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对修士来说,也是睡觉的好时候,沉眠中, 却被外面的动静惊醒。
“宗主,那兽又来了。”
汇报这条消息的护卫都有些无奈的语气, 隔三差五,就被这么骚扰一次, 若说严重,只是放走了灵兽园的灵兽, 并没有伤害什么人, 偶尔遇到的护卫也就是被打昏了而已, 完全没有弄出什么不可化解的仇恨,但… …
“知道了, 我过去看看, 你们也警醒些。”
披着外袍的青年宗主这样说了一句,心中有着深深的无奈, 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把那白额兽杀了, 就当他们欠它的。
灵兽园的那些灵兽, 多是代步用的, 没有也不是不能行, 要他说, 为了免去这白额兽的滋扰,把灵兽园取缔了一了百了,但那样也未必就衬了对方的心愿, 说不得还要再做些别的事情来扰乱人心,还不如现在,反正, 大家都习惯了。
说起这只白额兽,跟他们还有些渊源。
宗主小的时候,某一天,这只白额兽就突然过来了,那时候的宗主是他的父亲,对方的实力很强,直接把白额兽给捉住了,最后要上御兽环的时候,那兽拼死反抗,是他的母亲,当时的宗主夫人给求了情,把那白额兽放走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那白额兽再来,倒是母亲跟着那白额兽走了一趟,回来眼睛就红了,明显是哭过的样子。
再后来,每年的那个时候,母亲都会离开,有城里人曾看到她跟那白额兽在一起的身影,宗主长大之后,也曾悄悄尾随,去那里看过,一处坟茔,连墓碑都不曾立起,大有青山埋骨的素然。
等到他接任了宗主之位,那白额兽就成了常客,总是过来骚扰,间隔几年总会过来一次,偶尔还跟大家打游击战。
因母亲的态度,门中能够对那白额兽下手的都不出手,能出手的都是一些不太如那白额兽的,一来二去,竟像是锻炼一样,考察了门中护卫的能力。
灯烛已经亮起,淡淡的雪松香在房间之中弥漫,这是母亲喜欢的香气,有些冷,有些冽,还透着某种醇厚到无法言说的寂然。
宗主穿好外袍,往母亲所居的院落走去,见到里面亮了灯,就走了进去:“母亲休息,并无大事,是那兽又来了。”
他们的宗门不似御兽门那样跟妖兽打交道多,门中这些灵兽,要或是自家捕猎而来,要或是别人送的,也不会专门购买,所以损失了也就损失了,甚至谈不上什么损失,宗主并不放在心上。
或者说,若是这些损失能够让母亲开心,也很值得了。
“没什么,也不是为了这个,只是年龄大了,总有些时候睡不安心。”
灯影下,母亲笑了一下,没说别的。
宗主却想到了很多,他的继任很是突然,以前宗派传承都是要等到父亲过世之后,那还要好久,到了他这里,就是在他修为差不多也算过关的时候,父亲就以“我当年继任也是这般修为,足够了”,便把宗主之位给了他,自己独自离开了。
若是远游,总也该回来看看,留个消息,竟是一去不返。
也是那时候,宗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他印象中一向是伉俪情深的父母之间似乎有了什么问题,明明之前都很好的,偏在那白额兽来闹过之后,就愈发疏远了。
父亲似在生气,母亲却不挽留,两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宗主问过,那时候父亲已经离开,他问的是母亲,得到的只有垂泪而已,后来再问,便是“那些陈年往事,我都放下了,他却放不下… …他怨我,也是应该… …”
所以,到底是什么陈年往事,你倒是说啊!
宗主急得不行,但见母亲态度,怕她伤怀,也不好再问,他知道,母亲的修为早就停滞不前,也就是说,她的寿命必然不如自己,又何必让她为了这些烦心事而感伤,平白误了好时光。
这一晃,就又是许多年过去。
这些年,他们已经把那兽的到访当做了平常,就连护卫,似乎也少了以此锻炼的心思,偶尔看见了只当没看见,由着白额兽把那些灵兽带走,像是在默许它的行为一样。
曾积极追索的人,看到宗主的态度,对此不褒不奖,也就知道了这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连之后对白额兽的追捕,都散了些心思,像是做样子一样。
那白额兽似也知道其中好歹,从不伤人,曾有顽皮的护卫跟它假打,呼哧着要攻击,等对方还击的时候,那风还没到眼前,人就倒了,连着几个翻滚,一副要吐血断气的样子,弄得那白额兽一脸懵,疑惑地看自己的爪爪。
等到过一会儿那嬉皮笑脸的从地上一跃而起,再次过来假打的时候,白额兽以为自己被戏耍了,有些恼羞成怒,再要用力,就见这人癞皮糖一样,抱着它的爪就不松开,很有些英勇就义的样子。
一旁本来还在助阵的护卫都看得傻了眼,后来更是直接笑场,弄得白额兽也很不痛快,用风把人卷走之后,快速离开了,难得似有了两分狼狈。
经此一事,知道那白额兽有机会也不伤人,门中护卫见到它来,都觉得亲近了几分,更有那脸皮厚的主动跟它打招呼,连灵兽园换了位置的事情都告诉它,还有巡逻路线改变什么的,也都说了。
一个个俨然通敌叛国,当然,当夜值守的护卫是绝对不会放水的,他们只是严格按照既定的巡逻路线走,绝对不灵活应变,于是便能看到那自以为悄摸摸的白额兽小心地卡着间隙,往里面潜入的样子。
“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新来的护卫还有些看不明白,这白额兽也是盗窃门中财产,跟宗门捣乱的,怎么就这样放任了呢?不仅放任,似乎还有些大开方便之门的意思。
“你不懂,这也是熟兽了,你就是抓了它也没用,宗主还会放了它,也不会惩罚它,它下次还会再来,那还不如让它这一次就衬了愿,反正它就爱这么玩儿,咱们就陪它玩儿好了。”
把门中护卫都“训练”成陪玩儿的,只能说某些时候上层的意思还真是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陪玩儿吗?”看你们一个个都乐在其中… …
新来的护卫到底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宗门内的气氛一向比较严谨,不苟言笑的宗主看着就是极为严肃的那种人,据说像极了远游在外的前任宗主,也不知道这对儿父子怎么回事儿,父亲早早就让儿子接了位置,自己在外面浪,连个消息都不传回来,至今不知生死。
夫人倒是极好极和善的一个人,见过的都说好,可她现在很少露面,有的时候,就像是门中都没这么一个人一样。
莫不是她跟前任宗主的关系不好?
这种猜测也只放在心里,无人敢说。
总之,在宗门之中,能够让人娱乐的事情实在是少了些,白额兽的突袭就好像是一场全民联欢,连不少长老都跟着看戏,赌对方几时会来,会以怎样的路线过来,又会在多久被护卫围堵。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很多护卫已经在内心千百遍地给那白额兽放水了。
一代又一代的护卫,老的教新的,都快把白额兽的突袭当做某种传统了,可突有一日,就有人发现那白额兽竟是好多年都不出现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算一算,也都过去几千年了啊,恐怕是不在了,不是每一只妖兽都能活到万年的。”
“不在了啊!还真是有些… …”
灵兽园中那些灵兽似也感觉到了这样的寂寞,再后来,某一日有护卫捉住了一只妖兽,却并不想给它用御兽环,硬是跟着对方熬了好久,熬得对方低头认栽,供他差遣。
消息传回门中,宗主特意去御兽门找了些御兽的方法回来,放置在书阁,所有人都能够观看,再以后,灵兽园中的灵兽就再没有戴过御兽环,好多人通了兽语,还特意去御兽门拐了灵兽回来,说好是怎样的待遇,让它们于门中当几年坐骑。
如此,宗主和御兽门也多了联系。再后来,不知道是哪一年,有护卫留意到宗主总在一年之中的某一天去看看青山之中的一处坟茔,里面埋葬着的,是死在这处坟前的白额兽,而它旁边儿,被它守着的则是他那异父的兄长。
属于上一代人的情仇,不过是你爱他而我爱你,以为赢了其实输了,那生下来的孩子,不是抛弃了就不存在的,隐瞒此事的“你”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呢?看不透,一直都看不透,不如不看了。
“灵兽有没有都可以,既然你不喜欢御兽环,以后就不用了。”
曾有一面之缘的人,早在记忆中模糊,唯有那是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跟那兽的亲近,后来才知,原来他小时候竟是兽孩儿,就是跟那兽一起长大的,比起自己这个真的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那兽才是他的兄弟。
有些怅然,不知道有一个哥哥会是怎样的感受呢?会不会所有的一切都有人分担,如同他们这尴尬而难言的关系,当年,他来过,又是为什么来的呢?
好多问题萦绕,连同他的死,都让人忍不住猜测其中缘由,伤心了,死心了,还是,被… …逼死的呢?
母亲已经故去,有些稀薄的怨愈发无处寄放,想到现在还不知道死活的父亲,宗主轻叹,“其实,也没什么好的。”
“倒是你,令人羡慕… …”白额兽的频繁滋扰,在知道了那些之后就能明白,是迁怒,所以,总还是跟母亲有关系的。
宗主这样想,又觉无颜来此,可他若是不来,又有谁知道呢?
有些事,总要有人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造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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