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祈!”
这般突来的一幕, 好似一根巨刺猛地插.入齐誉韬胸腔,震惊攫住他,同时一股几乎将人击溃的疯狂从喉中爆出。齐誉韬在喊出许愿名字时, 甚至感受到喉咙里涌出血的味道。
他忽然就觉得崩溃了,仿佛时光回到十八年前的筠水城。那是他永远的噩梦, 看着亲人一个个被阴阳圣宗的人捆住, 丢进铜炉化成烟气, 他们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从他眼前永久消失。
那种痛不是他能够形容的。
然而当看着许愿跳河时,一种不亚于昔日的剧痛再一次降临。齐誉韬眼中暴出血丝,这一刻他什么都忘了, 只知道追着许愿跳进白纸河里。
秋冬的水冰冷刺骨,齐誉韬犹如感觉不到。
“子祈!子祈!!”他疯狂呼喊许愿,整个人疯了般的在水里找许愿。水花四溅,冰冷的水渗入肌理, 齐誉韬全都感觉不到, 此刻他心中只咆哮般的嘶吼:
子祈在哪儿?他不能失去子祈,他不能再失去了——!
这一段正是白纸河最深的一段,跳入河中脚无法站到地。齐誉韬会枭水,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因为急着找许愿而呛了好几口水。在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他整个眼底满是血丝。黑色的眼珠渐渐化为一片苍蓝色, 他的双眼天生夜视高过普通人,河面上的一切他都能清晰无比的看见, 可就是看不见许愿在何处。
“子祈!”齐誉韬快要疯了。
不知过去多久,疯狂崩溃间度日如年,突然河面上溅起一片水花,只见许愿的小脑袋从水里钻出来。她看起来憋气太久, 已到极限,一浮上来就大口大口喘气。
齐誉韬在看见许愿时,眼睛都亮了,他无法描述心中这一瞬有多欣喜多庆幸。他迅速朝着许愿游过来,如一条猛烈的鲨鱼,使劲展臂一捞,将许愿带入怀中。
两个人都湿漉漉的,被水浸得浑身冰冷,但齐誉韬却觉得许愿此刻温暖无比。将她抱入怀中的一刻,他裂成无数瓣的心方才愈合。
齐誉韬粗重喘过几口气,便赶紧抱着许愿游到河边。他在河边一手扶住河岸,手臂使劲一用力,整个人从水中腾空而起,抱着许愿落回岸上。
这一整套动作他做得太猛太快,导致落地时踉跄了两步。许愿忙扶住齐誉韬,两个人终于站稳。
甫一上岸许愿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鼻子更是一抽,差点就要立刻打喷嚏。却见齐誉韬想也不想就将他的圆领袍脱下,拎在手里快速用内力烘干,给许愿披上。他喘着粗气用干掉的圆领袍把许愿裹得严严实实,却不管自己鼻子中发出的风寒声。
许愿连忙说:“你快把自己衣服烘干,别管我,你这样会着凉的!”
齐誉韬对许愿的话置若罔闻,许愿想要再说,却忽然发现齐誉韬神色特别不对。他仿佛回到了第三场选妃时破功前的模样,闷棍气质仿若崩塌。他看向许愿的眼神复杂而窝火,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视线锁死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张拉满至临界的弓箭倏然射出,更如洪水冲垮堤坝,再无人能阻止。
在把许愿包裹完成的一刻,齐誉韬一掌拍在身边一棵柳树上,在柳树叶如疾风狂落的簌簌声中,他冲着许愿一通咆哮:
“妈的你为何要跳河?就为了试验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分量,你拿自己的命来赌?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还是你以为跳河这等事也是闹着玩的?你平日里张牙舞爪毫无底线我忍了,如今连自己的命也拿来胡作非为!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知不知道除了我,就是你自己也不能随意对待你这条性命?!”
“你想让我打开心结,想让我不当闷棍,我正在努力,你逼我不要紧,却何至于这样对待自己?是真当我只能宠着你纵容你,不能拿你怎么样是吗!我自从姐姐手里接管浔阳以来,还无人敢像你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不着边际。你跳进河里时,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不会枭水,你当如何?是做好了被淹死的准备还是想怎样?”
“许愿我告诉你,就算我不会枭水,也定要跳进河里。届时我陪着你一起淹死,你满意了?你跳河时可有考虑过最坏的结果?还有……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死了,浔阳王府又只剩下我与姐姐相依为命。齐家满门早已弃我们而去,你给我们温暖幸福和希望,却又干出这种赌命之事,你想过你若死了我与姐姐会是何种心情吗?”
齐誉韬说到后面已是歇斯底里,这个沉默稳重的人,这个守护大尧与浔阳的战神,终于剥去那锋利坚毅的外表,宛如一个濒临崩溃的大男孩。他颤抖着嘴唇,气息紊乱,目光始终盯着许愿那张脸庞。
他几乎是喑哑自嘲般地道:“世人传言,昙花谷小司命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果然没错,当真是你,连对我也这么狠。许愿,子祈,杀人诛心,你是要把我的心挖出来千刀万剐吗?”
许愿嘴唇上沾着水珠,她怔怔看着齐誉韬,在他话音落下时她猛然扑进齐誉韬怀里,如使出全身力气般抱紧他,“齐誉韬,对不起。”
她说得很动容,让齐誉韬心头怒火微减,接着她又从齐誉韬怀里抬起头,看着他此刻苍蓝色的眼瞳,开心地欢呼:“齐誉韬我刚才数过啦,你一下子说了好多话,一共是十七句,总计四百三十个字!我没有数错就是没有数错,好棒!齐誉韬又一次一股气说了这么多话,超过第三场选妃时说得总字数了!”
齐誉韬:“……!”
齐誉韬发誓他这一刻简直想掐死许愿,本来就生气,忽然听她来这么一句,他是气得就要爆炸了,偏偏又拿许愿一点办法没有,竟是连继续骂也骂不下去了。他能怎么办?还能真掐死许愿?疼她都来不及。
更令齐誉韬气不打一处出的是,他刚才训了许愿那么多,句句发自肺腑,是无法再克制的感情和激烈。结果许愿在干嘛?在数他说了多少字,所以她到底听进去他的话没有?这小姑娘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齐誉韬,我听进去你说的话了。”仿佛窥知齐誉韬所想,许愿道。
她靠在齐誉韬怀里,两只手在胸前食指相怼几下,嘻嘻笑道:“我会枭水啊,我水性特别好,不然我跳河干嘛?你没看到我跳进去后就直接沉水里憋气了吗?等憋不住了才浮上来被你捞的。”
齐誉韬又是心肌一梗,气得窝火之极,“若是我不会枭水……”
“那我就不憋气了啊,改用‘命凝十线’把你拉回岸上去。”许愿双手握拳置于颌下,眨眨眼理直气壮,“放心啦,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淹死的!”
“你……”齐誉韬是没淹死,可是要气死了。这都什么玩意儿!
他面沉如水,五官强撑着没有扭曲,胸膛剧烈起伏,只觉无奈至极,连五脏六腑都要被气歪。
然而也是在这时,齐誉韬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再度淋漓尽致的说了那么多话,忘记了自己成为闷棍的原因,摆脱了心结对自己的束缚。是许愿这次至深的刺激,让他猛然挣脱心结,忘记一切,找回昔日的那个自己。
上次许愿逼他破功后,他的话明显变多,人也开朗了。之后他不断的好转,一点点和心结做斗争,却始终未能完全胜利。
那么这次,他是不是终于打破心结了?
齐誉韬忽然就想,他要不要试着把筠水城发生的所有事告诉许愿。他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痛定思痛,能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只是当看见许愿裹着他的圆领袍还在悄然哆嗦时,齐誉韬眼神一沉,立马搂过许愿道:“先回别馆。”
他将许愿打横抱起,让她抱住自己,将她完全揽在怀中。他带着许愿迅速离开白纸河,抄近路回返别馆。
在回去的路上,齐誉韬带着无奈的笑声,问许愿:“你扇巴掌,扒裤子,持棍追着我打,如今还跳河逼我,怎么就净做这种事?”
“不一样啦……”许愿窝在齐誉韬怀里,抬头就能看见他轮廓鲜明的侧脸和下颌。秋冬夜风冰冷,但冷意都被齐誉韬宽阔的身躯遮挡住,从他胸膛传给许愿的只有温暖。
许愿认真道:“选妃那时候,你不认识我,我虽然喜欢你但总得先赢得选妃,所以只要能让你说话就行,为什么一定要和其他女子用一样的手段啊,我还就是要用特立独行的!而现在,我特别特别喜欢你,更想你能完全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我昙花谷小司命就是为在意的人两肋插刀,跳个河我都不当回事,反正我会枭水!总之我今天很高兴,齐誉韬你对我真的好好,我真是好喜欢你呀!”
齐誉韬没有出言回答许愿,但许愿听见他胸膛中,那颗心跳得又重又响,咚咚咚地仿佛无限喜悦感动。
仰头望去,头顶是高高的天穹。漫天星河,落在许愿眼中亦是星星点点,仿若人生数不尽的明亮风景。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许愿凝视星光灿灿,明眸倩然如珠,叽里咕噜喃喃:“北辰星、摇光星、荧惑星、织女星……”
“齐誉韬你看星河灿烂,天象无穷,真漂亮啊……”
“当然在我眼里最好看的还是齐誉韬啦……”
许愿的声音飘散,像是今晚最温暖怡然的乐曲。倒是齐誉韬见她说个话还坐不住似的乱扭,他压着眉头斥她一句:“别乱动,当心着凉。”
“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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