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驰捏着手里的半块软香酥,思索良久。
三喜……这个女人毫无征兆地闯进他的生命中,像是一个意外,又像是老天爷刻意安排,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在这个时间,让他遇上这样的一个人?
初见那夜,他怕她怕黑,为她点燃一烛灯火,她劝他上进,莫要消沉了意志,竟还骗他说这世上有一只眼的人,再次相见,她是来谈价钱,要将百两银子提升到千两银子,这对于他而言自然是小菜一碟,可是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留一个人在身边的心思。
贺云驰知道这不应该,他本是久病之人,还有几年活期尚未可知,怎能再连累他人?所以,他虽然告诉她逃婚没有可能,却给她指了另一条明路,那就是刘半仙,他只是暂时将她留在贺府之中,想着再拖延一些时日。
然而他深知,母亲不是醉心神佛之人,也不会因为刘半仙的一句“无妄之灾”就断送儿子的幸福,冲喜之事本就是她自导自演,只为了他身边有个人陪。
贺云驰的内心极度矛盾,以致于身体每况日下,时常半夜深咳。
就在这时,贺家主母失踪了,官兵们在路上发现了马匪的痕迹,到了这一刻,他的内心竟然生出了一丝庆幸,因为时间又被拖延了,而且这次,是无期限的。
自从二十三年前父亲因马匪获罪,贺家就一直在私下里追查那些马匪的下落,终于在五年前,在恶水村
一带发现了一丝踪迹,那时贺云驰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经过昼夜不休的努力以及常人无法领会的艰辛,他手中已经拥有了一批自己的势力,他们暗中查探多年,终于在恶水村旁边的深山之中发现了马匪的老巢,可对方人多势众,怕打草惊蛇终是没敢轻举妄动。
这也就是贺云驰断定贺家主母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原因,他的人就潜伏在马匪老巢的周围,甚至那些马匪内部也有一两个暗探,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二十三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情,终于要有一个结果。
贺云驰将最后一块软香酥塞进口中,下了决心,这一番腥风血雨绝不是一个姑娘家可以卷进来的,等从马匪手中救出她弟弟,他便禀告母亲,让她离开吧。
百宝斋的金银足够她一生无虞,现在又摆脱了王爹和继母,和姐弟团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应当是她最美满的结局了。
至于他……多年的苦心孤诣已经快要熬干了他的心血,祁老曾说过,只要他愿意停下来,好好接受几年的医治,即便是他这样的身子,都有可能化腐朽为神奇,可是他不能停,也不敢停,父亲还在等他,贺家还在等他,他又怎么能停下?
“竹青。”
半个时辰后的这一声,让门外的竹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子没怪罪他吧?
走进屋子,他便看到满屋的画纸,
上面皆是各色黑鸦,个个栩栩如生,逼真非常,只是它们的黑瞳之中,都透着一股狠厉的杀伐气息,一根根黑羽上墨很重,如同一根根利箭随时要从黑鸦身上飞出,刺穿人的胸膛。
贺云驰此时气息不稳,胸膛起伏,眼尾稍微有几分微红。
竹青大惊,急切道:“公子你怎么了?祁老说过,您的病忌大喜大悲大怒大伤,难不成是今日服用的千年老参出了问题?”
贺云驰竭力平复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没什么,你把屋中的画都送到落月阁,和三喜说,这画我怕是画不成了,还请她再找别人吧。”
竹青赶紧一张张开始捡屋里四处乱飞的画纸,归拢到一起,临走时仍担忧地问了一句:“公子,你真的没事吗?”
贺云驰疲倦地摆摆手,随即便躺下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竹青来到落月阁,玄兔正巧就在外面。
“大夫人可在里面?公子有东西让我给她。”
玄兔显然是认得竹青,很少说话的她竟然开口了,“就在里面,婵娟正陪着看账册。”
“账册?什么账册?”竹青一头雾水。
“自然是贺府的账册,主母不在,府中杂事堆积,大夫人便叫我和婵娟今日到管家处将账册全都搬了过来,连出门都误了过去,差点叫大夫人被歹人所害。”
竹青想了想,玄兔所说的歹人应该就是张氏和王爹了吧,不过大夫人出身农家,这些账目当
真看得懂?
似乎是看出了竹青的疑惑,玄兔又道:“所以才让婵娟陪着,若只是送东西,不如就交给我。”
东西交给她,竹青也十分放心,转告了公子的话,将一沓画纸放到玄兔臂上便离开了。
当埋头整理账册的三喜看到贺云驰派人送来的黑鸦图,整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昨日才刚说这黑鸦的眼睛骇人,今日送过来这图,简直是过犹不及,这贺云驰是在耍她吗?
“大夫人,公子还派人传了话,说是这画他怕是画不成了,要您另请高明。”
好家伙,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三喜拿着几十张黑鸦图左看右看,气得不轻,她这百宝斋本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他这画的黑鸦煞气漫天,神凶气厉,简直就像是杀人劫道的马匪呀!把这幅图往山寨门口一挂,俨然就是个马匪老巢!
“这贺云驰怎么如此不靠谱?难不成是喝药喝傻了?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这话说出来,婵娟和玄兔的脸色齐齐一沉。
三喜看着她们,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原来你们两个都是贺云驰的人啊,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家这个贺大公子不简单啊。”
婵娟和玄兔这才知道自己中了计,可这时候已经晚了。
三喜心情美满,继续拿出黑鸦图仔细端详,厚积薄发,气势如虹,一个人的心境在画中永远是隐藏不了的,它会随着墨笔在画卷上徐徐展开,看来她真的住进了一
个不得了的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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