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红回到许汐身边时,许汐见自己的婢女像一只惊魂甫定的老鼠,不由心生疑惑。
接着许汐就从小红口中,得知事情的全过程。
小红并未看清许愿是如何出手的,但毫无疑问是许愿割掉那名地痞的手指。许汐是千金小姐,没见过那等血腥之事,因而听小红一说就面色有些发白,眼中幽沉一片。
许汐的母亲也在旁侧,许夫人陪许汐来参选浔阳王妃,母女俩同一干下人租了一个大宅院。方才许夫人听许汐说到与许愿争抢步摇的事,许夫人便觉不好,脸色难看,现在再听说女儿竟然让小红去跟踪许愿……
“汐儿,你糊涂哇!和你说了不要招惹许愿,你怎么还……”
许夫人又是气恼又是担心,眉梢眼底还夹杂一缕骇然。小红描述的血腥场景,教许夫人心惊肉跳的。她就知道许愿不简单,却没想到这般……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不要轻举妄动,我已经给你爹修书过去了,让你爹拿主意应对。也怪我昨晚没和你说清楚……总之你只需要知道,如果许愿真是当年没死,那她一个小女孩独自长大,看模样毫不似生活蹉跎,还出手阔绰……这样的人必定背景不浅,你怎能因嫉妒之心就去招惹她?”
许汐亦心有后怕,但向来娇宠自己的娘这般词严厉色,令她颇感诛心,不服道:“是么?照娘说的,也许她只是运气好,恰好被有钱人收养呢?娘,你总是这般胆小,怕这怕那的。”
“我这不是胆小,是你阅历少,不知天高地厚。”许母疲惫的一叹,低低说道,“你想想,她若是被有钱人家收养,会出门都不带仆从吗?小红也说了她是个练家子,比小红厉害得不止一点半点。”
许汐幽幽道:“女流之辈就算是练家子,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你真是见识短浅,愚不可及!”许母看向女儿的眼神恨铁不成钢,都怪自己太宠女儿,把她宠坏了,“正因是女流之辈,才更不能小看。老弱妇孺敢独来独往,行事乖张,必是有其长于他人的手段。你在蜜罐子里长大,见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便以为那些不富贵的都是麻雀蝼蚁,殊不知三教九流里多得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惹到他们,人家管你是官宦还是贵族,一个不高兴直接来抹你脖子!”
许汐凄身一颤,这回是真意识到自己行差踏错。可她就是妒忌许愿,就是不服气,怎么办?
许汐想了想,终是劝说自己忍一忍。自己来浔阳的目的是做浔阳王妃,只要自己成功了,届时许愿又算个什么?何况许愿不就是靠打了浔阳王一巴掌才教他开口的吗?歪门邪道!才不信许愿能笑到最后!
许汐想明白后,咬一咬唇,沉声道:“好,娘,我知道了。先由着她,我们等爹那边的消息。”
却道小红远离许愿后,许愿整理了一下雪白袖口,蹦蹦跳跳准备回家。
这时,旁边某棵高大的树上,有人一跃而下,煞是轻盈的落在许愿身后,还轻拍了许愿肩头一下。
许愿早就感觉到来人了,她转过身来,兴高采烈道:“飞虹姐姐,你回来啦!”
祝飞虹昨晚离去时穿得是夜行衣,但此刻她早把衣服换了,一袭花布上襦搭一件同样花纹的长裤,裤脚扁起一些,浑身上下充满了爽利干练。她一脸夸张的表情,抱着一把紫色剑鞘的剑,呼道:“许愿妹妹,光天化日之下割人手指,你可真是辣手摧花!”
许愿满脸嫌弃道:“就他们?也叫‘花’?”
“我就是打个比方。”祝飞虹用剑拍拍胸脯,笑道,“好了,现在没人跟踪你了,我们回去吧。”说着就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发出一串含糊的吐字,“连着两宿没怎么睡,困死了。不行不行,今晚一定不再出门,万一身体撑不住猝死过去那可得不偿失。”
许愿听得忍俊不禁。
飞虹姐姐是个盗王,惯爱干些劫富济贫的事。早些年她在梁国南北十五省犯下无数桩偷盗大案,名声响当当的。梁国各地官府对她恨得牙痒痒,梁国百姓却对她敬仰有加。
当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祝飞虹也不是没失手过。前几年梁国苛政□□时,北地民不聊生,祝飞虹带着一群人冒险去偷国库,结果失手,带去的人除了她与一位姓陆的兄弟,全军覆没。她与那位陆姓兄弟也是九死一生,那会儿,消息传到许愿耳中时,许愿真以为祝飞虹死了。
也亏祝飞虹命大,硬是没死,还带着偷出来的银两去赈济被赋税徭役压垮的北地百姓。
后来景承帝带头反抗朝廷,从北地领兵,与百姓合力推翻暴君,登基为帝后,公开表彰了祝飞虹的侠义。
从此祝飞虹扶摇直上,前途一片光明,景承帝还出钱给她建了一座山庄。祝飞虹时不时就在山庄里大摆宴席,许愿去胡吃海喝过好几次。
梁国太平了,祝飞虹便偷盗得少了,毕竟景承帝治下公正严格,少了许多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宦,祝飞虹也就没那么多目标可以下手。
不过最近,祝飞虹因为一些事来到尧国浔阳,见浔阳有几户不法乡绅,就又手痒开始偷东西。
许愿忽然有点担心,那些被偷的乡绅回头去齐誉韬面前告状,是不是齐誉韬就要派人追查祝飞虹了?
这个问题,许愿只是想了一下就放下,毕竟她从不是个忧心忡忡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怎么高兴怎么来才是她的作风。许愿笑嘻嘻拿出自己刚买的那对满天星发梳,发梳被包装在一个黄色绸缎面盒子里,许愿将盒子递给祝飞虹,欢快道:“飞虹姐姐,这个送给你!”
祝飞虹双眼一亮,倍感喜悦。她接过盒子,打开来一看,盒中躺着的一对小巧发梳,精致简单,很适合她。不禁双眼弯弯说:“谢谢许愿妹妹,劳你破费了。”
“才多少钱?这点儿钱我都不当是钱!”许愿不以为意。
祝飞虹露出羡慕的眼神,语气幽幽道:“是哦,钱对你来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源源不断水流成河……”
“什么鬼?”许愿一嘟嘴,古灵精怪的剜了祝飞虹一眼,拉过祝飞虹的手就朝两人的住所跑起来,“走啦,我们回家!”
祝飞虹边跑边抱怨:“许愿妹妹,你慢点!”
“赶紧回家吃饭睡觉啦!”
“慢点慢点,我剑都要掉了!”
“掉了再捡起来不就好了吗?”
两道身影拉扯着,飞速消失在巷子尽头。青石板路上残存的红色爆竹卷,被她们的脚步扬起,像是几只蝴蝶般,飞开一串串线型。
正月将尽,一道暖阳破开寒冬残留的冷意。
真正的春天要到了。
第二轮选妃是定在七日后的,这七日过得很快。浔阳之地处于大尧南部,温暖得快。郊外柳树渐绿,日头每天都在变长。风里有些春雨春泥的气息,暖暖的吹过浔阳鳞次栉比的房屋,扬起几瓣不知从哪里带来的迎春花,洒在许愿窗前。
许愿拈起花瓣,靠近鼻子嗅了嗅,是淡淡的清香。翻了翻黄历,下个节气就是春分,杏花快开了。
因着上次许愿在选妃宴上引得众人瞩目,这些天,浔阳城里不乏议论许愿的。这种事当然影响不了许愿,她该吃吃、该喝喝,与祝飞虹把浔阳四周的风景名胜都逛了一遍,玩得兴高采烈。
祝飞虹也没再夜里出门偷盗,两人在外玩耍时,偶尔会听到有人讨论,说某某富豪乡绅家失窃一大笔财物。至于后续……眼下还不知。
日子转瞬即逝。
第六日的晚上。
澹月一轮,细如银钩,挂在黛蓝色的夜空中。
月光照落四四方方的浔阳王府,于府中铺开四四方方白霜般的颜色。府门口的照壁、整齐的青灰砖石、笔直挺拔的樟树悬铃木,皆在月色的修饰下柔化几分。唯有那些狞厉的灌木枯枝,显得更冷,活像是一排排刀光剑影。
齐誉韬身着玄色圆领袍,金玉扣革带束腰,窄袖的袖口处绑着护腕,将袖口整齐收起。即使已到夜深人静时,即使是在自己家中,他仍旧穿戴得一丝不苟,头发整齐而近乎刻板的簪于玉冠中,极是井然。
他素来如此,这是多年于战场养成的习惯。浔阳是大尧边关,前些年一直不太平。齐誉韬奉命镇守浔阳,三天一场小战役,五天一场大战役。那时回回都是枕戈待旦,根本不能松懈。即便后来齐誉韬大败敌军,为大尧带来和平,彼时养成的习惯却已改不掉。
对此兰慈县主没少说齐誉韬,说你在家中还穿这么严肃,活像是下一刻就要拔剑指人,你这样的哪个姑娘受得了?
齐誉韬静静望着夜色下的王府,那些狞厉的灌木枯枝,纵横交错,把他的记忆带回在沙场浴血拼杀的那段日子。
他从来不喜欢纷争和杀戮,甚至厌恶至极。但唯有排兵布阵、奋勇杀敌时,那种激烈游走在生死线的紧张炸裂感和漫天鲜血黄沙的颜色,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暂时忘记内心深处最深的伤痕。
大尧皇帝封他为藩王,光宗耀祖;大尧百姓称他为“战神”,极是崇敬。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兢兢业业打理浔阳,替皇帝戍守这方边城要地,不过是想要弥补些或许根本就无法弥补的东西罢了。也为了替这些年死在战场、死在诸国动荡中的人们,守住难得的和平与安稳。
人活于世,总要发挥些作用,总要有点价值。
何况是他这样的“罪人”。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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