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地选定之后, 族人们很快就开始了按部就班的生活,每日的事情跟昨日仿佛都没差别,几乎人人如此, 如果有什么不同,也只是每日猎物的不同, 再有就是狩猎地的一些变化。
纪墨这几年一直跟着大巫,前前后后, 看着大巫做了不少事情,也在学着做这些事情,可没有了量化的衡量标准,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做的程度如何。
同样是观察土壤, 他可能会发现其中夹杂的虫子种子根须之类的细小的东西, 而大巫能够看到的可能就是某种抽样考察之后得出的宏观结论, 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而要做到掌握一个“大数据”,把所有了然于胸, 显然需要的不仅仅是这种日常的观察。
纪墨隐隐感觉到了迁徙之路的重要性,那一路所见,比两年所得还要多一些。
又过了一年, 大巫就让纪墨跟着汉子们一起去狩猎,这样的队伍之中如他这般大小的男孩儿也挺多,主要就是起一个帮衬的作用, 比如说原来两个大人就能擒下的动物, 换做他们, 就成了一个大人带着两三个小孩儿的样子。
算是一种现场教学模式。
原始,野蛮,残忍。
纪墨不是很喜欢这种猎杀,他当然知道这是生存所需,必须要掌握的技能,在没有养殖方法的情况下,这是不得不进行的,但,看着这种捕杀本身就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气”,说不清是煞气还是杀气,总之是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气”。
大巫对此的解释是“生气”,可以理解为“生民之气”,必须要有这种“气”才能够活下去,否则只会是其他猛兽的口中食。
“你可真是胆小,怎么就不知道用力!”
狩猎都是团队合作,跟纪墨同队的孩子就不满意对方的作为,倒不是拖累他们,就是总觉得对方在偷懒,这就让人很不愉悦了。
大家都出力,凭什么你偷懒啊!
被横眉冷对的纪墨默然无语,他也不是不用力,非生即死的情况下,面对猛兽不可能有宽仁之心,同样是毛绒绒,猛兽的尖牙利爪也不能小觑,如果放水,死得恐怕就是他或者他的同伴,这可不是好事儿。
比起一只猛兽的性命,纪墨更看重的还是人命,然而,真的捕杀的时候,他总是少了那样的一种杀气,或者说,没有一拳击出,必要对方一死的气势,往往都是以压制为主,而他的能力又无法做到游刃有余的完全压制,就显得缩手缩脚,左右不痛快。
遇到这样的队员,换一个角度,纪墨觉得自己也是要发恼的。
才跟着汉子们去狩猎了两天,回来的时候纪墨就坏了风评,雨知道这件事还特意过来训他,挺着大肚子,指头点着纪墨的额头:“你怎么回事儿,出去捕猎不知道用力,听听人家都是怎么说你的,胆小怕事,你就是这样的吗?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弟弟!”
恨铁不成钢的怒斥之中都含着痛心,比起几乎无法辨认出来的已经不关心他们的母亲,以及重新找了个女人开始新的家庭生活的父亲,雨这个姐姐哪怕早就成了孩子母亲,却总还记挂着弟弟的,已经是很少见了。
说话做事,就总有些长姐为母的意思。
纪墨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也很少反驳对方的话,听了就听了,听一会儿又不会影响自己什么。
“没有胆小怕事。”
纪墨为这个争辩了一下,他跟真正的胆小还是有区别的吧,面对猛兽的大嘴,怕是怕,却还是冲上去了啊,虽然总是压在猛兽身上又被掀翻下来的样子,但不得不说,身体素质极佳,每次都能躲过猛兽反扑再次翻身骑上去的感觉还真的是令人有些跃跃欲试。
唯独一点,他就是做不到如同别人那样有杀心,也许是因为他缺少一把利器,才会这样畏首畏尾?
唉,这些猛兽也好,凶兽也好,若是放到现代,说不定都是要进博物馆的存在,太古老了啊,古老得像是古董一样,在纪墨眼中,有种莫名的价值,让他更想要驯化饲养,而不是直接捕杀。
这一条,纪墨跟大巫说过,大巫只问了他一句话:“猛兽是吃什么的?”
“吃肉啊!”
是啊,吃肉啊,他们人也是吃肉的,两种吃肉的动物放在一起,若不是你死我活,就是一并饿死了。
“那,我们可以饲养吃草的动物啊,那样不行吗?”
纪墨早就发现了,族人们对猎捕动物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很多时候都是挑战猛兽这个难度档的,就连孩子们去学习捕猎,也是从猛兽开始,而不是从小动物开始。
没有循序渐进的必要,一开始就直接切中中档,是断定了自己的实力层次与之匹配,还是不屑于去吃动物的肉呢?
“吃草的养不了吃肉的。”
大巫说话并不是故意要透出一些玄妙,而是话语之中的含义本来就如此简单。
经过纪墨的再次询问,他又解释了一些话,纪墨才若有所悟,是怕族人失了血性?还是说因为这个世界环境险恶,要在这里更好地生存下去,就不能丢掉某种忧患意识,不能营造太过安逸的环境?
若是真的按照他所设想的那样,养殖食草动物,从此也吃食草动物,用充足的食物来培养出无伤的繁衍,之后再繁衍出来的人类会不会就退化了呢?某种能够捕杀的本能也随之退化,能够撕咬兽肉的牙齿会变得不再锋利坚硬,能够徒手一拳打烂动物内脏的力量也会退化到只让对方感觉皮肉疼?
不会跳得更高,不会跑得更远,不会… …是那样吗?
“唯有向鬼神证明我们的力量,我们才能更有力量地活下去。”
大巫的一句话总结简洁有力,很有与万物竞争的味道。
纪墨顺着这个方向想,眼神儿都变了,这是人为制造竞争?人为… …“迁徙不是必须的,对吗?”
如果是人为的,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感受艰难环境,同时顺便抛下那些无法展现自身价值的老人,一条条迁徙之路,一个又一个族地,以及路上那些突然出现的凶兽,好像都被养成了宠物一样能够等待喂食的凶兽… …
这样揣测下去,大巫能够把那样一条道路如数家珍,领着大家走得如此顺畅,是否每隔几年就一定要走一遍这样的路,在上面丢下一些人命呢?走得多了,才有了熟练度。
这种规律的形成,才让有些凶兽能够守着道路拦路打劫,等待过路的食物自动投入口中。
这个世界,是早有这样的规则,人类和凶兽的默契,还是通过某种天长日久的驯养,让凶兽都养成了这种习惯?
另一种方式的饲养,用人命来饲养凶兽?
饲养之后,应该就是驯化了,或者——
若是习惯了被喂食,再到某个时候,突然反戈一击,做好防备与之拼命的人类也是能够杀死凶兽的,到那个时候,那条迁徙之路,是否会换成另外的凶兽来占据?
新的凶兽,新的饲养,新的反击… …在智慧上占据优势的人类总能在某一刻把吞噬了许多人命的凶兽杀死,然后,再吃掉那些凶兽的肉。
纪墨忽而想到了大人以前说过的话,他说,人是具有灵性的。为了留住这种灵性,才会用刚死的人的尸骨做法器,也许最好是活的就用来制作法器,但他还没有那么残忍。
照着对方的说话时候的感觉,纪墨曾经推断过二阶世界也许会是这样原始而野蛮的,说不好还有食人的恶习,以此来完成某种灵性的传递和延续。
真正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发现并没有食人,真的是松了一口气,对这个世界,对这些族人,也多了些认同感,即便是原始蒙昧,但不是必须的时候,食用同类总是让人厌恶的。哪怕那是现在的文明和信仰之中的一部分。
可,如果是通过凶兽而中转了一下呢?
凶兽食人,人吃凶兽,这样,算不算是变相食人呢?
被凶兽吞食的来自人的灵性,最终又通过凶兽肉回到了人的体内,所有人对于凶兽肉的追捧,是否也是在于其中其他的肉不可能涵盖的这部分灵性呢?
纪墨打了个哆嗦,这种想法着实可怕了些。
“迁徙是必须的。”
大巫的回答很肯定,让纪墨松了一口气,而他的下一句,又让纪墨的心沉到了谷底。
“唯有最残酷的环境才能活。”
也就是说,肯定了这是逼得大家不得不放弃舒适区,直面危险的意义,算是人为了。
“族长知道吗?”纪墨追问。
“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大巫似乎明白了他到底是在问什么,这样回答着,语气平淡。
迁徙之路,不管男女老幼,每个人都要走过,有的时候死掉的并不是老人,也会有青壮,也会有孩子,但,他们必须要经历,每隔几年就要经历一次,如同人为促成的自然筛选,这一次活下来的人也许下一次就会死去,即便如此,也必须经历。
这是不能或忘的“活”的要求。
迷信吗?用人命来证明实力,拼却一死来证明不死的才拥有活的资格?
“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啊… …”
低声的呢喃微不可闻,纪墨压下心底的叹息,看着大巫,对方的耳朵动了动,不知是否听见这一声,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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