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戴着一只面具,猛虎的森森獠牙下露出了下半张脸,整个人裹在漆黑的披风里。他将人拦下后沉默着收回拂尘,从面具的虎眼中射出他如蛇般阴冷的目光。
街上游人如织的欢声笑语似乎都向后远远退去,渐渐被拉扯成一片模糊不清的嗡响,星光、灯光一齐暗淡下来,只勉强辨得清对面的人影。
风,乍起。
寂静无声间,只闻梅花坠入尘土时一瞬的悲鸣。
尽管男人不发一言,却也可知来者不善。
人,未曾谋面,而这气息,却是杨湘瑶极为熟悉的。
“是你?”她打破沉默。
“是我。”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在他喉咙深处似乎还压抑着蛇类吐信一般的嘶嘶声。
“你竟然真的来了。”杨湘瑶感叹道。
谁能想到,祯国国师宇文肃竟趁着上元节孤身潜入呢?
“你早知道我要来?”宇文肃玩味道。
“我知道即便你今天不来,也总有一天要来的。”杨湘瑶淡淡道。
他被阻隔了一切窥探渠道之后,会追着她的灵力找来也是可以想见的事。
“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她不想再这样和他打哑谜,直截了当地问道。
宇文肃哑声笑起来:“呵呵,只是想与杨贤侄聊聊罢了。我已订好了座,不知贤侄可愿赏光?”
“不过,无关的人……就不要带上了吧。”他淡漠地扫过吴懿,轻蔑道。
仿佛在看脚边爬过的微不足道的蝼蚁。
恶意在言语里纠结成密密匝匝的网,张开至极致,想要将人一口吞噬。
这些吴懿都无法看见,他只感到森冷的寒意在脊背上蔓延,令他的呼吸都要凝滞。
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搭上他的手腕,寒意消弭于无形,杨湘瑶的声音透过隐秘的波动清晰传来:“你先别动,别说话,跟着我。”
“那可不行。”她无知无觉般朝宇文肃笑道,“你若不叫他去,我便也不去了。”
宇文肃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再阻止,一甩拂尘,侧身引道:“如此——请吧!”
他并非忽然现身,而是现在才找到时机将他们二人拖入这个暂时的结界里。
结界中步步杀机,唯有他所走的一条路能供人安全无虞地通过。
他走得并不快,但每步迈出,看起来都极远,几步间便已身处长街尽头。
杨湘瑶却并不着急,她搭着吴懿,领他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定要等到吴懿踏上了她前一步的足印,才肯迈出下一步。
宇文肃冷眼瞧着,嘲讽道:“原来这位公子竟不良于行?需要贤侄这般牵着才能走?”
杨湘瑶随意道:“有时候人是会希望脚下的路长一些的,不过我想先生可能不明白吧。”
宇文肃冷哼一声,等他们走到面前来,才再度迈步。
“先生好阔气。”甫一入座,杨湘瑶便道。
源北最好的酒楼二楼视野绝佳的雅间,从窗口可以看到楼下夜景。
出了他的结界才感到重返人间,喧闹的人声和明亮的灯火从楼底下抵挡不住地翻上来。
在这十五的日子订这么一间包厢,看来他阔绰得很。
只是杨湘瑶用来虚情假意唇枪舌剑有些可惜。
宇文肃勾勾嘴角,并没笑出声,亲自给他们倒了茶:“二位,请。”
杨湘瑶微微倾过茶盏看了看,推开到一旁:“我不喝这个。他也不喝。”
她的手指仍旧搭在吴懿腕间,借由他手腕的热量,已经捂热了。
吴懿遵照着她的叮嘱,没有去碰茶盏。
“呵呵,二位喝不惯这般粗茶也是情有可原。”宇文肃道,“那某便直入正题了。”
“贤侄觉得,北军实力如何?”
“训练有素,骁勇善战。”详细的怎么可能告诉你。
“待遇如何?”宇文肃追问。
“便如其余边军一般。”杨湘瑶答道。
“贤侄,其余边军可不会有这么多眼线哪!”
“先生想来是多虑了,”杨湘瑶摇摇头,“军中将士相处和睦,与附近州县更是文武相携,何来眼线一说?”
“哦——?”宇文肃拖长了声音,玩味道,“贤侄是真不知,还是假作不知?”
杨湘瑶道:“乌有之事,怎叫我知?”
“可我听闻,某些新来的县令和武将,可是主和不主战的。入冬前军饷也曾有所拖欠。吴军师,”宇文肃转向吴懿,“你在北疆数载,可曾有怨?”
“主战主和,皆是为国效力。”吴懿缓缓道,“今上圣明,治下乃太平盛世,我等不过为陛下分忧,安敢有怨?”
“他来策反,就这个水平?”吴懿好笑地在心里问杨湘瑶。
“没有办法,可能是脱离社会太久了,说话的艺术都忘光了吧。”杨湘瑶猜测道。
宇文肃忽而仰天大笑起来:“好,好一个安敢有怨。莫不是有怨不敢言?”
他复又道:“既然如此,某便直言。”
他早就不耐烦对话,想要直入正题。过去这么多年他何曾靠嘴皮子说服过人?不愿合作的,打死便是了。奈何面前的人不仅打不死,还有可能反咬一口,派手下来只能是白白为她送上功勋,他只能使些法子,自己潜入。
“某所求者,不过贵国一地之物,其余皆不在眼内。二位皆有大才,留于此处也只能是埋没了,不若与某合作,自可以施展抱负。贵国国君已数代当不起’圣明‘之词,我祯国国主虽不甚成材,却可堪大任,二位何不弃暗投明,换个锦绣前程?”宇文肃循循善诱道。
杨湘瑶与吴懿对视一眼:就这?说话的艺术呢?说得不仅没有道理,而且一点煽动力也没有啊。她期待中慷慨激昂的演说呢?这就没了?
二人沉默片刻,吴懿冷笑道:“先生一番’好意‘,可惜小生不能领情了。”
宇文肃缓缓点头,看着杨湘瑶道:“吴军师拒绝了,实在可惜,贤侄意下如何?”
杨湘瑶扶着额头,状似苦恼地道:“还真有点难以决定啊……”
“这有何难?”宇文肃嘶哑地笑道,“贤侄其实拘泥于礼教之人?眼下这是唯一明路。贤侄若有意,现在便杀了这人,随某离开。”
这么急着要投名状,你是来策反呢还是拉人上梁山?
“不急,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杨湘瑶严肃道,“帮你达成目的之后,你愿意舍弃封建皇权带来的一切,奔赴共和吗?”
宇文肃一怔。
“看来是不行了。”杨湘瑶遗憾不已,“那么我只能拒绝了。”
“我观先生印堂发黑唇色青紫,恐怕命不久矣,不过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她横掌在脖子前面比划两下,“先生还是先去治治嗓子,你听起来就像一条蛇在与我说话。”
“再会,希望下次你是个人,而不是一只死老鼠。”杨湘瑶右手呈枪形,轻轻发出一声爆破的气音,“砰。”
宇文肃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空洞,身形就像被戳漏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最后留在地上的只有一只内里经被全部掏空,只剩下一层皮的死老鼠。
杨湘瑶把茶盏和茶壶里的茶全都泼掉,茶水落在地上化作阵阵青色的烟雾,风一吹就消散了。
她看着那只死状奇诡的老鼠,喃喃道:“我觉得,或许他真的是蛇……”
“宇文肃?”吴懿问道。
“嗯。我见过蛇妖吃掉的老鼠的样子——它们是不要毛皮的。”杨湘瑶蹲下来,用手戳了戳那张老鼠皮,把它翻过来。
“真的很像。”她凝重道,“之前从没有人怀疑过他不是人,只知道他一夜之间忽然出现,然后力压前一代国师,坐上了国师之位,直到如今。晦之,你说会不会其实他真的──”
门被砰地推开,外面一群衙役呼啦啦地冲进来。
要不是嘴里没喊着什么”臣等救驾来迟”,杨湘瑶都要以为旁边这个人手握她不知道的其他剧本了。
“别找啦——”杨湘瑶站起来,双手抄在袖子里像遛弯大爷一样地道,“早跑了,拦不住,现在估计都出境啦。”
源北县的都头低头认错的速度一流:“属下来迟了,跑了要犯,请——”
“别请了,你早来也抓不到。”杨湘瑶摆摆手,“请你们帮个忙,到处去问问,谁家丢了鸡,或者家里突然出现死老鼠,然后把问到的情况来告诉我。行了,没事了,大家伙儿该干嘛干嘛去。”
她把人都赶出去,推上门:“再见。”
“……我们不走吗。”吴懿迷惑道。
“等一会儿走,把这里处理一下。”她拿出空白的符纸,化出笔墨,画好了两张,点燃之后把灰撒到墙角。
吴懿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他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
她终于不再用血画符了,值得欣慰。
“回去的时候在书堆里瞎翻撞见的,能化出自己见过并且知道作用和大致使用方法的东西,了解越详细效果越接近。可惜是即抛型的,只能用一次。”杨湘瑶解释道。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又回到桌边坐下。
“我们还有一个问题呢。”她撑着脑袋道,“趁现在没人打扰,快点说说,你一直想讲的到底是什么?没有下文,可难受了。”
“我……唉,”吴懿想了想,决定还是另找机会,“生辰快乐。”
他自暴自弃地拿出准备好的礼物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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