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杀”字写完,赵穆只觉得胸中横亘的戾气,消散一空。 要知道,刚才听到宫中下人的低声议论,连不断默念冰心诀都有些止不住,他心里那股可怕的杀意。 囚于深宫十二载,赵穆对父子亲情已经看得淡了。 从未指望过,那位高高在上的周天子。 有朝一日能够走进这座无人问津的孤清冷宫,与自己这个灾星见上一面,流露出少许温情。 一方面,他本是穿越客,对于自身的血脉羁绊不太看重; 另一方面,则是基于现实的考量,能够清醒地认知处境。 “他信命数,觉得我克父克兄,因此心生厌恶,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赵穆默然无声,心绪浮动。 “但小原又做错了什么?” 他不相信,周天子连摩诃无量宫是如何挑选传人的都不知道? 佛子,法王,上师。 凡有此三种根骨者,皆可成为活佛的嫡传。 带上大雪山。 跟随僧人受戒三年; 参悟密宗经典三年; 下山求取布施三年; 徒步苦行传教三年。 如此下来。 一共十二年。 最后再由活佛本人,凭借各自表现和能力,选出真正的“当代传人”。 听上去并无什么问题。 无非是要忍耐寂寞,经历风霜,磨炼本心,多吃一些苦头罢了。 但,实际情况却非如此。 由于嫡传的标准,是只看重根骨,而不在乎其他。 所以,摩诃无量宫的八部五派。 每年都有派人从草原各部,甚至神州中土。 搜索具有类似根骨的年幼孩童,将之带回大雪山。 数百嫡传,才能诞生一位真正的当代传人! 世人只看到摩诃无量宫的主人,身为草原活佛的无限风光。 但却不知道,那莲花宝座的底下,所堆积的是累累白骨。 “真就能如此狠心?” 赵穆抿紧嘴角,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那位尊贵的陛下。 那乾闼婆自己便是“法王”,为何只做了八部众,没有真正拜进拔思巴的门下,去争一争活佛尊位? 其中的含义,已然很明白了。 摩诃无量宫的八部。 乃是天,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 这八位护法神。 是除去活佛本尊,地位最高之人。 五派,则是红教,菩提教,白教,花教,黄教。 它们因为教义理解不同,经历千百年,演化出了五支传承。 从这些便可看出,影响力覆盖元蒙王朝,草原各部的摩诃无量宫。 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也会有矛盾争端。 每一次的遴选活佛嫡传,就是他们互相斗法,各自较劲最激烈的时候。 元蒙帝师拔思巴,就出自于花教甘草寺。 凭借着天赋才情,武功过人,一举从众多嫡传当中脱颖而出。 他成了活佛后,花教立刻得势,压得其他四派喘不过气来。 故而,这一次的嫡传遴选,关系到摩诃无量宫未来两百年的格局变动。 其中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赵穆轻轻睁开恢复淡漠的双眸,嘴唇抿成一条薄线。 总而言之,一旦卷进八部五派的勾心斗角。 除非可以踩着他人的尸骨,成为摩诃无量宫的下一任活佛。 要不然,只能充当一块垫脚石,被人践踏得粉碎。 从各方面看,赵原若是去了元蒙塞外。 很大概率会落得遭人欺压,埋骨异乡的结局。 “幸好霍如烈对于十大正宗多有了解。” 赵穆有些讽刺的笑着。 他长久居于冷宫,不晓得其中内情,还能说得过去。 可周天子手下有黑龙台。 朝堂上的风吹草动,江湖里的各路消息,哪样不知道,哪样不清楚? 明知如此,却还是答应乾闼婆的赌斗。 这究竟是对天龙禅院有信心,贪图那五千匹战马。 还是说,铁了心要让自己的儿子,争一争摩诃无量宫的活佛尊位? “为了那一线的渺茫机会,情愿牺牲骨肉……呵!” 赵穆低头看向雪白宣纸上的七个“杀”字,墨字如血,分外骇人 只感觉有一股凌厉的气意扑面而来。 仿佛刀剑齐出,血光泼洒。 哪怕短暂地瞧上一眼,也会有一种置身尸山血海,修罗杀场的悚然之感。 耳边甚至能听见,虚幻的哀嚎和怒吼。 这是赵穆凝聚精神,打磨念头。 将心中的戾气、煞气、杀气,统统熔炼在一起。 然后通过笔墨,深深烙印于雪白宣纸之上。 若是有人心志不坚,精神脆弱。 不幸目睹这七个“杀”字,恐怕要被吓破肝胆,当场晕倒过去。 这就是凡境八重,神变境界的奥妙。 心灵蜕变,开发识念,借之干涉现实。 从而达到扭曲人心,蒙蔽五感的可怕效果。 “这几日来,靠着《藏密智能书》的炼神之术,我已经打磨出了两百三十颗念头,现在是该派上用场了。” 赵穆深吸一口气,抬手把那张雪白宣纸揉捏成团,而后弹出一条火线,将其烧毁。 他之所以要用精神写字,烙印心念。 就是为了接下来,好对付摩诃无量宫的乾闼婆。 长乐宫那几个年老的太监,宫女说得对,自己暂时走不出这座冷宫。 未成大宗师,绝不出山。 这是赵穆早就定下的目标。 外面的世界,有元蒙帝师威压天下。 还有十大正宗,六座圣地所构成的浩大江湖。 哪怕赵穆出了冷宫,还是不得自由。 只有成就先天大宗师,才可以打破藩篱。 “杀人又何须亲自用刀。” 赵穆心中敲定计策,双手负后,离开书桌。 迈出殿门,行至廊道。 “乖,过来。” 他沿着殿宇走了几圈,终于停住脚步。 脸上带着和善笑意,对那只变得油光水滑,臃肿许多的大猫招了招手。 …… …… 又过数日。 传遍皇城,引得天京众多武道高手紧密关注的那场赌斗。 终于是要开始了。 武英殿的空地面前。 竖起明黄色的华盖伞账,周围有禁军甲士拱卫。 周天子坐在一张黄金龙椅上,旁边是赐座的武安侯。 台阶之下,则是诸位皇子。 这一次,赵原不再居于席位之末。 而是排到第二,仅次于东宫的太子。 可见地位有所不同了。 再往后,是一座连夜赶工,搭建完好的木质擂台。 四四方方,填满宽敞的空地。 天龙禅院般若堂首座,圆慧大师双眼微阖,坐于右侧。 “那元蒙的蛮族,当真是不知礼数,竟让陛下等他们!” 侍立在周天子身边的老太监陈朝恩面色不虞,阴恻恻说道。 若非那两人背后站着摩诃无量宫,元蒙帝师拔思巴。 依着他的性子,反手就毙于掌下了。 “急什么,时辰还未到。” 周天子言笑晏晏,目光偶尔放到面无表情,如泥雕木塑般坐着的赵原身上。 “我听闻江湖之中的武夫约战,往往会有人故意迟到,让对手苦等,使之内心烦躁,怒火升腾,无法克制情绪,而后战而胜之。” 武安侯轻轻点头,附和道:“此为攻心之计,但却非上策。” “为何?” 周天子面露好奇。 “避而不战,拖耗时间,如此做派,说明心中没有必胜之把握。” 武安侯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若对手心静,不受影响,反而以势压人,表现出意志坚定的一面,便可不战而胜。” 周天子抚掌而笑,夸赞道:“武道,兵法皆是如此,还是武安侯看得透彻!” 两人谈笑之间,忽然听到一声暴怒的吼声。 如春雷绽开,响彻皇城—— “滚开!” 随后。 便是拳头落于肉体的沉闷响声。 “谁敢在皇城放肆!” 武安侯安坐不动,眼神凌厉。 精神威压陡然升起,犹如一轮烈日,照遍四方,笼罩周围。 司礼监的陈朝恩眯起眼睛,好似突破人体的极限,直接瞧见了武英殿以外的景象。 “陛下,是那夜叉王摩罗!” 这个功力深厚的老太监,脸上流露出一抹惊讶。 那夜叉王摩罗像是遭遇了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战斗,那身僧衣染着鲜血。 如铜铸铁打的坚硬躯体上,更是伤痕累累。 陈朝恩说话之间,那夜叉王摩罗已经闯到武英殿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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