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白色的餐巾布擦了擦嘴，顾运平静地问了程中原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请问叔叔，从我刚刚进门到现在，您的所见、所听、所闻，是否都是表象？”
“.…..”
程中原想到自己会输，但没想到自己会输得这么难堪。
顾运的意思很明白，从他进门到现在，程中原只是看到他跟着程微芸来家里吃饭的“表象”，在没有经过任何深度思考或核实的情况下，轻易地就定性了他和程微芸之间的关系。
当然，程中原可以一口咬定说自己没这样认为，但这就属于抬杠了，对于他这个阶层的人来说，自不屑去做这种强辩，因为那除了让他输的更难看之外，并没有任何用处。
从这场哲学辩论的角度来说，其实无论程中原的推测到底是对还是错，也就是顾运这头猪有没有啃他家白菜，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犯了“形而上”的错误。
而最关键的是，这次他的“形而上”不是顾运给他定义的，而是他自己给自己定义的。
“着眼于表象而不深度思考的人，是否不足以谈哲学？”
他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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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人是否形而上！”
他同样回答是。
甚至，连“表象”到底怎么定义，都是由他自己亲口下的。
“我们所见、所听、所闻，所有一切未经加工的素材，都是表象。”
这意味着，顾运封死了所有他还能拿来辩解的要素，连诡辩的机会都不给他。
那几个问题一环扣一环，最终形成一个严丝合缝的逻辑闭环，将程中原锁死在里面，再不容他有半点辩驳的余地。
在那一瞬间，程中原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眼前这个高中生，逻辑之缜密、判断之精准、心计之强大……出手之狠辣，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一边要应付自己的问题，一边又要悄然布局，在这个过程中，他要迅速判断出自己的软肋、摸清自己的情绪点，然后用语言、动作、表情来扰乱自己的心理防线，最后步步为营、环环设陷，利用自己的哲学逻辑，成功地将自己困在里面……
所有的步骤都无懈可击。
这是一个正常人类能办到的吗？
程中原自认浸淫商场多年，见过无数工于心计者、擅谋长事者，甚至阴险狡诈者、不择手段者，却从没见过顾运这样令他不寒而栗者。
而他才只是个高中生！
他不禁开始设想，如果这样的人未来进入社会，只要稍稍给他一丝机会，他是否会掀起惊涛骇浪？
他要是……进入商界呢？
程微芸虽然对两人的对话一直一知半解，但当顾运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也听懂了。
顾运利用老爸的逻辑，让老爸承认了他不配谈哲学，也让他承认了他是“形而上学”……
她现在有些同情自己老爸了，这个骄傲了半辈子的男人，就这样被个高中生直接否定了他最引以为傲的那部分。
那家伙，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他真的和寻常男生不同。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他分给自己烟抽的一幕，想起了他厚着脸皮跟自己要钱的一幕，想起了他毫无心理负担地让自己看他吃饭的一幕，还有他跟个变态似的摸猥琐男屁股的一幕。
然后得出一个结论。
这货从来都不是正常人好么。
是不是人都不好说。
想到这里，美眸中似吹过一阵暖风，吹走了一贯的清冷，引得秋水微漾，她又朱唇轻启，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月牙般的弧度，却是淡淡的一抹笑意。
不过么，这家伙真的很有趣。
所以苏晓才那么喜欢和这个“大傻子”在一起么？
所谓的“关心照顾”根本就是个幌子吧，苏晓明明就是喜欢他好么？
他是不是也喜欢苏晓？毕竟她长得那么漂亮，又对他那么好。
也不一定吧，这货不能用正常思维去推测。
欸，我一下好八卦？
……
沉寂了一会，程中原终于从震惊和沮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又喝了口柠檬茶，他说道，“顾运同学，你的观察力和思辨力让我叹为观止。我承认我未经调查就妄下结论，是形而上，对于这一点我向你道歉。”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依然维系着淡淡的微笑。
那大概是他最后的体面。
顾运也跟着淡淡一笑，脸上除了平和并没有其他神色。
确实，赢了程中原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成就感，甚至一丝一毫的心理波动都不会有，毕竟在他眼里，程中原只是输在太年轻了而已。
在辩论——很早以前那帮人管这叫“论道”，在这方面顾运其实觉得自己的天赋挺低的。
比如在他轮回满一万世的时候，曾兴冲冲地跑去云梦山找那个姓王的老家伙“论道”，结果被人家几句话就说得哑口无言，当场就灰溜溜地跑了。
不过，也好在从那以后他知道了那老头的位置，以后但凡在梦中轮回到那个年代，他都会去找那老头，几十次下来，多少也学了些皮毛来。
想想，有时也挺想念梦中有些人的。
从游离的思绪中回过来，顾运语气平和地说道，“叔叔言重了，只是聊聊天而已，不用这么在意。”
“不，输了就要认。商场如此，人生亦是如此”程中原认真道。
“叔叔高节。”
“谈不上。”程中原笑笑，看了眼程微芸，然后视线又转到顾运身上，正色道，“芸芸是我唯一的女儿，从小我们就拿她当掌上明珠，所以我承认在某些时刻，我会情绪化。”
顿了顿，又郑重地说道，“我相信这点，我可能永远都改不了，也不会改。”
这句话虽然语气不重、声音不大，但是程中原相信，顾运能听懂其中的意味。
他是在警告顾运。
如果他敢对程微芸做过分的事情，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在之前他不会跟顾运说这种话，但是现在，程中原觉得自己必须明确的向顾运传达这个信息。
虽然他觉得自己女儿很有定性，一般男孩子根本骗不到她。但是他百分之百确信，以顾运的心性，要是想骗自己的女儿那绝对是易如反掌，没准自己女儿被他骗了还会帮他数钱。
严格说，这样的人，骗所有女人都易如反掌。
所以对于女儿来说，即便她想谈恋爱，顾运也绝不是最佳选择，但很可能是最差的选择。
程中原觉得自己对人性有足够的了解，他认为像顾运这种人，是绝不会甘于一生只爱一个女人的。
换句话说，那就是他将来大概率会成为渣男……
顾运当然能听明白程中原的意思，听完后就觉得这顿饭没什么意思了。
于是起身说道，“谢谢叔叔的招待，时间不早，我该走了。”
程中原推了推镜架，没说什么。
顾运又冲程微芸说道，“既然你父亲回来了，那明天早上我不用来接你了吧？”
程微芸对于顾运的突然离开有些错愕，然后点点头，“哦，那不用了。”
顾运在父女俩的目送下出门。
开门那一刻，顾运又忽然回头，对程中原说道，“对了，我和程微芸顶多就是……类似于睡上下铺的兄弟关系，你不用多想了。”
程中原的脸上闪过一丝放松，不过随即又有些困惑。
兄弟关系倒是可以理解，可是什么叫“睡上下铺”？
程微芸的眸子里却是透出一丝不屑，不屑中又略带一些愤然。
谁跟你是兄弟了？
我不是女生么？我不要面子的？
呵，直男。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讨厌“兄弟”这个说法。
尤其是从这家伙嘴里说出来，就更讨厌了！
凭什么把自己当男人？
自己又不是没人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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