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街道,带着厚厚皮草帽子的客商往来其间,各色口音的汉语、胡语充斥着整座城市。它不大,却也是座独具特色的边境小城。
这是昔日的云根。
自从两国开战,这里就归于死寂,家家户户大门都把紧闭着,墙壁上布满了刀剑劈砍留下的疮疤,寒风从摇摇欲坠的门窗的破洞中灌进不知还有没有人居住的房屋。
野猫在倾颓的瓦砾间翻找着什么,忽而竖直了耳朵,“喵呜”一声轻巧地跃进巷中的黑暗。
咔嚓。
勉强幸存的瓦片被人踏上,断作两截。来人沿着方才那只猫儿的踪迹,往小巷的深处去了。
……
祯国阵法被破,袭营不成,只有暂且后撤。
北境守军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从祯国手中收回被夺走的城池,他们士气高涨,一路上收复失地势如破竹。
杨湘瑶只需要接受命令、随队出征、获取胜利就可以。唯一让她担忧的就是对那个术士一无所知。被抓住的神官当天晚上就暴毙在狱中,而他们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大家一致认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出现术士的可能性极大,因此杨湘瑶与公孙冽每天轮换着守营与出阵,可敌人的术士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虽然并不明显,但是大家对此的防备都有些松懈,这可不行。
“玄清。有空吗?”
杨湘瑶放下手里用来拨火的树枝,回头去看:“师兄?军师?有什么事吗?来坐。”
吴懿和公孙冽走过来,也不客气,直接在她身边坐下。
公孙冽先开口:“这几天议事你都没有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我以为……”杨湘瑶摇头,心道:原来我可以去的啊?
吴懿道:“并非机密,自然可以来。我们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个啊。”杨湘瑶稍加思索道,“我坚持我第一天的观点。我们捉到的那个不谈,布阵的那个也不是掌控者。祯国拥有一个——至少一个——高威胁性术士单位。他或许不在前线,但是有足够的能力通过各种方式对前线战况产生影响。”
“他们至今未有动作。”
“除去那些一直以来的交战区,祯军南下之后侵占的第一个较大的居民点是云根城,没错吧。”她重新拾起那截树枝,漫不经心地拨弄着。
“自从阵法被破神官被捕以来,我和师兄每天都上阵提供法术支援。他们也没有新的术士来,输得很快,和他们那时候袭营的速度完全不符。这不正常。如果是想要织网的话,云根是最后最完美的巢穴。可不能放松警惕啊。”她半张脸随着火焰的跳动明明灭灭,此时转过头来看向吴懿,那火焰便也在她眼眸里摇曳。
他一袭白衣被晕染上暖色,橙红的火把平日里运筹帷幄杀伐果决的气势融作了此刻的温润俊逸。可惜季节不宜,否则手执羽扇就更加风雅,更像是小说话本里描绘的俊秀策士了。
杨湘瑶忽然更加理解为何有那么多人对谋士这个身份倾慕不已了,想必通过文字在脑海中描绘出来的就是类似这样的形象吧。
这样的人凭借自己的头脑在这样的世界中取得这样的身份,和她这个看了标准答案还分析不出语句深意的人可不一样。她刚才说的那些东西,他想必早就能想到,就算他对于法术不太了解,公孙冽也一定会提醒他,哪里还要问她呢?
自从那天和哥哥谈得不太愉快,她就没有过多参与这些事,想着先把哥哥安抚下来,这些日子安静得确实有些反常,大概还是让他们担心了。
她笑,睫羽藏起跃动的光点:“哎呀,瞧我说的这些,军师你们又怎么会不明白呢。放心,我会好好配合师兄做好准备的,可不要因为我没去开会就觉得我没有干劲啊。”
硬要说的话,开会反而是一切干劲消失的原因吧。
“嗯。”吴懿点头,沉默一会,又道,“子瑜和玄泽说,你第一次上战场?”
“对啊。”杨湘瑶承认。不用想也知道,那两个家伙大概是是一聊起天来就什么都说了吧。
吴懿自嘲般咧开嘴笑了,口中呵出一团白气,袅袅散开:“初入战场的新人像你这般也算是少见了,实在惭愧。”
动起手来毫不手软,该放的冷箭一个不少,替同袍拦截暗算也是眼疾手快,哪里像一个新人,说是久经沙场大概也不为过。若说是面对敌人时的本能反应,回来之后一般会出现的彷徨情绪也没人见过。
就是这样才让人担忧畏惧。
杨湘瑶其实是能感觉到大家态度微妙的,她打着哈哈:“其实也不算吧。我跟着师兄还是消灭过不少妖魔鬼怪的。”
言下之意是完全没有把敌人当人看了——这不是越描越黑了嘛。公孙冽扶额:这样更加吓人了啊。
“诶呀,总之是真的不需要担心我。我老哥拉不下脸来问就请你帮忙转告他了。”亏得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是在生气,让别人来帮忙问候这种事也只有他和潘涵润那两个幼稚鬼能做出来。
杨湘瑶拍拍衣服站起来告辞:“快到云根了……这一路实在寂静得过分,事出反常必有妖。要准备的东西其实我跟师兄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使用。”
“啊对了,”她想起什么似的回身,“这么晚了,充足的休息有助于思考,与其在这里夜谈,劝我们的军师大人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哟。”
目送她走远,公孙冽一掌拍在被她最后一段过于活泼的言论震得明显还有些状况外的吴懿身上,噗地笑出声来:“哈哈,没见过这样的吧?遇到她以前我也没有。这丫头说什么没事,这不是还有些紧张嘛。”
他对于杨湘瑶一紧张就容易多话的特质了如指掌。
“这紧张的反应还真是叫人无法招架了。”吴懿明白过来,无奈道。
“云根一役,我有些预感。小心为上。”
其实被如临大敌般戒备着的云根之战并没有过多的凶险。
祯国选择坚壁清野,负隅顽抗,术士支援也终于到来,还不止一个,带着灵力满天乱飞的土块和被召出的邪灵着实给杨湘瑶和公孙冽添了不少麻烦。幸好他们提前准备了能抵挡小型法术的护符,花了几个晚上把灵力附着在所有人身上,否则要多出不少伤亡。
北境军士还保有着连战连捷的气势,这场仗打了三天。三天后祯国选择放弃云根,撤回边界,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城市。
邢阳决定在此休整,将战况上报朝廷,等候回复。
随后他带着吴懿、公孙冽与几个亲卫一起去巡察城防,拟定重建方案,杨钰和关文被派去主持善后工作。
潘涵润第二天的时候被敌人召唤出来的灵兽从马上扑了下去,伤了腿,这会儿暂且动弹不得。
这种时候杨湘瑶和那几位参谋老先生一样惯常是没有被派到活儿的,她尝试探知了一下这座城市的灵力流动,发现除了被各种法术留下的痕迹搅得一团糟之外没有什么可疑的交汇点。公孙冽也跟着出去了,有他在她并不需要太担心,索性去军医那儿端了药,去潘涵润那儿进行写作探望读作嘲笑的慰问活动。
“小潘啊,感觉怎么样啊,腿还疼吗?起来喝药啦。”她端着碗笑眯眯地,潘涵润却觉得仿佛见到了传闻中的罗刹女。
“……你别那么笑,太吓人了。”潘涵润艰难发声,“把碗给我。”
他闭上眼,深呼吸之后咕嘟咕嘟咽了下去。
杨湘瑶大为震惊:“啊?这才几年,我们小潘同志就肯自己喝药了?我记得……”
潘涵润以前可是坚信“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弱,小毛小病不必求医问药”的典型代表,又讨厌那股子苦味儿,每次生病喝药都要人按着头灌。没想到现在眼都不眨一下就喝掉一碗——虽然他是闭着眼的。
果然参军使人成长,征兵宣传片诚不我欺。杨湘瑶满脸欣慰。
潘涵润早就习惯了她各种莫名其妙的敬语,也不去深究那声“小潘同志”里的调笑成分,急忙打断她,压低声音谴责道:“行了行了,你来就是准备看我笑话的?”
“对啊。”杨湘瑶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我准备你不肯喝的话就再灌你。”
潘涵润:多年相交情谊毁于一旦。
看着他嫌弃的神色,杨湘瑶低下头去吃吃地笑起来:“本来看你在这里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真的变成熟稳重了。里子不还是原来那个人嘛!”
“甚好甚好,吾心甚慰。”杨湘瑶道。
潘涵润假作恼羞成怒,道:“你到底在欣慰什么东西?!”
“不过,你倒是挺让人惊讶,”他悠悠道,“本来想说你变化不少,但是仔细一想你一直都很善于做让人惊讶的事。结果与其说你变了,倒不如说我们都没有完全认识你。”
“玄泽,你这话可真叫人伤心,我们自小的交情暂且不谈,我哥都和你说了什么?你别忘了,我可是能把你俩揍趴下的。”
“那是六年前。”潘涵润辩驳道。
“我总不至于毫无长进吧。”杨湘瑶微瞪他一眼。
他笑起来,熟悉的斗嘴总是令人怀念:“那倒是。”
“玄清,要走的话现在完全可以了。以往的那些术师道士也是这样,战事告一段落就离开回去修行。你打算怎么办?”他轻声问道。
杨湘瑶坚定道:“我不走。我会一直留下——我有我的理由。”
“又是说了我们也不会懂的理由吗?”他把手遮在眼睛上,叹息,“你这个理由可真是屡试不爽。算了……子瑜说的没错,没人劝得住你。”
两人沉默下来。
“啊,对了。光顾着开玩笑,忘记和你说。”杨湘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重启了一个话头,“你不想喝药的话我可以帮你哦。”
“……我都喝完了你才说?!”潘涵润怒了。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不是……”杨湘瑶笑着告饶。
忽而敛去笑意,闭起眼睛凝神辨别着方才一瞬间的波动。
“怎么了?”潘涵润问。
杨湘瑶丢给他一个平安符:“有点情况。我去看看。这个你拿着,躺在这别乱跑就没事。这边麻烦你了。”
她抓起进门时解下放在一旁的佩剑,匆匆出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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