来。
齐誉韬跪在草草穿戴一下的天英帝面前,简略的说出当年齐家满门皆死的真相、繁昌县地震的真相, 以及八日后要遭难的很可能就是浔阳。
他叩首恳求能连夜出发赶回浔阳, 再晚就来不及了。
纵然齐誉韬所说对天英帝而言太过颠覆,仿若天方夜谭, 但天英帝相信齐誉韬。他立刻下令开放顺京南城门, 要浔阳王一行出城。
这件事还惊动了今晚来宫中和天英帝一起吃饭的福国帝姬,以及陪着母亲过来的柳惠笺。
柳惠笺搀扶着福国帝姬过来乾麟殿,听到齐誉韬所说后,柳惠笺道:“我和你们一起回浔阳。”
福国帝姬一听儿子要去可能被屠城的地方, 立刻就吓得变了脸色。她好不容易见到阔别那么多年的儿子,且再过几天就等到儿子的婚期了, 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事,儿子还要离开顺京去浔阳,福国帝姬又怕又不舍,一时真的接受不了。
“惠笺, 浔阳要是真的那么危险, 你……”
“娘, 儿子没那么不堪一击的。”柳惠笺笑着摇摇头,抚抚福国帝姬的手背,“浔阳到底是儿子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呢,南风馆那些可怜的弟兄儿子也不能不管。”
他边说,边向齐誉韬身边的兰慈县主抛了个媚眼。
县主和许愿都跟着齐誉韬一起进宫来了,许愿在齐誉韬破解屠城规律后,就如触电般从被子里蹦出来,跟着齐誉韬一起冲进宫。兰慈县主也被两人惊动。
齐誉韬本来想将县主留在顺京, 但以县主的性子如何肯?
故最后的结果是,这一家三人都站在了天英帝面前,最后再加个柳惠笺,不收拾任何行装,不带任何下人,以最快的速度朝浔阳赶。
司鹄则被留在顺京善后。
许愿走之前特意请天英帝转告一下贤王与玉衡长公主,天英帝答应下来。而直到四人出宫离去,天英帝才蓦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浔阳王他……怎么如今话这么多了?一口气陈述那么多天方夜谭的事,说话也不卡,好似已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了!
天英帝不能不在心里感叹,齐誉韬的变化也挺天方夜谭的。这许愿能把齐誉韬从闷棍掰正,确实是她的本事。
***
星夜疾驰。
齐誉韬一行几乎是疯狂地赶路。
从顺京到浔阳,正常来讲即便是骑马赶路也要走上十多天,可现在他们只有不到八天的时间,必须在这之前赶至浔阳。
这种时候,风餐露宿都不重要了,只有疲累极了才下马休息那么一会儿。哪怕许愿因为赶路太辛苦而又有点发烧的症状,哪怕兰慈县主赶水路时晕船晕得站不直,也绝不要因为自己而影响速度。
对面,是一整个城池的生死存亡。
终于,在第六天晚上,他们赶到浔阳了。
许愿又发起烧来,她完全不当回事,接盆水往脸上一拍,便和齐誉韬一起连夜召见将士们。而尽管齐誉韬心疼许愿,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他还是许可她留在这里。
将士们未想过从齐誉韬口中听到天方夜谭的话,他们就和天英帝一样,震惊,但无条件信任齐誉韬。
齐誉韬迅速将军令布置下去,同时,柳惠笺也从南风馆带来些三教九流搜集的小道消息。齐誉韬曾拜托柳惠笺留意浔阳是否混入西蜀国细作,如今柳惠笺告诉齐誉韬,南风馆的人近期确实有发现一些可疑之人,正在监视他们。
齐誉韬和将士们即刻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虽他们在明,阴阳圣宗在暗,但无论如何也定要保住浔阳,消灭这些妖人。
之前在赶回浔阳的路上,齐誉韬和许愿都在想,“火”字要怎么屠城杀人。
两人猜测可能是放火焚城,但是,有筠水城那种惨无人道的铜锅熔人在前,谁也不知道阴阳圣宗那些“日月同辉”的教徒能将“火”字玩出什么花样。
齐誉韬无法再忍受一次筠水城和繁昌县的悲剧在自己眼前重演,他身为浔阳之主,誓与浔阳共进退!
终于,十一月二十六日到来。
随着子时至,正是凌晨时分,浔阳城中响起骚动与兵戈。许愿知道,是这一场全城百姓生死存亡的守卫之战,在各个看不见的角落开始了。
齐誉韬肩负保全浔阳数万生命的重任,许愿同样有她的职责,她要守住浔阳王府。
阴阳圣宗的教徒既然要灭绝全城,最不能放过的就是官署机构,必定会投入大批力量来绞杀王府的人。齐誉韬留下一支精锐的队伍埋伏在王府四周内外,保护府中的人,许愿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备着。
城中骚动与嘈杂之声愈发明显,从各个方向传来,夹杂着喊杀声和兵器相撞的刺耳铿锵,在这寂静的夜里,像是冷冽惊心的旋律不断奏响。
许愿心中是紧张的,她不知道齐誉韬那边是什么情况。
她守在王府正厅门前,一袭白衣,发间雪白的昙花被深秋的夜风吹得不断摇曳。密密麻麻的银线穿梭在她十指之间,严阵以待。
忽然,东北方向亮起火光,这一幕让许愿心脏紧缩!是焚城吗?再下一刻,火光又迅速消失,许愿的心又落下来。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生与死的拉锯在不断上演。
蓦地,王府门外传来诡异的声响,许愿听风辩位,反应得极快,是有人要袭击浔阳王府了!定是阴阳圣宗的人!
她眼神一沉,霎时如化身一只白色海鸟,飞一般地掠向大门。同时,埋伏在王府内外的齐家军也行动了,纷纷现身而出,守卫王府。
奇袭王府的是一大群阴阳圣宗的高手,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许愿在看见他们的瞬间,脑海中便浮现出十三年繁昌县的点点滴滴。
龟裂的大地,慌不择路的百姓,遍地的尸骸,教徒们狰狞的面目和冷酷的笑脸……这种种都在许愿心中汇聚成一个字:
杀!
杀了这些丧心病狂的败类!
银线化作锋利的刀刃,飞舞出残酷的线型。许愿挥动双手,流动的银线疯狂割在视野里这些阴阳圣宗教徒的身上。
惨叫声迭起,鲜血飞溅,对方的武器砍在银线上发出的声音此起彼伏。许愿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一双眸子里满是恨意和杀意。她像是一个狠辣的修罗般,所经之处不断飞舞开残肢断臂。
四溅的鲜血打湿她的衣服,染脏了她发间的昙花。许愿十指间不知不觉已被反冲力划破浮现血痕,可她仿佛感受不到痛意,依然狠命地操控丝线,见一个杀一个。
王府四周皆有阴阳圣宗的教徒来袭,齐家军们奋勇杀敌,保护王府。他们将王府牢牢的护着,不令教徒越雷池一步。许愿在将士们的支持下杀得更加猛烈凶狠,竟是如入无人之境。
而教徒们的惨叫声则逐渐变得更加恐慌而密集,因为除了许愿和齐家军外,他们还要对付不知何时从四周爬出的许许多多的蛇。这些蛇成群结队,是冲着教徒们来的。它们蜿蜒着缠绕上教徒们,拼命撕咬。
许愿看见周围多出许多蛇,她下意识回眸,看见柳惠笺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
柳惠笺身侧是兰慈县主,县主今夜也一直守在王府里,时刻警戒着。此刻,县主远远望着从各个角落爬出来的花花绿绿的蛇,紧迫之余不由怔愕无比。
她下意识的看向柳惠笺,柳惠笺却只柔声向她笑着说:“别害怕。”
他往前走了几步,一袭湖水蓝色的衣衫后摆旖旎在地,被风吹得卷动,似开出一朵朵花。越来越多的蛇从暗处爬出,蜿蜒游走而来帮助许愿,竹叶青、五步蛇、蝮蛇、金环、银环……花花绿绿,在夜色下形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壮观画面。
柳惠笺手握素面团扇,抬手往前一指,霎时群蛇向着阴阳圣宗的教徒猛烈扑杀起来。
许愿亦杀得更狠辣,同时也在心中惊叹:雪莲谷的驭蛇之术,果然名不虚传!她昙花谷小司命,自也不能输了去!
这一夜,过得尤为漫长而惊心动魄。
于许愿而言,仿佛是除了繁昌县之难外最为漫长的一天。
在齐家军的守卫下,许愿和柳惠笺合力将阴阳圣宗这些教徒收拾干净。
随着最后一人倒下,满地尸山血海。许愿立在血泊中气喘吁吁,银线环伺在侧,她眼中一片凛然赤红,宛如冷酷决绝的杀神般。
白色的裙子被血染成红色,许愿嫌恶的一嘟嘴,跺跺脚蹭开沾湿在腿上的裙子,又抬手摸了摸发间的昙花。当摸到昙花上的血污时,她更为嫌弃的哼了声,然后她走到离得最近的一具尸体前,蹲下.身,一把掀开这具尸体的袖子。
尸体的胳膊上,是日月同辉的刺青。许愿冷冷低哼,她站起身来,却因为起身起得太急有点发晕,踉跄了一下。
一个齐家军将士赶忙扶住许愿,许愿一摆手示意他不用当回事,她这才想起自己还发着烧呢,这会儿把敌人都杀干净了,方觉得脑子特别晕。
但她丝毫不敢懈怠,还不知道别处怎样。许愿望着纷纷退走的蛇群,又望向远方长街尽头看不见的地方,她一下下喘气,喃喃道:“齐誉韬……”
这漫长的夜和厮杀还在继续,而许愿连去换身衣服都不肯,不肯有丝毫松懈。
终于,就在破晓之刻,整座城都安静下来,似乎再也听不见死亡的骚动咆哮。
许愿听着这样的安静,紧张和期待一点点从心底漫出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点点过去,许愿的心砰砰跳着,她立在王府门前等待着、盼望着。
哒哒的马蹄声忽而从长街尽头传来,许愿精神一振,狠狠撑开眼皮,伸长了脖子望过去。
一道天光乍然破开黑暗,照亮长街上策马之人的身影。马蹄声由远及近,马背上的人如巍峨山峦,如悬崖险峰,一袭玄黑色衣袍像是引吭飞起的苍鹰,衣袖猎猎。
他披着晓色,如从黑暗中横空出世,携明霞与微光。他的身后是被驱散的黑夜,和逐渐照亮一切的黎明。
许愿激动得合不拢嘴,她张开双臂朝着他狂奔过去,亮堂的喊声响彻天地:“齐誉韬——!”
她被一跃下马的男人拉进怀里,抱了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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